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无相按下心中推测,开始打量四周。
这座古寺不知荒了多少年,青苔覆盖的石板路宛若绿色的海洋,铺天盖地映入眼帘。两旁走廊墙上残存着壁画,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在他正前方,一条直道通向佛寺正殿,道路两边散落着无数残破的小石像。
褚无相敛眸扫过去。
这些石像雕凿精美,五官栩栩如生,宛如真人。它们都穿着大晟形制的官服,有文有武,虽散落一地,早已不是原貌,但依然能看出它们全都被雕凿成了匍匐跪地的姿势。
褚无相粗略数了一下,至少上百只。
可是佛寺里为什么会摆这种石像?
满青松好奇心起,从门口跑过来,双眼发光:“这什么啊这么热闹,我去看看。”
褚无相低喝一声:“站住别动。”
满青松眨着眼问:“为、为什么啊,这不都是佛像吗?应该没危险……”
佛像?
褚无相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
亏这傻子说得出来。
满青松被他看得打了个激灵,硬生生憋了一个字出来:“……吧。”
戚还山转眸看过来,笑道:“这可不是佛像,听过石翁仲吗?”
满青松一愣。
石翁仲?听名字有点熟,那是什么。
满青松偏头去看褚无相,但褚无相叫停他以后,立马转了头,一脸警惕地盯着那些石像,没功夫搭理他。
会搭理他的正常人,就还剩下两个人了。
满青松想也没想,直接略过谈颂周不看。至于秦勉,他压根就不在满青松考虑范围。
谈颂周或许有可能知道,但为了满家尊严,他绝不会开口问他,绝不。
他倒是挺有骨气,奈何架不住谈颂周主动,对方张了张口,迸出几个字来:“石翁仲,守墓的。”
“……”满青松说,“就你有嘴?”
平时话不多,这时候出来真显着你了。
戚还山笑着接话:“对,石翁仲就是陈列在陵墓前神道上的仪仗雕像,那这条路通往的方向,你说会是什么?”
满青松脸色一白。
戚还山随手摸了把离自己最近的一只,下巴往褚无相方向一点,笑道:“他不用我提醒,我只跟你们说,离这石翁仲远一些,说不准里面有机关。”
众人早在听到解释的那一刻,就默契地后退一步;现在听到新的叮嘱,又往后退了一步。
可惜,所有人都听到了,唯独那个不用戚还山提醒的褚无相没留意众人对话,拔腿往里走,四周无形的压迫感顿时如潮水般袭来。
突然,他踩中一根树枝,发出咔嚓一声响。
大约是褚无相的这道声响触发唤醒了石像阵,他落脚的瞬间,那些石像突然活了过来,低沉的嗡鸣声在古老的寺庙中回荡。众人脚下的地面开始有了异样,随着石像那几乎能踏碎整座寺庙的脚步节奏一起震动。
石像踏着沉稳的步伐,向众人逼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谈颂周低低骂一声,扛起武器挡在众人的前方,让褚无相站到他身后。
他与秦勉互相打配合,试图共同抵挡这些石像的攻击,
原本一直奔着褚无相去的石翁仲,被半路杀出的谈颂周拉了仇恨,果断调转方向,换了谈颂周纠缠。
褚无相虽然被骂了,但丝毫不恼,揣起双手看戏。
戚还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石像这么多,你就让他一个人对付?”
褚无相回他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有人挡在前面集火,干嘛不接受。”
戚还山愣了一下,没想过这人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一面。
半晌,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所以你这是干嘛呢,吃人软饭?人家才十九岁。”你多大了祖宗?
戚还山心里有些发酸,吃谁软饭不是吃,怎么不吃他的?
这么想着,就听褚无相反问他:“不吃他的,难道吃你的?”
