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我觉得……”
回到空旷无人的训练场,景末望着身边若有所思的小教授,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刚才那么做没有坏处。”查尔斯边摇着轮椅边向门外走去,景末只得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你害怕让她热情过头,再被现实泼一桶冷水,会造成更严重的打击——你那么迫切地想保护她,可平心而论,她真的有那么脆弱吗?”
“……”
“她可是你自己,我相信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自己了吧……景末,你是个一击即溃的人吗?”
两人此时已经步出训练场,和煦的微风轻扫过泽维尔天才学院的草地,吹拂起景末的头发。景末看着面前欣欣向荣的景象,心思却飞到了十年后的这片土地——或许查尔斯说的不无道理,她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小时候的她亦不是,一点潜在的挫折根本算不了什么。
“好吧,我同意你说的。但我还有一件事搞不懂。”景末想起那个关于时空变量的疑惑。
“说说看?”
“你直接脑了我不是更方便吗?”
“咳,这个嘛……超能力又不是这么用的。”查尔斯嗫嚅,把脸稍稍扭到一边,“之前未经同意就读取你的思想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除去目中无人、死不听劝的特点,有几个瞬间,景末倒真觉得年轻的查尔斯有时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可爱。
景末承认,哪怕是在十年后,当她第一次在史塔克企业发布会上遇见他,也在第一眼被深深惊艳了。更别提此刻二十出头正值一生中黄金时代的查尔斯.泽维尔,这个十六岁就从牛津大学毕业、年纪轻轻获得基因学教授头衔、又无数次占据新闻头条的富家小少爷,向来都被万千少女捧在心尖儿。万花丛中过,心系的不是美女而是变种人的教育事业,而且绝非做做样子那么简单,也难怪会被如此多的人所认可。
只是可惜了这双腿,如果他当初自私一点、不那么较真一点,这双腿会带着他以更为肆意的方式闯荡世间,那时候,全世界无数扇大门都会为他敞开吧……
想到这些,查尔斯这幅玩世不恭的身影竟然在景末心目中高大伟岸了一倍。
“原来你搞不懂的就是这个?我才貌双绝的个人魅力?”小教授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冷不丁在她身旁蹦出一句,景末的脸唰的一下红到极致。
“你胡说什么呢,我根本没那么想!”景末咆哮,“而且哪有人上一秒还道歉,下一秒又再犯的!”
亏她刚刚还觉得他的形象有点高大,绝对是错觉!景末气急败坏地想,他仅有的那点气质都被他的自恋属性给败光了!
当然,这些想法也被查尔斯一句不落地听到了。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两道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双眼弯得像夜空里皎洁的弦月。
他真的很久很久都没这样笑过了。
*
一周后。
泽维尔天才学院修建整齐的草场上矗立着一棵庞大的绿树,它那繁茂的枝叶和树干仿佛讲述着这所庄园悠久的历史。听闻,在泽维尔教授还牙牙学语那年,就已经在这棵树下荡秋千了,而如今,秋千荡漾如初,不过坐在上面笑闹着的已经变成了新的小变种人。
天气晴朗,在树下,三三两两的学员躺在草坪里看书、聊天;人造湖边有正野餐的男生女生,吃饱喝足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自从查尔斯同意学校重新招生后,整个校园便重新生机盎然起来。景末坐在长凳上一本满足地享受着美好的春日景象,没成想竟望到远处有一对打情骂俏的情侣——让本单身狗看看是谁在公然搞校园恋爱——什么?金刚狼和凤凰女?!
