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轮贴着墙,仔细聆听。矮人的游行队伍又壮大不少,就是有些缺乏纪律:有交头接耳的,有怒骂人类的,有痛斥族长的。
阴暗中略带潮气与湿垃圾的气息,克劳克的手臂死死压在多伦腰上,腿又被艾萨克挤到一旁,小小角落能容纳三人着实不易。没办法,多伦还好说,克劳克和艾萨克如果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估计会出不少麻烦。
龙人动动耳朵,听到一小股矮人的脚步声,于是朝同伴比个手势。克劳克收到讯号,薄雾盘旋,隐去三人身形。近了,矮人们从他们跟前路过,能清楚看到他们后颈上的绒毛。
矮人们或嬉笑,或叫骂,声音渐渐远去。三人松口气,总算能从夹缝间脱离,各自扭着发酸的肢体。
“出了什么事?才这么点时间,游行的怎么就壮大到如此规模?”艾萨克止不住的抱怨,这番话他已经说过四五次了。
怪不得他耿耿于怀,今早矮人游行队还只在单一基座出现,很快就被镇压,本以为闹剧到此为止。谁知一小时前,反抗的人数突然暴涨,赤铜的威信怎么下降到如此地步了?
多伦支支吾吾,明显想说话,却抓耳挠腮,怎么也说不出来。
艾萨克不可能看不出来,问:“有话就说!你是不是知道些啥?”
“这个……”多伦一咬牙,还是开了口,小心说,“我听到刚刚路过的矮人们说,矮人与人类间又出了大事。然后,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说重点!”
多伦吓了一跳:“就,就是,矮人与人类又打了起来,据说是场超级大混战,规模比之前的小摩擦大得多。”
“有多大?”
“不知道。”多伦有点心虚,“对不起,他们没说这个,我试试能不能听听其他人说话。”
克劳克觉得不对劲:“奇怪,聚落不是解封了么?为何反而出现了大范围冲突,按理说大多数人类都不会滞留才对。就算有冲突,也应该到不了让居民们义愤填膺的程度。”
动乱的膨胀必有契机,肯定有什么充当了种族仇恨的导火索。
多伦瞥眼艾萨克,不敢看他的脸,补充道:“好像说,人类当街杀人。死者叫……叫比尔……是个酒吧老板。”
艾萨克如被按下暂停键,收回挥舞的手臂,微微驼背,沉默几秒,很快又挺直背板,耸耸肩:“啊,原来如此,老比尔死了,那也怪不得。”
“咦?我还以为你和老比尔是朋友,一直不敢说……”
艾萨克淡淡吐出个“嘁”,双手抱怀:“就这事啊?你印象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不就死个人,这些天死的人还少吗?谁说我和老比尔是朋友?咱俩熟人都算不上!我总共只在这儿待了半年,求学费用可不菲!连吃饭都精打细算,压根没去几次酒吧!”
“七个月来,逛酒吧也就那么十一二回吧,还有三次是去的其他酒吧。那家店小的要命,一楼最多坐十个人,包厢还只有两间。要不是看同族的份上,我才不会到那去喝酒!嘿,那些常客愤愤不平我到理解,我是决计不可能的,又熟不到哪去。”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怎么办?”克劳克还挺喜欢那家小酒馆的气氛,心里有些可惜,但老比尔的死不是他们能解决的,当务之急是做好自己的事,“我们到处搜寻王子殿下地线索,却毫无收获。他真的还待在聚落里吗?连一起目击记录都找不着。”
赤铜将翻盘的机会压在克里西斯的黑料上,如果他真的有谋划什么,必定会留下痕迹,要是能挖到王子的黑料,媒体与舆论都会将关注度转移,控制舆论自然轻松得多,运气好还能倒打一耙,依靠喜闻乐见的反转,一口气甩掉之前的污名。
艾萨克并没有回应,自顾自叨叨不停:“我就是看同胞面子上照顾生意,进去点了些便宜酒水。平常也没啥交集,也就听我的创意命名了一款鸡尾酒,那酒现在还在酒水单上。然后也就没啥了,给我免了两次单,送了几盘盐水豆,统共也不值几个钱。哈,一点小恩小惠,顶多让我平常多说几句好话,要是就因这点小事为他掉眼泪,岂不亏大发了?”
“艾萨克?”克劳克发现他状态不对,上前拍拍他的肩。
“唉,要我说,那家伙就是人太好,人太好就容易吃亏。关键又没啥能力,酒馆开了几十年,也不见规模大些。菜单倒是老是换,那有啥用呢?我想吃道菜,一看单子,呵,没了!有功夫还不如想想咋赚钱,好歹把装修的钱给攒攒,上次店面翻修还是大伙集资的,我还凑了十银给他,都没要他还,他这人,怎么就,怎么就……”
“艾萨克!”声音在耳边炸响,艾萨克仿若隔世,木木道:“怎么就死了呢?”