戚还山一顿,憋不住笑起来。
褚无相回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谈颂周一个人要对付上百尊石像,逐渐有些力不从心,秦勉在一旁疯狂给他补能量和血包也无济于事。
褚无相叫戚还山打岔,一时不察,回过头时谈颂周血条只剩了一半。
他心道如今果真是道术不昌,修炼八百年,到头来还得叫他出手。
他伸手去掏定身符,动作倏然一顿,目光顺势转到戚还山身上,才想起定身符都在去南境解救戚还山时用完了,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一沓空白符纸。
解决办法倒是有,无非他现画几张,但问题在于,他该怎么跟谈颂周解释,身为八家倒数第一,他不仅会画符而且画得还比谢照水好这件事?
犹豫的几秒钟里,谈颂周血条又少了一半。
褚无相心说解释不了就解释不了吧,本来也没打算一直瞒着八家,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能藏则藏,不必太过高调,除非到了危急关头,比如现在。
反正他咬死不认自己是道祖,谁奈何得了他。
他咬破手指,蘸上自己鲜血画符,画一张甩一张,限制石像阵中石翁仲的行动。
时逢春吓一跳,不停给褚无相使眼色。
褚无相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明白谈颂周现在绝对要怀疑他,但他没时间理会。
又一张符贴上了一尊武官石翁仲后背,它正手举长剑,欲向谈颂周头顶砍下,被贴上定身符的瞬间,静止不动了。
剑刃离谈颂周头顶仅剩一厘米。
谈颂周可能是呆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早已掀起一阵骇浪。
脑海中有一根弦,搭上了。
他不断回忆之前与八大家族打交道的细节。
要是换了谢家的谢照水,他能现场画出定身符吗?
答案是能。
他能画好几张定身符气不喘一口吗?
答案还是能。
但是,他能一张接着一张连续不停地画而面不改色吗?
谈颂周有些不淡定了。
在他认知里,但凡借用法器的行动,都有一个上限,一旦超出这个限制,就需要被迫冷却一段时间,不然,人人都毫无节制地使用法器,那还不乱套了?
所以当他看到褚无相这个时家人,不仅会谢家最擅长的符术,看起来修为还比谢照水高,而且还几乎不受限制时,可想而知震惊有多大。
他最知道要做到这一点有多难。
哪怕是他,因占了点天赋的便宜,不用借助法器也能以精神感知甚至控制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但就算如此,也不能过于放肆,不然身体吃不消。
八家人其实不知道这事。
他平时很少用继承自道祖的灵力,因为实在太高调,八家子弟几乎把道祖当神仙供着,稍微见着点神迹就要走不动道,他沾了道祖这光,在八家几乎是横着走。
但他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要他没了那些光环,八家子弟对他的尊敬,对谈家的尊敬,还会存在吗?答案当然是不会。
他是有点傲气的。
越是如此,他越不服气,于是故意跟八家作对,偏就不用道祖的灵力,每次都靠蛮力硬拼,久而久之,养成了二话不说就是干的性格。
身边人大都知道他的脾性,唯有一点稍微有些出入——这小祖宗对自己的认知还是过于保守了,他岂止是有一点傲,那根本就是目中无人,看所有人都是垃圾,而他就是纡尊降贵来处理垃圾的人。
然而就是这么根傲骨,遇到褚无相,硬是生生被对方给撅折了。
傲骨思绪越飘越远,直到褚无相将他叫回了魂:“你怎么还愣着?去,找阵主。”
说着褚无相又扔了两张符进去。
这种命令的语气,还从来没人敢对谈颂周说,无论是在八家,还是在A-L战队,他都是那个“最有天赋的”“天才”般的存在,从来只有他吩咐别人,没有别人支使他的。
谈颂周呆了一下,微掀眼皮盯着褚无相。
可他妈怪就怪在,他居然对这种口气适应良好,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
他觉得自己可能撞了鬼了。
不仅如此,他还愣愣地问:“什么阵主?”
他这模样实在有些乖巧,一旁的秦勉惊恐地看他一眼,简直要疯。
草,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谈颂周?
褚无相眼前黑了一下,他瞥一眼失血过多的苍白指尖,抬头正好看到某人双手环胸,立在一旁看他,那样子实在有点欠揍:“血不够了?”
