我等你 第13章 回首

“傅知煦，你不会真要把我卖了吧。”眼见地方越来越偏，施漾半是疑惑半是玩笑地问了句。

“对啊，把你卖到我家，怕不怕？”

施漾笑了几声，“少来，到底去哪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少年的声音伴着晚风传来，模糊而又明朗。

施漾坐在后座上，白色裙摆翩翩而舞。出发前傅知煦问她“坐稳了没”，她很是肯定地应道：“坐稳了！”

但摩托车并不这么认为，才骑出一小段路，施漾就有点被车速吓到了。

这比起之前吴婉骑着个小电驴带她遛弯也快太多了吧！！

施漾拉住了傅知煦衣服的下摆，想找点支撑。动作虽细微，但傅知煦还是察觉到了。

“害怕了？”

施漾嘴硬道：“才没有。”

“可是我有点害怕诶，施漾你能不能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啊。”

“这样感觉到你在我后面，我就不怕了。”

施漾对他的言下之意心知肚明，配合地把手搭了上去，“好了，别怕了，我在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车速好像也比之前要慢了一些。

不知经过了多少盏昏黄的路灯，傅知煦终于骑到了目的地。见施漾已经自己下来了，又默默收回了想要搀扶一下的手。

施漾摘下头盔，四下环顾了一番，面前是一些秋千、跷跷板之类的游乐设施，像是平时小孩会喜欢来的地方。

但今天不是周末，天色也晚了，最后两个小女孩也依依不舍地被家长带走了，只剩下施漾和傅知煦两人。

“我之前好像来过这里。”施漾道。

傅知煦把车在路边停好，头盔也收好之后才走到施漾身边，“是吗，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还是很久之前了，就来过那一次。”施漾说着走上前去细细环顾了一番，时过境迁，这些设施也显出些老旧的迹象来，油漆斑驳，划痕累累，皆是岁月的痕迹。

施漾回头，迎上傅知煦的目光，“所以，怎么突然想起要带我来这？”

傅知煦坐上一旁的秋千，两只长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也不能算是突然吧，之前就想带你来了，今天时机刚好。”

“不过有一点你放心，这里的设施都有人定期来维护，安全性还是很高的。”

“我知道，”看周围修剪整齐的杂草就能看出来，“又不是小孩子，还能真把自己摔着了不成？”施漾在另一个秋千上坐下，双手握着挂秋千的铁链，也学着他的样子微微晃悠着。

傅知煦笑笑，“也是，有煦哥在，还能看不好你吗。”

施漾：？

你这说的和我的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吧？？

傅知煦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没给施漾回话的机会，继续道：“我小的时候，家就住在这附近，所以经常到这来玩。”

傅知煦仰头看向空中的半轮明月，就好似在透过那皎洁月光看向过去的自己。

“后来搬家了，就很少过来。”

“一直到初二那年，我父母离婚了。我半夜一个人从家里偷跑出来，在外面晃了大半夜又晃到了这里。”

夜晚的风带着寒意，施漾的手心却还是出了层薄汗。

傅知煦说这些话时语调平静，就像这些事和他全然不相关。但这是施漾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家里的事，她既想知道更多，又怕说起这些事会让他难过。

“那时也是夏天，和现在一样没有其他人在，毕竟大半夜的也不会有人闲的没事跑这来逛。”

“说出来有点丢人，但我那时是真觉得天都要塌了，一个人蹲在树下哭了好久。”傅知煦还抬手指了指，“就是那边那颗，看到没，玉兰树。”

“其实也不止那次，之后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喜欢晚上一个人跑到这来。”

“看到了。”施漾想了想当时的场景，一个半大的少年深夜独自在树下哭泣，有点悬疑恐怖，但更多的是难受，像是心脏被揪在一起的那种难受。

施漾没有安慰他，她觉得现在的傅知煦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倾听。

“然后呢？”她柔声问。

“然后自然是被我妈找到，捞回家批评教育了一通。”

“可能也是青春期吧，反正我那时特别不服气，都要离婚了，干嘛还来管我，就又和她吵了一架。”

施漾轻声道：“再怎么说，父母也还是会关心孩子的吧。”

傅知煦也没反对，“是啊，事后我其实挺后悔的，从那之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们了。”

“我归我爸管，因为我妈还要嫁人，她估计是嫌我累赘。”傅知煦自嘲地道。

“但我爸那人离婚前就三天两头地说工作忙回不了家，离婚后更是看不到人影了，就请了个阿姨来专门照顾我。”

“徐阿姨她人很好，不过我复读要住校再加上已经成年了，就帮她另找了份工作。”

施漾点头，又问：“那叔叔阿姨他们呢？”他们还会来看你，关心你么？

“他们啊...其实我爸妈在我小时候感情还不错，经常互相开玩笑。”傅知煦说这话时，眼里涌起一股真切的怀念，连带着天上的皎月也浸满了思念。

他那时由衷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又傻又天真。

“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明白，怎么就到了离婚的地步了。后来便慢慢明白了，他们其实早就对彼此不满了。”

“我爸的公司正值发展关键期，经常回不了家。我妈又多疑，时间一长就怀疑他是在外面有人了，我爸则觉得她简直是无理取闹，两人基本每天都要吵。”

“说到底也不过是在我面前假装情好罢了，谁又能分清里面掺了多少虚情假意？时间久了谁都受不了，都想着要分开。”

“我妈离婚后不久就再婚了，过得很好。我爸这些年也把公司稳定下来了，最近好像还谈了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也打算二婚。”

“要不是每个月生活费定期到账，我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毕竟说来说去，我才是最多余的那个。”

傅知煦说到这算是说完了，施漾没有立刻回话，两人之前一时无言，只有细弱的蝉鸣声和风过草叶的飒飒声。

这沉默实在是令人心慌，还是傅知煦率先开口，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些，“不过这些话你可能不爱听，抱歉啊，讲之前没考虑你的想法，你别在意...”