景末:算了,当我瞎了吧。
眼看教授的心态一天天变好,琴的凤凰之力得到有效控制,泽维尔天才学院也在一天天步入正轨,这场难以化解的矛盾也算彻底解开了吧。
果然,大多数难题所形成的原因,其实都是源于心结。人的心思这个东西,坦白来说也并不复杂,每个人需要的不过就是光明、情感与爱,有了这些便足以支撑一个人走向成功的终点。但如果深剖了来看,人心却又实在可怕,任何人都无法决定他的人生轨迹,到底需要多少爱才能化解恨,这绝对是千古难题,时下无人可解。
但幸好,对这个变种人大家庭来说,包容与爱是他们最宝贵的美德,他们的心早已连结在一起,这就足以让他们面对一切困难。
景末顿时觉得如释重负,既然如此,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她可以放心地回到十年后,在那个时空里,琴并没有死,瑞雯也不会投靠邪恶的一方,他们会一起对抗天启,世界需要这些人的拯救。
*
“可我还舍不得你走。”夜晚,瑞雯搂着景末的脖子,像树獭一样黏在她身上。
即使景末是个女的,也实在招架不住她这幅甜甜软软的样子,难怪在追随艾瑞克之后,查尔斯还成天瑞雯瑞雯地念叨个不停,景末现在是深得体会了。
“唉,这些女生的友谊啊……行了,你赶紧松开她吧,她快喘不上气了。”小教授在一旁默默观察良久,又一针见血地吐槽。
“真的这么快就离开了吗?我也很舍不得你。”一旁的汉克腼腆地发话了。
查尔斯: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我也舍不得你们大家。感觉自己刚刚才来到这个时空,还有很多未达成的事,”景末被几名变种人簇拥着坐在沙发中央,叹了口气,“其实我很想在这个时空久住不走啊!你们都不知道即将到来的2008年有多美好,马上,钢铁侠的第一部自传体裁电影就要全球公映了,Lady Gaga全球巡演惊艳四方,第一台苹果手机面向市场,你们要是对投资感兴趣的话可以买点股票,还有北京奥运会……但这毕竟不是我的命运,而我必须负起我的责任。”
话音刚落,瑞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沙发里无精打采。
“不如这样吧。”不知何时,站在远处楼梯旁的金刚狼罗根发话了,他一直站在暗处,景末之前根本没看见他,直接被吓了一跳。不过在场其余变种人都没什么表示,看来他一向独来独往、神出鬼没的性格早就被大家所熟知了。
罗根双手抱胸,靠在墙根处说道:“既然你已经深谙控制时间的本领,不如先回到十年后替我们看看所有人的未来,无论情况好坏,你都回来。如果前景不容乐观,我们帮你一起想新的对策。如果危机解除,那么皆大欢喜,我们在学院里给你腾个房间,你在这儿住个半年,再体验一遍让你难忘的2008,如何?”
“对啊对啊,好主意!”李千欢举双手双脚赞成,而瑞雯也像恢复元气的皮球重新弹了起来。
景末:“有道理啊,罗根!谢谢你替我想了这么周全的办法!”
罗根:“没什么周不周全的,主要是我和琴也想去看北京奥运会,还得你带我们。”
景末:……
心里已经有了计划的景末便根本不想等到第二天了。
说干就干,她闭上双眼,集中注意力,让自己回归十年后。
*
天启危机第一天。
清晨七时十分,纽约至尊圣殿。
“MJ,快醒醒!”
躲避至圣殿内的难民们听见奇异博士的喊声——只见他抱着失去意识的女孩——那是天启一直寻找的传说中的女祭司,此刻她不知被下了什么降头,鼻血汩汩而流,却如石像般僵硬得一动不动。
“快!”王在一旁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推开黑寡妇手中的卫星通讯板,厉声道,“这东西操控了她的意识,把它拿走……不,毁掉!快砸了这幅画!”
娜塔莎被景末淌了一下巴的鼻血吓得够呛,见她双眼直勾勾盯着油彩画里的天启,也将信将疑地找到了缘由。于是她双手毫不犹豫地使劲,坚硬的通讯板即刻变成两块废铁,屏幕登时漆黑一片。
须臾之间,躺在史蒂芬怀里的女孩宛若冲破封印,弹坐起来。
她如梦初醒地睁大眼,环顾四周,在看清周围景象后,眼神归于平静。
她成功回到十年后了。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景末眼神里的沉着显然出乎了奇异博士的意料,他愣了一秒,询问。
“我……”景末环顾蹲坐在她身边的史蒂芬、王和娜塔莎,以及更外围隔了一段距离等着凑热闹的人,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是怎么了,但我什么也没看见。”
所有人都疑惑地盯着她。