褚无相:“……”
戚还山双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头凑到褚无相身边,低低一笑,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那你想不想……吃我的软饭啊?”
褚无相转眸看他一眼。
戚还山收起笑意,打算起身:“我就开个玩笑……”
话没说完,褚无相毫不客气地拉过他的手,咬破他的指尖,借他的血画符。
戚还山无意识蜷了下指尖。
那上面还残留着褚无相嘴唇贴上来的触感,温热、柔软,像一团云。
他视线掠过褚无相下唇,看到那上面沾着一点殷红的血迹,那是他的血,衬得褚无相那张脸,像雪地里的白梅花瓣镶了红边。
戚还山喉结滚动,在褚无相察觉到异样看过来前,他几乎是丢盔弃甲般,仓皇移开了目光。
“……?”褚无相喃喃,“只是借一点血,好像要你命一样。”
他松开戚还山,扔了最后一张符进石像阵,空地上所有石翁仲都被迫定住了动作。
临时弄的定身符,画得仓促,效果持续不了太久,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解决这些失控的石翁仲,需要别的方法。
褚无相把视线从戚还山身上移开,回答谈颂周的问题:“所谓阵主,就是驱使这些石翁仲的……”
他顿了一下,生生把“人”字吞回肚子,换了个词:“……的东西。”
他继续说:“控制了阵主,就能控制这些石翁仲。”
谈颂周还在愣神,没有说话。
满青松在一旁听了全程:“阵主对吧?能驱使这些守墓石像的,那不就是墓主了?”他边讲边往直道后的正殿走,或者应该说,是祭祀用的陵殿。
褚无相却将他拦下:“墓主是墓主,我说的阵主,也是守墓的。你见过谁死了还要操心管理墓前石像的?”
戚还山没忍住,极短促地笑了一声。
褚无相看了他一眼。
“也是守墓的?”满青松消化着褚无相的话,“那阵主岂不就在……”
褚无相转开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石像:“就在它们当中。”
众人小心翼翼踏入石像阵,分头寻找阵主的所在。
谈颂周带着秦勉闷头行动,只是他的余光总忍不住往褚无相那边瞟。
秦勉纳闷:“看什么呢,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谈颂周瞥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心道这也算反常?换个人怕是早就疯了。
满青松像只猴子一样,在阵中乱窜:“时老板,你说的阵主有没有什么特征啊?”
褚无相认真想了一下:“可能是,不像个东西的那个吧。”
满青松面无表情地转头:“要不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这上百只石像里,哪只像个东西?”
“师父,那阵主会不会很危险,要是突然给我一榔头,给我榔死了怎么办?”一行人中,只有时逢春走得最艰难,双腿都有些发软。
“你还怕这个?”褚无相被他气笑。
时逢春跟满青松,一个是念,一个是鬼,胆子比针眼还小。
这么对极品卧龙凤雏居然全让他碰上了。
时逢春有些委屈:“我哥让我好好活来着,我惜命。”
褚无相挑了下眉没理,掀开面前石像脸上的青苔看一眼,又放下。
突然间,不知从哪来了只蜘蛛,落在了褚无相手背上。
褚无相霎时一愣,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但他死咬着牙关没发出一点声响。
这么多人在呢……
好在不等他动作,一只手及时从旁边伸过来,将它轻轻拂走。
褚无相抬眼,戚还山顺手捏了捏他脸颊肉:“今天怎么回事,又不怕蜘蛛了?以前见着了,不还往我身上……”
他忽然住了口。
褚无相心突突地跳了一下。
戚还山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往他身上什么?
