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阴沉沉的,外面刮起了风。
客厅的灯亮着,拉长了来回走动的人影。我趴在沙发背上,眼珠子跟着陆齐来回转动。
期间我们俩的视线有过短暂交汇,陆齐眼神很平静,我趁他不注意,偷偷翻了几个白眼。
厨房传来锅铲碗筷的碰撞声,煎蛋火腿的香气勾着我的鼻尖,惹得我心里一上一下的,有些烦躁。
陆齐今天放弃了他的长兜帽遮脸卫衣,改为黑T恤长裤加白球鞋,外戴一顶棒球帽,自然而然亮出了他深邃俊丽的五官。
啧,临到走了打扮成这样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啊?平常面瘫着阴沉沉的,就是格外不待见我是吧?哼,我还不想理你呢!
我偏过头,只留余光观察着陆齐的一举一动,视线落在手机上,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旁边的沙发突然往下一陷,黑色的影子靠了过来。
陆齐侧视垂眸扫了一眼,淡然的移开视线,抓起茶几上的《中世纪怪谈》,抽出书签接着看了下去。
我心里还记着仇嘞,输人不输阵,谁先开口谁先服软,我才不做第一个!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沙、沙”的翻页声时不时响起,我忍不住,眼神总是被窸窣的动静吸引过去。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对方苍白冷光质感的指尖,摩挲在木浆色的纸张上,和墨色的文字形成强烈的视觉冲突,只见对方指骨轻轻一颤,我的眼皮跟着重重一跳。
一抬眼,直勾勾对上了陆齐那双黝黑的眸子。他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嘴,放在书页上的手似乎无所适从,蜷缩到一半陡然放松,掩饰般翻到了下一页。
我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别别扭扭地开了口:“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陆齐合上书,偏头看过来:“你都知道了?”
“嗯。”我盘腿而坐,往后仰躺在沙发靠背上,“人啊,妖啊,老妈大概都说了点,还有你马上要去的地方,好像是……岚风?”
陆齐嗯了一声,接着坐直认真地看着我,“许之,要和我一起去岚风吗?”
“切,我才不去。”我撇了撇嘴,“妖怪一个个的都——”,我张牙舞爪地试图摆出凶狠的表情,但一想到那头让我心有余戚的猪妖,整个人都蔫了下来,“总之,我不想掺和进去。”
陆齐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我的答案。他站起身,端了杯水往房间走。
我哼哼着朝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小声蛐蛐,“一点邀请的热情都没有,谁会答应你啊!可恶的臭表弟!”
陆齐似有所感,转头望过来一下,我立马甩给他一个假笑,滑溜地平躺下去,之后听见了关门声,才重新坐了起来。
这时候我注意到茶几上那本《中世纪怪谈》,随便伸手一拿,正好是摊开的那一页:
“中世界的人们总是对黑夜高悬的月亮感到恐惧,在这篝火无法驱散的浓重黑暗之中,寒冷遍布每个角落。他们认为月亮代表死亡,它高高悬挂在众人之顶,好似死神睁眼窥视人间,永无倦惫地寻找下一个该狩猎的炙热魂灵。
......
死于雪封之夜的人类,恶鬼会披上他们的躯壳,在月光的祝福下重回人间。在亡灵归来之际,女巫,石怪,半人马,这些奇异种相继诞生,人们却对此一无所觉。直到血月第一次升起,黑夜的真正主宰,被不详护佑的永生之王——”
我手里碾着书页,正准备翻到下一页时,突然被老妈一声吆喝打断,“许之!过来盛粥!”
“知道啦。”我只好放下书,拖沓着鞋走进厨房。
等垫着布把熬粥的砂锅端到餐桌上时,正好碰见陆齐把最后的行李提了出来。这个时候我真正意识到,陆齐要离开我家了。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又隐隐带着对他的怒气。相处这么长时间,凭什么他说走就走,也不给任何解释,我多难过呀,他却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这样显得我很傻很天真好不好!
臭表弟,我才不要理你!等你在学校里哭鼻子的时候,看你后不后悔今天对我的所作所为,哼。
陆齐对我丰富的内心活动毫无所觉,如往常一样拉开就椅子,时不时附和两声老妈的话,懒嗒嗒地咬着吸管,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顶上的灯管一照,他这个人简直白得晃眼,偏偏他薄削的双唇又因为沾染了热气而漾开了一圈粉红,立马和周遭的白形成了惨烈对比,诡谲中透露着妖异,不知不觉就摄入了人全部心神。
“当——”瓷勺碰撞碗底发出清脆一响。
我猛然抽神,心跳加快,连带着呼吸都带上了几分急。老妈和陆齐看起来都没发现我的跑神,平静下来再观察表弟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已经没有了,我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知所以。
早餐时光一过,气氛就紧张起来了。老妈动员起大家,把这两天做的牛肉干,干巴粮,买的梅子,瓜子,一一打包好添进了陆齐的行李中,然后就让我俩带着行李先下楼等车。
这么来回一折腾,我冒了一身汗,扯着袖子擦了擦额头,就跟路桩子似的杵在路边,绝对不给臭表弟一个正眼。
空气中写满了沉默,陆齐咳嗽两声,低头摆弄起手机。
“许之,”他保持着低头浏览的动作,轻声开口,“我马上要走了。”
不是,臭表弟,你说这话是啥意思,还想让我有什么表示吗?我告诉你,想得美!