“干嘛都这么看我?不信?”景末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揩去血迹,只见满手触目的红,然后满不在乎地从地上爬起来,“不信也没用,我与那幅画的联结感应为零——看来是你们大家搞错了,我真的不是传说中的祭司。”
史蒂芬那灰绿色的眸子凝视着她,良久,看得她几乎要失去信心从实招来,可就在此时,圣殿内蓦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电子警报声。
警报接二连三,声音巨大而连续,众人纷纷低下头——原来警报的声音来自于他们的手机以及各个移动设备:
“This is a test of Emergency Alerts, a new US government service that will warn you if there is a life-threatening emergency nearby. In a real emergency, follow the instructions in the alert to keep yourself and others safe. ”
“这是怎么回事?”景末从衣兜里掏出自己那只也在拼命作响的手机。
“看来是政府那边启动了紧急警报测试系统。”娜塔莎说,“这项技术是前些年有的,为了更大程度地保障人们的安全,它可以通过电子通讯设备,哪怕在没有任何网络的情况下,最短时间内发送紧急预警信号,警告你附近可能存在危险。这样人们可以做出相应的应对措施,以保证生命安全。”
“有信号了!”忽然,人群中传出一阵欢呼,紧接着,欢呼声犹如水里绽开的波纹般扩散。
景末低头看手机屏幕,果然,虽然仍不稳定,但已经有了两格信号——无数消息弹窗在此刻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提示音占据锁屏界面——圣殿里的聚众也不外如是,他们脸上洋溢起喜悦的微笑,纷纷通过社交媒体和视频电话联系亲友,报上平安。
也有人紧跟时事,打开了新闻推送。实时视频里,国防部发言人说:“应对天启危机所做出的防御刻不容缓,今晨让紧急警报系统投入运行意味着我们正式拥有了全国警报这一重要工具,在威胁生命的紧急情况下保证公众安全……”
各家媒体各种语言的新闻播报声鱼贯而出,混杂在一起。
景末心头忐忑地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的茫然——十年的逆转,一个心结的松绑换一条人命,琴如今活着吗?她身在何方?瑞雯还是X战警吗?还是跟随了万磁王阵营?而天启……
“从今日凌晨二时起,全球多地正面临一场由变种人天启引发的严峻的战争考验。与此同时,我们的变种人战士已经做好准备,为人类文明而战。”——在庞杂的消息里,耳朵忽然捕捉到这样一条。
景末呼吸一滞,顺着声音的来处寻过去,那是一条时事新闻,来自鹰眼的手机。
正坐在一旁养伤的克林特瞧见景末,将手机递了过来。
新闻画面由播报员切换到韦彻斯特庄园的停机坪,昆式喷射机上,整装待发的X战警正步入机舱。
“他们要去哪?”景末问。
“看样子是底比斯城。”鹰眼说。
“埃及?”
景末回忆起来,查尔斯曾经说过,底比斯城是天启的大本营。可那座城镇不是早就掩埋在黄沙之下,成为传说故事中的一部分了吗?
鹰眼点头:“很抱歉复仇者联盟帮不上他们,我们的行动严格受监督法案限制——我们得留在地上,据今早的不完全统计,木乃伊军队已占领了四个大洲上的三十余座城市,一小时后我们将被派遣去目的地剿灭这些军队;而X战警的任务则与我们不同,他们要去往地下,对阵天启……”
“等等,什么叫,地下?难道底比斯城是在……”
关于X战警究竟去哪、即将面临一场怎样的战役,新闻稿里也说得云里雾里,好像所有知情者都在刻意隐瞒什么事实。
“没错,”克林特压低了声音,“底比斯城的确存在,但却不在世人的认知范畴之内,它在‘地下’,那里原本是埋葬死人的地方——而天启的军队也并非肉身凡胎,你与木乃伊亲手交战过,你该看清楚了它们究竟是什么。”
“都是几千年前的死人……天启把他的信徒们复活了,于是他才短时间内拥有如此庞大的亡灵军队。如若果真如此,那底比斯城岂不是一座——”
“冥城。”克林特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的,“这也是政府和媒体正极力隐瞒的内容,底比斯城是死人才呆的地方,而你瞧瞧这些无辜的人,如果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此刻面临的敌人究竟为何物,你觉得他们会如何?”