“回神!”克劳克在他眼前拍手,掀起的气流让眼睛又痒又涩,不自觉渗出几滴水。
他浑身哆嗦,咳嗽两声,单手叉腰:“行啦行啦!我又不聋,哎哟,我的鼓膜……你就不能对朋友温柔些嘛。”
“我在和你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克劳克不吃这套,当下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艾萨克。
“好好!拿你没办法,我们整理整理情况。”艾萨克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摸摸脑袋,“首先,我们把克里西斯与动乱联系起来的最大理由,是因为约拿案。凶手必须对矮人聚落的安排有一定了解,至少知晓女仆们是什么德行。”
克劳克接话:“还有记者案。我现在怀疑爱德华等人是在来到聚落后才有的杀人念头。”
“哦?”艾萨克有了兴致,“给我根据。”
“在你加入我们之前,多伦在记者停留过的位置附近发现了强力泻药。在记者之死告破前,我一直没搞懂泻药的作用。记者案告破后,我以为是种族主义者为栽赃矮人做的准备,比如从食物中毒上做文章。可考虑后,又十分不对劲。”
“太轻了……你想这么说?”艾萨克微微歪头,“这可不算理由,下药与杀人不冲突。”
“我确实怀疑太轻了,但根据不是这个。”克劳克继续解释,“我们假设在来聚落前,王子就与爱德华团队达成合作。为了计划万无一失,双方必定会互通有无,比如,王子方负责杀死约拿,编辑提前准备好引导舆论的文稿。”
艾萨克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一拍手:“嘿,还挺有道理。”
“啊?”多伦挠挠头,搞不明白。
克劳克:“没错,如果真是如此,那泻药的存在就毫无意义。药下了,菜吃了,却没有任何有关食物中毒的消息传来,可能性只有一个:事件太小,根本不足以引起关注。”
“凶杀案再怎么都比食物中毒这种小事吸睛得多,泻药被盖过去是必然的。如此一来,下药就成了无用功。额外的行动会惹火上身,我不认为爱德华不懂这个道理。所以,编辑与王子建立合作是在约拿案发生之后。”
多伦举手。
克劳克:“……有问题可以直说。”
多伦放下手:“呃,可是王宫是在首都吧,卡里拉报既然叫卡里拉,那应该也是在首都。为啥他们不提前商量好呢?”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看来我有必要科普下库卡撒当今局势。”艾萨克怪笑几声,眼里放出古怪的光芒,克劳克曾在大学室友眼中看过类似的,当他们大谈“政·治”时,眼中就会有这种光芒。
“目前库卡撒权利顶端自然是皇帝陛下和教宗冕下,可第二梯队人就多了,有两位大公,一位将军,两位王子,一位公主,四位枢机卿。其中一半都盘踞在卡里拉,彼此肯定处于互相监视的状态。别看殿下是只身一人来自地的,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少眼线暗地盯着呢!”
“据我推测,殿下不是不想在卡里拉与编辑达成合作,而是没法达成。否则,在凶案发生的第二天,卡里拉那边就会传出克里西斯谋划杀人的丑闻。而矮人聚落地方小不说,自身价值在黄铜夫人过世后不值一提,眼线相对较少,王子殿下才有操作空间。”
“顺带一提,表面上第二梯队最强的是克里西斯殿下,平常政治宣传不少,还是储君,有几乎三分之一的贵族拥护他。但据我看来,最有权势的应该是……”
“等等!”多伦比了个手势,耳朵贴着墙,“又有矮人过来了!”
三人急急忙忙缩回角落里,克劳克再次用幻术隐蔽身形。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在大街上谈事?”艾萨克的脸被多伦挤压变形,忍不住吐槽。
“咳咳!不然呢?你有啥好办法?”克劳克感觉肺有些不舒服。多伦体型实在太大了,直到游行的矮人远去,他才好不容易松口气,无论心理抑或物理。
“呼,刚刚到哪了?据我看来,最有权势的是……”
“所以,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找出殿下的真实目的与下一步谋划。”克劳克及时打断越说越偏的话题。
艾萨克撇撇嘴,因两度卖弄失败而深感不满,但也分得清主次,继续往下分析:“是啊,说到底,幕后黑手与王子合作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能弄清这点,反推计划会轻松许多。”
“诶?殿下不是为了收回自治权才来的吗?”多伦挠挠头,他记得赤铜是这么说的。
克劳克解释道:“那是在约拿案刚发生不久后的推论,当时,王子的到来与事件并无明显关联,所以才会得出如此结论。可已经过去这么多天,王子压根没有想收复聚落的迹象。”
“也就是说,王子来聚落多半是为了个人目的。”艾萨克摸摸下唇,“这么个小地方有什么值得王子上心呢?一没战略价值,二没经济资源,连最值得称道的手艺放眼全国也算不上多惊艳。他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引来的?”
