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无相心道原来如此。
难怪他给谈颂周探魂时,闻到了一丝丝自己魂魄的味道。
也难怪谈颂周的魂魄,八家弟子没人敢探,没人能探。
谈颂周扒拉开衣领,把后颈亮给褚无相看:“我这里,原本有一只蝴蝶印记,那个就是哥的残魂。”
谈颂周后颈处的蝴蝶胎记,先前在谈家胡同,大伙都见过,但是现在,他后颈皮肤一片空白。那只蝴蝶竟凭空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
戚砚没见过,好奇:“现在怎么不见了?”
谈颂周眼神暗了暗:“丢了。之前你们说我丢魂,那其实不是我的魂,而是我哥的。”
戚砚咦了一声,抓着自己最在意的点问:“可是殿下的残魂,怎么会在你身上?”
这背后的意思,其实有些暧昧。
双方灵魂需要完全契合,且两个人的执念达到高度一致,才能做到这一点而不被排斥和反噬。
戚砚想到这里,不怀好意地看了眼戚还山——家主苦等太子殿下八百年,殿下的残魂却不回来看他一眼,反倒寄住在杀死自己的弟弟身上,你痴心一片,人家可是半点不领情啊。
谈颂周看了看戚砚,这会他倒是聪明,什么话都听得懂,他摇摇头道:“你误会了,我跟我哥并不契合。”
褚无相神情微动,他明白谈颂周没有说谎。
他俩的灵魂确实不契合,不然,谈颂周九岁以前就不会承受不住他磅礴的灵力,被人当成是废物了。
要不是十年前戚还山帮谈颂周疏通,他早受不了这些反噬,更不能活到现在。
谈颂周看褚无相一眼,继续说:“我哥的魂魄,是我强留的,从八百年前就开始了,那会我一直贴身收藏带有我哥魂力的灵蝶,说是魂力,其实就是我哥的一缕残魂,时间一久,里面的残魂会慢慢消散,但是我执念太深,强留下了他,甚至死了以后,也要把他带走,跟我一起入轮回。”
他不知想到什么,一笑:“说起来,有这缕残魂跟着我,我每一世应该都没活太久,也就是这一世运气好……不过现在,这缕残魂不在我这儿了。”
说到“运气好”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戚还山。
褚无相望着谈颂周的眼睛:“你知道它现在下落?”
“知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谈颂周点头,“你这缕残魂是在游戏场馆里丢掉的,但其实,不是丢魂,是被人抢夺了。”
戚还山语气骤然发冷:“谁抢的?”
褚无相看他一眼,明显能感觉出,他生气了。
谈颂周摇头:“不清楚,但……我在那个人身上,不能说是人,那更像是某种无形的存在——在他身上,我闻到了元家主元执的味道。如果确实是元执所为……哥,他为什么要抢你魂魄,难道他也想继承你的灵力?”
褚无相:“不,他想复活我。”
戚砚问:“他是真心,还是……”
褚无相也摸不准,语气有些迟疑:“应当是真的。”
不过复活他以后,元执是什么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谈颂周说:“哥,我能感应到,那缕残魂现在的下落,就在沪海。元家要敢对你做什么,我就跟他们撕破脸,跟整个八家作对,你放心,整个八家还没人打得过我,我一定把你抢回来。”
褚无相心一热,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
戚还山朗然一声笑,抓住谈颂周肩膀拉过来,勾肩搭背地对他说:“弟啊,保护你哥这事,我还没说话呢,轮不上你,别瞎献殷勤,懂不懂?再有,你看看你哥这尊金光闪闪的祖宗,他需要你保护?”
谈颂周搡开他,翻了个白眼:“要你管,你别搁这儿打扰我跟我哥。”
“嘘。”褚无相忽然开口。
屋内三个人六只眼,齐齐看向他。
褚无相手握水杯,两指蘸上清水,光点聚拢在他指尖,渐渐从杯中引出一条透明水龙。
一声清亮的龙吟响起,水龙冲上半空,一溜烟钻进了褚无相眉心。
戚还山看着褚无相的反应,片刻后了然,他挑了挑眉,忍不住冲谈颂周笑:“元执夺走你哥的残魂,怕是想不到,你哥可以借助那缕残魂,反过来侦查元家的情况。”
褚无相重新睁开眼睛,看到了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沪海元家景象。
他的意识飘在一处白色别墅上方,下方庭院中,有一眼圆形水池,正汩汩向外冒着清泉,泉水里浸泡着一个背对褚无相的长发男人,赤着上身,脸孔被垂下来的发丝挡住了,看不清长相,一个元家下属拧着毛巾给男人擦身体
元凛站在男人身后:“家主,恭喜您终于拿到了褚无相的残魂,但似乎还是没起到什么作用,很抱歉,我没能帮助您完成您的心愿。”
褚无相听见元执的声音响起,听他语气一点也不意外:“失败了很正常,毕竟要用他完整的魂魄才可以嘛。”
元执果然没死!