“……连一天也撑不过。”
克林特点头:“不要告诉他们真相。”
“可没人觉得这担子太重了吗?”景末急迫地摇头,“死灵军团成千上万,而真正出战的X战警只有十几个,难道双方实力还不悬殊吗?为什么不派给他们更多支援——或者,如果你们抽不开身的话,我其实可以去帮他们,我也是变种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
“第一,谁都可以踏入底比斯城,唯独你不可以。”奇异博士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你是天启传说中的祭司,是他最想得到的人,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时候以身涉险。”
“可——”
“听我说完,”史蒂芬打断她,“第二,我知道你担心你变种朋友们的安危,这听上去的确实力悬殊,可严格来讲,这并不是一场物理上的较量。天启不是无端苏醒,而是被他的狂热信徒所复活的,复活它的咒语刻在一本埋在法老墓的《日月之书》里——信徒们掘了他的墓,找到那本书,破译了书中语言,念动日咒使天启苏醒,而如今那本书就藏在底比斯城的某个角落里。”
“你是说《日月之书》才是刺杀天启的关键?”景末恍悟,“既然书里写了日咒,那必然也有月咒。既然日咒代表了新生,那月咒会不会就代表——”
“没错,代表死亡。”史蒂芬认可了她的话,“一旦月咒生效,不单是天启的寿命——他的军队、他的城池、他的一切一切都将顷刻间被终止。因此,《日月之书》必然被天启藏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而X战警此行的任务,便是找到这本书。”
“可恕我直言,这本书既然是他的命,他一定会把它藏在宫殿的最深处严加看守——单十几个人深入天启的腹地,你不觉得太寡不敌众吗?况且,天启的感知能力很强,他能分辨出敌我的气息,哪怕有魔形女那样天衣无缝的伪装,一旦离他太近,很容易被他察觉。”
“琴.格雷。”史蒂芬缓缓吐出这个名字,“代号凤凰女,欧米伽级变种人,也是他们取胜的法宝。她所迸发出来的凤凰之力不容小觑,而根据战绩,她可以瞬间屏蔽方圆一公里内一切生物的感知能力。甚至理论上讲,凤凰之力也足以撕碎一切生物的四肢百骸,包括天启。MJ,我必须要说,X战警的名头不是子虚乌有,他们的实力远比你想象中强。”
听到这里,景末连忙低头去看克林特的手机,在时事新闻里寻找琴的影子。终于,在镜头移换的那一秒,寻到了那抹火红。
琴比十年前更瘦削、更高挑了,红发已经被她剪短,完好地衬托出她古典气质的五官。此刻她穿着轻便紧身的作战服,极高挑也极出众。
直到寻到琴的身影,景末紧绷的神经才暂时松懈下来。
摄影机扫过X战警的队列,景末在那一排战士里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瑞雯、查尔斯、小淘气、罗根、李千欢、斯科特、旺达、皮特……
画面里,一个又一个人跨进机门,而皮特却站在机舱之外迟迟未动。
旺达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扭过头,掏出手机的同时朝他姐姐说了句话。
画面是静音的,可景末还是从口型辨别出他说了什么——
“姐你先进去,我想给小末打个电话。”
——小末?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念我的名字的?
镜头扫向别处,可景末却因那句口型失神了,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并没有注意到一旁克林特微妙的表情。
接着,景末捏在掌心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按了接听:“喂,皮特,你——”
“嗨,小末。”听筒对面是呼啸的狂风大作,皮特的声音很轻,像要融化在风里,“能听见你说话真好,昨晚全球信号中断,我一直很担心你。”
话音刚落,汉克从机舱里走出来拍他肩膀:“小子,该起飞了。”
“一分钟。”皮特说。
“皮特我刚才在新闻里看到你们了!”景末提快了语速,“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那里很蛮荒也很凶险,你一定得注意安全,不该吃的别吃,不该碰的别碰,也不要丢三落四粗心大意——”
“停,停,小末。”皮特轻轻打断她,“我们只剩四十秒时间了,如果我此次任务发生什么意外,你打算让这些唠叨成为我们的遗言吗?”
“嘘,别胡说!你会平安回来的,你们都会。”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出过那么多任务,只有这次让我心里没底——”
“你不许再说这些不吉利的了。”景末打断他,“不会有事的,我会每天为你们祈祷,也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知道吗?我好喜欢你……这个强硬的语气。”皮特轻笑起来,“女王行为。”
“我没在开玩笑。”景末认真答。
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我就再逆转一次未来,只要我还在,你们就必须好好活着。
“行了,我们不提这个了。”皮特说,“我有个任务必须交给你。”
“你说。”
“每天午夜十二点我会给你打电话,报一声平安。但是,如果一旦哪天你接不到电话,你必须通知圣殿或神盾局,然后按他们说的做。”
景末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皮特微笑着说:“你那么聪明,到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好吧,不过……”一个疑问被她咽进肚子里。
底比斯城是死人呆的地方,连通讯站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打得通电话?