三人大眼瞪小眼,没有人接下一句话,逻辑彻底卡死。追查一个几乎不露面的人着实困难,信息缺失太多
“啊啊!不管了。”艾萨克疯狂挠头发,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叫,克劳克生怕他把矮人引来,用手势不停叫他小声些。
“查什么王子,查案子去!”这就是破罐子破摔了。
克劳克摇头:“我们没有时间,矮人与人类的冲突不能再拖了,得以分散怨念与冲突为主。”
“你有其他办法?”
克劳克没说话。
“反正之前已经证明过,克里西斯与约拿案和记者案的凶手强相关。先把把凶手逮住,直接审问王子的目的,不是更好些吗?”艾萨克耸耸肩,自顾自道,“走不通就换条路,人要懂变通。”
他的话不无道理,思索后,克劳克同意将调查重心转回案件上,至少在这方面上确实有些新发现:“戴安娜的验尸报告在你那儿吧。”
艾萨克从背包里翻出文档:“啧,我恨不得把这玩意扔了,等这么久,全篇看下来还是没发现新突破口,只知道戴安娜是被利器所杀,无反抗迹象。凶手大概率是熟人,极可能是养子女之一,除去有不在场证明的赤铜,嫌疑人有三个。”
“我个人押斯比瑞恩一票,他在约拿案的嫌疑实在太大,可能是连环杀人,只是缺乏实质证据。戴安娜案的手法太过朴素,几乎没有留下破绽。”
“问题是。”克劳克接过资料,来回翻看,“斯比瑞恩、洛默尔、珐毕安。根据铁皮所说,昨天就人间蒸发了。斯比瑞恩或许是接到了聚落内鬼的消息。可另外两个按理说没有躲着我们的动机,真怪。”
艾萨克立即给铁皮、钢板、黑铁分别发去消息,让他们帮忙搜集那三人的最近的目击记录。
克劳克继续说:“之前,洛默尔说过,可以用戴安娜的纸条换他的信息。纸条与那未知遗产到底在凶案中扮演什么角色,我觉得相当重要。”
艾萨克收回通讯水晶:“讲实在的,我对遗产是否存在表示怀疑,大概率是凶手为了某项目的而造的幌子。”
“可珐毕安等人至今仍在追查,说明遗产的消息至少是空穴来风。既然如此,我们也应该从他们角度思考。”
也是。艾萨克点头,让克劳克把尸检报告翻到末尾,夹层里是对案件线索的补充,其中就包括之前被血染红且卡在石头里,没法阅读的纸条,上书:花坛见证了爱,封存进永恒的顽石里。
“我记得。”克劳克思索道,“戴安娜曾说过,自己的纸条被约拿偷走了,可现在还在这。”
艾萨克推测道:“那女人估计是怀疑约拿其实有纸条,但装作没有,所以想借自己纸条被偷来搜身吧。不过这些现在说也没用,反正纸条如今在我们手上。”
“唔,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找到洛默尔先生,就能知道他的那张纸了?”多伦挠挠头。
“问题是他现在在哪。”艾萨克咬着指甲,心里发怵,这个节骨眼上,失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通讯水晶微微震动,看来收到了回复。艾萨克拿出来一看,皱起眉头:“麻烦事找上门了。那三个的最后目击记录都在昨天,位置各不相同,怎么办?去查吗?不过铁皮他们已经查过了,加上我们三也不一定能有新发现。”
“可我们也没其他的调查路线。”
“……说的也是,先查谁。”
克劳克蹙眉、低头,片刻后说:“分头行动如何?”
“不行!”
克劳克斜眼,果不其然,反对的是多伦。感觉到目光,他缩缩脑袋,双手交握,动作扭捏,仿佛干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克劳克揉揉眉心:“这次不是分析,是搜查。你的感知是我们三个中最灵敏的,没人比你更适合。”
“可是,我……”
“磨磨唧唧的!白长这么大个个子。”艾萨克咧嘴,拍拍他的背,“比我们差的你要认,比我们好的你更要认!就这么定了,珐毕安交给你,她最难对付。斯比瑞恩就交给我,看我怎么把他揪出来!洛默尔让克劳克去,他比较会说话,可以拿纸条去交换信息。”
不由分说地,艾萨克三下五除二分完任务:“有异议吗?”
克劳克拍拍多伦的腰:“你之前做的很好,这次也不会有问题。”
多伦左顾右盼,下意识找人求助,却找不到,最后一声不吭,尾巴垂在地上,这就算认命了。
“来!”艾萨克伸出手。
“怎么了?”
“一般人这时候不都把手放一块,然后就‘哇’的一声,互相打气那种?我早就想试试看了!”
“你不会没啥朋友吧?”
克劳克虚着眼,话到嘴边,终究是没问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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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Chapter 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