我冷漠道:“哦。”
陆齐转头看着,眼里的光明明灭灭,最终抿了下嘴,没有吭声。
啧啧啧,这可怜样,我真不是个人哪!算了,本天才大人有大量,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他一小会吧。
“寒假回不回来?”我僵硬着语气,有些别扭。
陆齐按灭了手机,黑色的屏幕清楚映出他漠然的神色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会回来的,不要太想我。”
“哼,想得真美,谁会想你。”我扭过头抱着胳膊,“以后看不见你那张臭脸,我能开心不少呢!”
“许之。”
“什么?”
“你知道你嘴硬的时候喜欢避开别人的视线吗?”陆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向来冷漠的脸色柔和不少,“刚刚那些话,就当是你在偷偷的说舍不得我。”
我立马瞪大眼睛:“谁舍不得——”
“我舍不得。”陆齐眼底笑意未散,出声打断了我,拿手抵着胸口,一字一句说的十分认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你在我这里,是无可替代的。”
“啊,”我被他直白的输出给搞懵了,谁教他这么说话的呀,我感觉脸上起了温度,耳尖微微泛红,“还好,还好,哥确实挺有魅力的,哈、哈、哈。”
“滴——滴——”一辆出租车开进了小区,冲我俩响了喇叭。
老妈这时也刚好从楼上下来,朝出租车挥了挥手示意。车缓缓停在我们跟前,车窗降下,一个戴墨镜帅得潦草的大叔挑了挑眉。
“哟,许家的崽子都长这么大了。”大叔拿手碾灭了烟,半只胳膊搭在车窗框上,格外轻佻,“出落的真是亭亭玉立,模样俊秀,整个人水灵灵的,到时候说不定让多少好姑娘伤心呢。”
嘶,这个大叔说话真是好巧不巧戳到了我最介意的点上,一想到弱小的我配上强壮彪悍的河东狮女孩,我不由得眼皮狂跳,只能颤颤的朝大叔尬笑了两声。
老妈直接一个眼刀子飞了出去,大叔立马认怂,正经起来。
“介绍一下,这是周全,岚风学院教务处副主任。”
我、陆齐:“周主任好。”
周全脚蹬着拖鞋下了车,双手插在大裤衩裤兜里,散漫又悠闲地冲老妈笑了笑,“许姐,我可是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怎么样,勤快吧?”
老妈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要是管理学生有这么勤快,我就谢天谢地了,上学期出了几次聚众斗殴的事啦?那边一直有人想把你从这个位置上换下来,亏我找人捞了你一把,这个学期好好干,有人盯着你呢!”
“唉,哪是盯着我,是盯着这个位置呢。”周全冲我俩打了个手势,示意把行李装到后备箱,“里世界不太平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学生斗殴是有人挑拨对立,小崽子们打一架出了气,反倒不至于把事情变得严重,要是压着,指不定那天他们能把我们教务处给掀了呢。”
“行,你自己有打算就成。”老妈指了指陆齐,“那是我家亲戚小孩,平常在学校托你照顾点。”
周全扒下墨镜仔细瞅了瞅,“啧,许姐,这亲戚关系看着可不近啊,你别是被人蒙了吧?”
“四舍五入的沾亲带故,行了吧?”老妈朝他翻了个白眼,“这孩子祖上跟我们家确实是亲戚,入学是校长批准的,具体的背景资料我不清楚,你要想知道,自己去问他。”
“别生气,我就问问,不就是照顾一下嘛,顺带的事。”周全嬉皮笑脸打着哈哈,“不过说好了啊,要是能力跟不上我也不好偏心,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啊。”
老妈点头:“本来就该这样,不磨炼磨炼这些崽子们,他们怎么长大。”
“妈!”我帮陆齐装好了行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都弄好了!”
老妈“哎”了一声,停止和周全交谈,朝我走来,周全抬脚回到了车上。
陆齐打开车门,上去之前被老妈拉着嘱咐了一番,才坐了上去。
车子发出“嗡嗡”的启动声,我不自觉向前走了两步,靠近陆齐挨着的那个车窗。
陆齐侧过脸,抬头看我,“许之,以后再见。”
“嗯,”我认真看着他,心头泛起难过的泡泡,“陆齐,祝你学校生活顺利。”
对方点点头,车轮胎转动起来,我看着出租车渐离渐远,直到驶出小区门口,才失落的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