皮特听出了她的疑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每天日出和日落都是底比斯城门开启的时候,只有那时,冥城才可以与现实世界互通。”
“每天埃及太阳升起,我都会跑出底比斯城,打电话给你。这个月,埃及的日出时间是早上七点——”
“——而埃及的早上七点是纽约州的午夜十二点。”景末接上他的话,俨乎其然地说,“我明白了,快银同志,保证完成任务!”
*
从那天起,景末就特别留意自己的电话。一临近午夜十二点,她就一心一意地将手机捧在手里。电话铃一响,她会立即接通它,仿佛晚一秒钟电话就会断掉。
底比斯城门在大漠深处,信号极不稳定,皮特的声音总像被刮花的CD,时断时续传入景末的耳朵里。景末每次都极力分辨他说了什么,只有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任务施行的进展,她才会安心。
她想一口气和皮特聊下去,永远也不挂电话。可是,每次皮特只说几分钟就匆匆挂断了,因为日出只有大约十分钟,而一旦太阳完全升在地平线之上,冥城大门就会紧闭,他也就再也回不去了。
每天结束通话后,景末都靠记忆力将皮特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分享给至尊圣殿里的法师们听:
第一天,皮特说战机无法驶入底比斯城,所以他们把它停靠在沙漠之中,徒步进入冥城;第二天,他说底比斯比非洲大陆更广袤也更荒芜,到处是无垠的沙漠,无论什么罗盘在这里都失去了效用,而他立了大功,他绕着整座底比斯跑了一圈,找出天启的腹地;第三天,他说他们已根据各个要点绘制了一份冥城地图,并且已经商讨了作战计划;第四天,他说他们要潜入天启宫殿深处了;第五天,没找到任何关于《日月之书》的线索;第六天,继续寻找;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九天,在第十天的午夜十二点,电话铃没有响。
十二点零二分,电话还像个哑巴。
景末沉不住气了,她给彼得.帕克打了电话,测试自己手机是不是欠费了。一试,正常。
于是景末紧张起来,她在心里祈祷,但愿是皮特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
可等到了十二点零五分,依然没等来电话。
景末的手脚冰凉,她意识到,皮特不会再打来了。
那一刻几乎六神无主,她连跑带爬地下楼,去敲史蒂芬的门——没错,天启危机之后,她就住进至尊圣殿了,原因是她根本不敢独自回到三人曾同住的拉奇蒙特别墅。面对那么空旷的家,一想到旺达和皮特都在地底的冥城里,她便孤独又害怕。
除了这对姐弟,她已经没有家人了。
史蒂芬很快开门了,只一瞬的眼神对撞,他就已然知道她想说的话。
“看来我们终究还是输给了他。”
景末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却从手中碰出一剂黑色的药水,递给她。
“喝下它,不许吐出来,也别问为什么。闭上你的眼睛,默数三分钟,这期间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
景末知道此刻形势迫在眉睫,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抢过试剂瓶,仰起头一饮而尽,随后闭上眼睛,在心中倒数。
药水划过喉咙的一霎那,酸痛难忍到了极点,她感觉食管里胃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蝎子,正大肆叮咬着她每一寸肌肉与内脏。但她紧紧地敛着眼,没有睁开,只是用上齿咬着嘴唇,咬出一排血印。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史蒂芬的声音。
“MJ,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道歉。那日在圣殿,若不是查尔斯及时救下你,恐怕你真的会死于我手——很抱歉曾经对你动过杀心,我知道你已不愿再信任我……但请信我最后一次吧,你是我唯一一个、也是我最棒的学徒。”
原来你都记得!