褚无相记得一清二楚,在谢家碰见蜘蛛的时候,他只是呆站在原地,绝没有往戚还山身上贴。
但这样的事……倒是在八百年前发生过。
他起身来到石像阵后面,转头一看,戚还山没跟上来,他低着头,盯着地上那只蜘蛛微微出神。
褚无相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八家子弟大概想不到,被他们捧上神坛、无所不能的道祖,其实怕蜘蛛,怕蛇,怕虫,怕一切爬行动物和节肢动物。
好在他特别会装。
谁都发现不了。
再加上八百年前他有个太子身份,能近身接触他的人少之又少,连他私下性格都不清楚,遑论他的喜恶,没人见过他怕蛇虫的样子……
除了他。
“从南境回盛京,取直道最快也要半个月。”褚无相坐在马上,抬手搭上眉骨,遥遥望向东方,在他身后,整齐列队着被他用道符强留人间的三千阴兵。
他垂眸看向马前的少年将军:“若不想耽误行程,现在就得动身了。”
“不着急。”那少年将军笑得如太阳,单手搂住马脖子,亲昵地蹭蹭它,“兄弟们说,想要游山玩水,赏赏春光,就这么走走停停,慢悠悠一路荡回故乡也挺好,太子殿下觉得呢?”
鬼兵兄弟们纷纷拍手称是。
那时褚无相还很天真,拿这群鬼兵完全没有办法,不忍心拒绝。
但他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这群人之所以这么畜生,全因为他们主帅是个大畜生。
还是畜生中之畜生。
褚无相光是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再骂他一句傻逼。这傻逼不仅爱玩,还专挑最刺激的地方玩,可以说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这傻逼的身影。
也逼得褚无相不得不跟着他飞跃峡谷、勇攀高峰,过得猪狗不如。
那人平日里脱了盔甲,就爱穿一身鬼里鬼气的红衣,常常以一种超高难度的姿势躺在他的白蹄乌骓背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嘴里还叼了根草,微眯着眼睛,闲看湛湛青空、悠悠白云。
至于褚无相……这位地位尊崇的大晟太子、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玄门道祖,日常就是面无表情地操控缚鬼绳,将一把纸伞吊在那傻逼头顶,帮他遮挡太阳。
可能是褚无相一路的脸色实在太过美丽,等到那位少年将军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白蹄乌骓正好走到悬崖边阴影处,他想了想,便打算下马献一下殷勤。
谁知白蹄乌骓停的地方太靠边,落地时一脚踩空,他就拉着缰绳,与白蹄乌骓双双落下了悬崖。
褚无相面色陡然一惊,扑过去看到白蹄乌骓刚好卡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而那个红衣服的少年将军却不见踪影。
褚无相试着唤了几声都没回应,一时间,他什么道术、法术都不记得了,只心想要再不应声,他就亲自跳下去找。
就在这时候,一抹红色人影突然出现在峭壁上,他抓着悬崖上凸起的石头向上爬,探头看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了褚无相的。
年轻将军的嗓音像过了遍冰水,凉凉的,抚平了褚无相如焚的心绪:“你担心我啊?”
褚无相:“……没有。”
“真没有?那我的殿下脸红什么?”少年将军笑弯了眼。
褚无相侧开脸,看一眼还挂在树上的白蹄乌骓,拍开那人伸来的手,道:“少自作多情,我是心疼我的马。”
他这一掌根本没用力,对方却被他拍下了悬崖。
褚无相瞳孔一缩,猛地转回头来,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摁下了慢放,他想也不想,飞身从悬崖跃下,在呼啸风声中,伸长手去够那道红色人影。
红色的衣角不断从指缝间溜走,褚无相怎么抓也抓不住。
这种时候,他就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好好好!我承认。”
“我是担心你。”
“怕不能带你回盛京!”
于是他听见了一声轻笑。
紧接着腰间突然一紧,有人抱住了他。
那人抽出腰间佩剑,狠狠插进峭壁,急遽下降的速度骤然放慢,但惯性还是让他们一路滑至了崖底。
良久,周围一切恢复平静。
少年将军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一手倒握佩剑,一手将褚无相抱在身前,他骂道:“你担心个屁,老子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能再死一次?”
“但你不一样,你还活着。”他说着松开褚无相,与他拉开一定距离,“况且盛京,我其实并不那么想回,你……你怎么了?”