元执又说:“你也不用灰心,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比如这具躯壳我就十分满意。”
元凛眼神微微闪动,唇角勾起一抹笑:“这毕竟是……收集了八家那几个家主前世执念,才凝结出来这么个完美容器。多亏他们前世执念够深,也多亏褚无相,把那些执念全都化解了,我才得了机会趁虚而入,偷来这么一点,不值当家主夸奖。”
“你这孩子,太谦虚了。”元执轻声笑起来。
褚无相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元执笑声顿了一秒,他的声音突然发冷:“谁在那里!?”
元凛反应迅速,抓住几张黄符往四面八方甩去。
长发男人头顶冒出一坨淡金色光团,褚无相听到元执说:“接住,用这个。”
——是褚无相那缕残魂!
褚无相霎时一惊,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心中暗骂元执实在毒辣。
残魂受人牵掣,褚无相头疼欲裂,紧急从窥探状态中退了出来。
戚还山一把将他抱住,眼神森冷:“你借自己魂魄去窥探对方,是把双刃剑,你能看到他们,他们也能发现你,以后别再用这招了。”
褚无相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说:“你我二人的生死主动权现在就在元执的手上,我们不能这么被动。”
戚还山问:“你什么打算?”
“我有一个计划,打乱元执原本的时间安排,让他提前来找我。”
戚砚在一旁忍不住问:“可是,元家人会上当吗?”
“他想要我完整的魂魄,他一定会来的,”褚无相对戚砚说,“能不能麻烦你,代我通知一件事。”
戚砚一愣:“您说。”
“替我告诉八家所有人,三天后,我在杭城书店等他们。我已经知道是谁杀死了元执,届时我会把案件的真相,全部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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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开业那天,褚无相的书店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热闹过。
八家人纷纷抵达中山中路,潮水似地涌入书店庭院,外边被车堵得水泄不通,里边更是人头攒动。
书店门口还挂了“非开放日”的挂牌,将不知情的路人顾客挡在了门外,任谁也想不到,这么多人凑在一起,是为了聆听一场凶杀案审判。
书店里燃着戚砚留下的返魂香,时逢青的蛇尾缠绕着时逢春手腕,上半人身在青烟中逐渐显形。
“哥,”时逢春声音有些发抖,“你说师父他是真的知道凶手,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为什么我眼皮一直在跳,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时逢青绕着弟弟轻哄:“不要紧张,相信师父不会有事的。”
八家众人在书店等了半天,在元凛带着几个元家人抵达书店时,门上那只三清铃终于“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
元凛竖起手掌,停在门口,不敢继续往里面走。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量很高、很年轻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从袖口可以隐约看见苍白的指尖,细看他的动作稍微有些迟缓,旁边一个元家人不得不紧跟在他身边搀扶。
二楼传来了脚步声响。
众人抬头,顺着那乌木雕花的栏杆,一道水绿色人影缓缓从阴影中款步出现在众人眼前。
褚无相的步履声听起来沉稳有力,从容不迫,咚咚敲在众人心上。
他在两级台阶上站定,冲众人微微一笑,声音低沉而又轻柔:“诸位,欢迎光临。”
随即,他平举着右手,半截苍白的腕骨从水绿袖袍中伸出来,手心里赫然是一把雪亮的匕首。
“想必各位还记得之前我说过,杀死元家主的,是执念。”褚无相缓缓开口,“但在今天,我要先纠正一下这个错误。真正杀死他的,是一把刀,一把普普通通、任何人都可以买到的水果刀。”
“这刀是书店的,事发的前一晚,我曾拿它来削过水果,所以它原本应该一直在我二楼的房间。但在元家主遇害后,它不见了,我是在一楼厨房发现的它。”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那么到底是谁,把它从我的房间,拿到一楼的呢?”
水果刀被他哐啷掷到地上,锋利的刀刃与坚硬的地砖碰撞,发出铮然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