景末感到胸口一阵酸楚,春风融化冰河一般,汹涌而来。
“X战警败了。按照时间线推演下去,天启文明将取代人类文明。如今这条时间支线已没有岔路,所有人的命运都已定格,唯有你成了变数。回去找查尔斯.泽维尔吧,他是比我更好的老师,他是唯一记得全部真相的人。”
“我只能陪你到这里。我相信我们终会在某个岔路再相见,哪怕我记不得这一切——要记得宇宙很大,生活有无限种,每一种鲜活,千万别执迷于其中一种。要活得通透,这是我给你的祝福,MJ,我希望你没心没肺,我希望你快乐。”
起初,史蒂芬的声音景末听得真切,可越到后来,那些话就犹如随风而流的沙,扬得越来越远,直到归于沉寂。
安静,天地间一片苍茫的安静。
只有猎猎作响的大风,以及擦过脸颊的流沙。
*
景末估摸着过完了三分钟,睁开湿润的眼睛,擦掉眼角的泪水,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她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流动的高耸的沙丘此起彼伏。头顶,初升的太阳烤着她,脚底,厚重的流沙随着她步伐的挪动将她的脚陷进去,滚烫异常。
这便是底比斯城。
景末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在流沙里费力地奔跑起来,沸热的空气被她吸进肺里,胸内一片压抑的浑浊。
就在这时,她看见不远处有银色的东西动了一下,她心跳一滞,随即加大步伐狂奔了过去。
那人艰难地匍匐在地上,一步一挪地向前爬行,脸上满是沙尘和汗水,身上被灼热的沙子烫得红肿,看上去异常痛苦。
景末伸出手,颤抖着拨开他银色的头发,在看清他的脸之后,心脏像被悄无声息地捅破了一个大洞。
“皮特……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小末……对不起,我们没能完成任务。”皮特的苍白的嘴唇裂开几道深口子。
有鲜血滴落在烈日下的沙地上,景末这才看清他腹部已满是弹孔。
“我们中了天启设下的圈套,他们,都被他杀了,我跑了出来……我在等你,我要把真相全都,告诉你……”
皮特说话的工夫,腹部的伤口不断撕裂开,褐色的血迹上又重新染上鲜红。
景末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只顾哭着摇头。
“小末,看着我,你得听我说!”皮特的手抓住她的,“《日月之书》早在五千年前就被销毁了,全世界只有天启自己知道日咒和月咒是什么,至于《日月之书》被保存在底比斯城宫殿里的传言,不过是天启特意散播出来的幌子!为了将我们……引入陷阱,他趁琴不备,杀了她,这样我们就,再也,没有制胜的可能……”
知道真相的一瞬间犹如掉进冰窟。景末停止了哭泣,看着他。
“那天启,是如何活了五千年的?”
“意识转换,就是——”
“——他有一种能力,可以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另外一个躯体上?”景末接上他的话,“查尔斯曾经提到过,每当天启即将死亡,他会选择一个新的躯体,其中有变种人,他就吸取他们的能力,累积不同的天赋,直到他成为一个全能的变种人——是不是天启早在五千年前,在他还没寿终正寝、没被葬在法老王墓之前就已经这么做了?这种做法已经整整持续了五千年?”
快银扯动嘴角,如释重负地躺倒在地上:“你,总是这么聪明……”
无数肮脏的沙粒粘在皮特漂亮的银色头发上,无比狼狈,与从前那个总充满活力的男孩判若两人。
景末凝视着他,也缓缓躺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三年前,在煮物店门口,他一身摇滚装扮,戴着耳机,好像个不良少年。
“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皮特断断续续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我把时间暂停了。”景末说。
“……真好。”皮特轻笑起来,眼底却明晃晃的全是悲怆,“查尔斯临死前对我说,只要你……还活着,我们永远可以保持希望。因为,你,可以逆转一切。”
“小末,回去吧,拯救大家,拯救我。”
景末听见他的声音,再也忍耐不住,闭上眼睛痛哭道:“这不公平,你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你明明应该快乐到一百岁,为什么连你也不放过,为什么——”
“因为没人能逃得出时间,除了你。”
皮特的手轻轻覆在她左手腕上,那里本来套着拴了一枚银币的蛇骨链,可此刻却空空当当。
他微笑着,心跳渐渐平息下来。
“以后,心事不要那么重,重新开始,把这个时空的我们……都忘了。”
“那个时空里的你还会喊我小末吗?”
身畔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景末没睁眼,她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大漠里,眼泪坠湿了身下的黄沙。
头顶,是那颗一动不动的朝阳。
“那个时空里的你还会喊我小末吗?”
因为名字很拗口,所以在景末心里,能特意去学发“小末”这个两个音的人都是最亲密的人,是她愿意坦诚相见的人。
学会说景末中文名字的人一共只有四个:哈利,彼得,查尔斯,还有皮特。可在本章之前,景末一直不知道皮特其实会说,她没料到他是那么在乎她的。所以会惊讶,会感动。
可最后,面对皮特的死,惊讶与感动全都转化成心碎——
“那个时空里的你还会喊我小末吗?”
言外之意,那个时空里的你,不会再像当下这个时空里的你这般,在乎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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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