褚无相重重扑了过来,力道之大,险些将那少年将军骨头撞散架。
他被撞得仰躺在地,双手下意识反抱住褚无相,掌心下,隔着一层衣衫,是他薄薄的肩胛骨。
褚无相双手撑在他身侧,一双眼睛像被清水浸过,眼尾微微泛红,藏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崩溃。
他埋头抱住红衣少年,嗓音微哑:“有……蜘蛛。”
回忆被强制断在这里。
实在是,有点太丢人了。
褚无相五指一张,捂住老脸。
殊不知此刻的戚还山,却盯着地上那只蜘蛛疑惑:“他怎么不怕你,难道是你长得不够丑?”
蜘蛛:“……”
这能怪我?
那边褚无相觉得不能再放任自己回忆过去,不知不觉中,他已来到了石像阵边缘,但阵主是谁,他还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转头打量这座分不清是陵墓还是古寺的建筑物,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打量的过程中,又不小心瞥到石像阵对面的戚还山,戚还山穿着那身npc特有装束,本来他就长得跟八百年前一样,这下就更让人分不清他前世和今生。
想到这里,褚无相的思绪又顺着刚才那段回忆慢慢飘远。
他想起来了。
当年他赶回盛京,本是不想错过三叔的大婚,奈何他带着三千阴兵,路上行程生生被拖慢了一个月,最终也没有及时赶到。
而就是他错过的这一个月里,盛京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一是,大婚当日皇帝险些被刺。
二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毁于一场火灾。
三是,三王爷在皇帝生辰日后,突然宣布看破红尘,出家当了和尚。
前两件事刚才已经透过琴师的执念,看到了当年的具体情况。
至于那第三件事……
等到褚无相回京,也没能跟他已经出家的三叔再见一面,他甚至都路过了三王爷出家所在的那座深山,都没进去看他一眼,但当时是想来日方长,没想到这一天,到最后也没来。
褚无相回忆着八百年前的旧事,迈腿从一尊又瘦又小的石翁仲上方越过。
他脚底带着一片进山时踩到的树叶,抬脚时,那片半枯的叶子落下来,飘到了他刚越过的石翁仲鼻子上。
那石翁仲鼻翼扇动了一下,枯树叶被它抖落下来。
褚无相脚步突然顿住。
他偏头看向身后,目光缓缓落向那尊石翁仲。
他这才发现这尊石翁仲的古怪之处。
它又小又瘦,全身像缩在布袍子里,裸露在外的只有手与下巴,手像鸡爪,下巴更是皮包骨头,与其他那些圆润的石像截然不同。
空气中隐约有股异香,像香料,又像药材味,浓郁而略带甜腻,闻久了有一股窒息感。
褚无相仔细打量它身上的布袍,越看越觉得像僧袍。
僧袍……
褚无相倏然睁大眼睛。
这不是石翁仲!这是一个已经坐化的鬼和尚。
他直接撤出几步:“阵主在这里。”
那鬼和尚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当即也不装了,跳起来准备攻击褚无相。
褚无相下意识抬手一挡,然而鬼和尚却趁着这功夫往石像阵中跑了过去。
好一招声东击西。
褚无相被耍了一遭,有点恼,拔腿就追上去,但鬼和尚摆出了更恐怖的阵仗,他面前上百只石翁仲冲破定身符的禁锢,被召唤到一处,它们如同被合并起来的同类项,由上百只融合成了一文一武两只巨无霸石翁仲。
每一只足足有三层楼高。
两只巨无霸石翁仲按照鬼和尚的指令,一个手举长剑,一个抡起拳头,向着离它们最近的褚无相快速奔来。
褚无相却不知为何,站在原地不动弹。
“师父危险!”
“时老板快跑啊!”
时逢春和满青松以为他没看到,急得在外面一直喊。
谈颂周一句话不说,快速张弓搭箭,只喊了一声“老秦掩护”,便要冲过去救人。
他还没来得及迈腿,戚还山伸手将他拦下,放低了声音:“先别过去。”
阵眼中,褚无相正直勾勾盯着那鬼和尚露在空气中的下半张脸。
半晌,他轻声道:“……三叔?”
两只石翁仲的攻击陡然停下。
古寺院落里祥和安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连风也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