施漾鼻子酸酸的，“没关系的，”她知道傅知煦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会把这些说出来，“傅知煦你真的，特别特别厉害。”

“换做是我的话，肯定表现得还不如你呢。”

“而且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多余的，起码对我来说，你就是不可替代的。”

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一切都显得刚刚好，另施漾也不禁多说了两句。

“我小时候特别胆小，又爱哭，不敢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有一次我爸就带我到这来，想让我多交点朋友。”

施漾声音低柔，傅知煦纷乱的心绪也随之渐渐平静下来。

“然后呢？”他问。

“然后我还是很怕，其他小朋友都聚在一起玩，我就一个人站在旁边。我爸好像是去附近超市买东西了，说是过半个小时再来接我。”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施承佑就匆匆买了瓶饮料，买完后就找了个地方蹲着暗戳戳地观察女儿的动静，生怕宝贝女儿被人欺负了。

“我那时还小嘛，就觉着半个小时也太长了吧，越等越急，差点又哭出来了。”施漾这时感同身受了一把傅知煦方才怕丢人的心情。

“还好有一个小哥哥过来安慰我，给我糖吃，让我不要难过。”多年以前的光景在施漾的脑海里重现。

小男孩把手中草莓味的糖果放进她手中，一本正经地学着大人的口气道：“我给的糖你可以吃，但是不能吃其他陌生人给的。”

小施漾不说话，握着手中的糖果，怯怯地望着眼前的人。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玩？”那男生很是自来熟，直接握住了施漾的手，想带她一起到人群那边。

施漾一慌，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不要，我不去...”

男生便也停了下来，依旧握着她的手，疑惑道：“为什么啊，大家一起玩才开心啊。”

施漾年纪小，当时又紧张，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慢吞吞道：“就是不要...”

那男生越发跟个小大人似的，闻言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陪你在这玩吧，你想玩什么？”

“...过家家。”

在一群小孩跑来跑去大喊大叫的草坪上，两人的画风格外与众不同，一起坐在玉兰树下用花花草草做下午茶。

小施漾在那时由衷觉得这个哥哥真是个大好人，不仅这么觉得，还说了出来：“哥哥，你真好。”

小孩子嘛，一向很容易满足，那小男孩被穿着碎花裙的施漾这么甜甜一夸，心内万分得瑟，还故作矜持地问：“是吗，哪里好？”

施漾掰着手指数道：“给我糖吃，陪我玩，跟

我一起给小花做饭...”

男生觉得哪里不太对，“以前没人陪你玩吗？”

施漾摇摇头。

见状，他更是把施漾当成小可怜了，用他有限的知识储备想了半天才道：“你听没听过星星的故事吗？”

“没有。”施漾摇摇头。

没有就对了，因为这是他刚刚才编出来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颗小小的星星，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别的星星都不待见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现。”

施漾很快沉浸在了故事里，“星星好可怜。”

“有一天他就喊道：‘我到底为什么要出现？’”

微风拂面，两个时空仿佛出现了短暂的重叠， 男孩稚嫩的声音和如今施漾的少女声线重叠在了一起：“旁边的云朵听了，就说：‘你的出现照亮了我啊。’”

“星星还是很失落：‘可我只有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照亮你的一小片。’”

“云朵说...”

“云朵说：‘那又有什么关系，你不也照亮了你自己嘛。’”这句话是傅知煦接上的，施漾顿住了，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奇地看着他。

傅知煦说完了剩下的故事：“所以啊，就算没有别的星星一起玩，也要努力照亮自己。”他转头看向施漾，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宛若施漾记忆中那颗熠熠的星。

“你是星星哥哥？！”

“不是，这什么奇怪的称呼，我是你煦哥哥。”

是什么哥哥已经不重要了，施漾坐在秋千上，偏过头来盯着他的脸，越想越觉不可思议，“所以真的是你啊？”

傅知煦不置可否，“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记着。”

他在听施漾讲述的时候就觉熟悉，最后果不其然，昔日女孩的碎花裙也变成了今日少女的曳曳白裙。

施漾笑道：“你不是也还记得嘛。”

“我还记得后面连着好几天我都在树下等你，结果一直没等到。”傅知煦叹了口气

施漾有些心虚，施承佑后来也确实说要再带她去玩，不过她拒绝了。比起在外面和别的小朋友一起过家家，她更想在家待着。

施漾转移话题，“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别再有那种‘我很多余’的想法了，你自己都说了‘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照亮自己。’”

“是是，知道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施漾怀疑地盯着他。

傅知煦眼含笑意，“真的，我发誓。”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多年前即兴编的一个小故事，会被另一个女孩一直记在心上，再温柔的、完好无损的重新赠回。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