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都很爱出风头的蝴蝶装死的停在叶玄指尖,直到叶玄往前耸了一下手,它才受惊般的振翅飞起来。
它盘旋着绕着叶玄飞了一圈,这才往云雾缭绕的禁林飞去,叶玄赶紧跟上。
这林子当真伸手不见五指,叶玄踏进去走了不过几步就迷失了方向,只能一步不敢耽搁的跟着蝴蝶走,走了也不知道多久,才终于走了出来。
叶玄松了口气,在那样的环境下,就算性格一向冷静如他,也很难有什么安全感,所幸是出来了。
然而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破败的道观,上面的快要掉了的木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北斗”二字。
“走回来了?”叶玄皱眉看向蝴蝶,那蝴蝶悠闲地在半空中飞绕,感觉到他的视线,轻飘飘的在他鼻尖撩拨的点了一下。
叶玄之后又进了禁林一次,还是跟这次一样回到了原点,他一时之间也没法判断是这禁林如此,还是蝴蝶不想带路故意如此,实在是那云雾太重,他进去之后就是两眼一抓瞎,什么有用信息都得不到。
不过两次的结果也应证,他回到原点并不是偶然。
一定有进去的方法,师父说他做了梦在梦中受到指引进入了禁林,后来梦醒了就捡到了他。以前叶玄只将这说法当做“充话费送小孩”之类的玩笑,现在细想来倒是很有文章。
“难道是梦?”叶玄沉思。
这么说来,他的精神海那片浓雾不是恰好合上了禁林的浓雾,天上璀璨耀眼的北斗星既有指代他的意思,也未尝和道观就毫无干系。
一直能看到北斗星,所以他一直回到道观……不如用蝴蝶入梦一次试试。
叶玄又将师父的话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番,觉得可以复原一遍,在晚上打坐的时候入梦。
深夜,叶玄打坐,唤出女士蝠,这回的蝴蝶活跃多了,不用叶玄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就已经振翅在叶玄周围飞绕,像是在问他准备好了没有。
叶玄笑了笑,对它说了声,“去吧。”
旋即闭上眼,心神很快沉寂下来。
蝴蝶盘旋着,细碎的光电洒落而下,以至于让人无法察觉叶玄眉间的亮光,到底是蝴蝶翅膀扇落下来的流光,抑或是其他什么。
叶玄花了点时间排空脑子里的所有,让它彻底安静下来,静谧中的时间流逝既快又慢,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还醒着,在这样的奇特感受中,他若有所感的睁开眼。
他站着一片浓雾中,眼前是那片禁林,蝴蝶在林中飞舞,流光细碎而分明,天上北斗七星明亮璀璨。
叶玄回望身后,只瞧见了浓雾,而并没有那破败陈旧的道观。
叶玄跟着蝴蝶一直往前走,他在心里数着数,约是一千个数左右,眼前忽而豁然开朗,只见月光穿透层层树影洒落在一片似是望不见尽头的湖水上。
他再往前走了两步,地面争先恐后的钻出花掌,一丛丛赤红的石蒜毫无征兆的盛开,组成一片红色的海洋,细长的花丝在微风中微微摇晃。
石蒜别名红色彼岸花、曼珠沙华等,在传说中这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是招魂引路由鲜血灌注而出的死亡之花。
叶玄顿了顿,他看到一叶扁舟在湖中飘飘荡荡,舟上正坐两个人在对弈。
一人正对着他,穿着红色僧衣光头上六点戒疤分明,看着还是个青年模样,长相不出众却透着慈眉善目,浑身气质也叫人见之忘俗,他坐姿端正,手中珠串捻动间便听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背对着他的那人一身道袍松散,坐没坐相半躺着霸占了半边舟,头发半挽着用一根木钗固定住,手上拿着一半白不白的浮尘,端得是落拓不羁,隔着远远的就能听到他悔棋的声音。
找了好几年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让叶玄心如擂鼓,他想要上前脚下却跟灌铅了一样迈不出一步,他张嘴也如鲠在喉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这步棋是我下错了,年纪大了看花了眼,不能算。”姜无为说着就直接伸手从棋盘上拿走了棋子。
和尚似乎不忍直视地闭上眼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开口的声音厚重而沧桑,“阿弥陀佛,此间主人回来了,你我擅自逗留这许久,即便他与你关系匪浅,也终得请罪一声。”
“……”姜无为顿了顿,咕哝着笑了一声,“我看你是怕输,罢了罢了,时月无多,让你一回又如何。”
他将棋子丢进棋盒之中,支楞起半身回过头来,一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招呼叶玄,“还站在那里干吗?好不容易见一次,不过来叙叙旧?”
他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语气很是调侃的笑道,“找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见到人了反而近乡情怯了?不过来瞧瞧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师父。”叶玄颇为无奈的喊了一声,那原本顶到了头的情绪尽数消散。
“过来吧。”姜无为坐直了一些,甩了下浮尘,小舟停靠在岸边。
他瘦削不瘦弱,宽大的衣袍挂在身上很是道骨仙风的感觉。
叶玄走过彼岸花海,径直走到船边,仔细打量了他好几眼,和记忆里的相差无几,他问道,“下山后师父过得还好吗?”
“确实还不错。”姜无为让他在船舷边上坐下,也看了他好一会儿,“你瞧着长大了不少,想来应该没受多少委屈。”
“嗯,我现在当老师了。”叶玄如此说。
“我所料不错。”姜无为很是欣慰的点点头,对自己当初铁口直断很是满意。
师徒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几句问候的话,终于姜无为憋不住了,那浮尘戳了戳他的脸,“见了我怎么尽是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就没什么正常想问的?”
“有。”叶玄想问的太多了,不过他先转眼看向旁边。
青年和尚微微颔首打招呼,“阿弥陀佛,贫僧悬空寺智全。”
悬空寺智字辈,叶玄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卖平安符的那位大师,“敢问大师与智慧大师是?”
“智慧是贫僧同门小师弟。”青年和尚伸手,突然说了句,“小施主,得罪了。”
随后叶玄一直贴身放在兜里,连自己都快忘记了的平安符兀自飞了出来落在他手中自动展开,露出上面的符文原貌。
“施主身上沾染的熟悉气息,原来是从这里来的。”他指腹在符纸上摩滞了两下,脸上带着几许怀念的神情,“我不在的时日,他成长了许多,连素来画不好的符也画的像模像样了。”
姜无为在旁边补充般的道,“你这是出来太久了,他日日为你焚香诵经,你也是时候去见见他了。”
这么说着,叶玄立刻闻到了智全大师身上的檀香味,浓得仿佛腌入味了。
他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点古怪,却也想不出原因。
他现在跟修真界的修士一样,对自己的直觉十分看重,便跟智全大师提起话题,“您师弟智慧大师已是悬空寺主持方丈。”
“是长大了。”智全欣慰的点点头。
叶玄还想攀谈两句,姜无为在那边说,“你去了自己的另一个道场吧?”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么直白的将玄武君和他对等,叶玄还是怔了一下。
不待他反应,姜无为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信仰最盛的时期,会在凡间走动的神祗其实并不少,黑帝叶光纪只是其中一个。但后来信仰流失,凡人不知什么时候知道了不能一味寄托神明垂怜而学会了自救,神明们面对这种情况只有两种选择。
一,壁虎断尾般及时切断与凡间的信仰连接,回到天外天从此隐世,不再沾染此间因果;二,继续留在凡间,直至最后受到反噬,要么自此消弭于天地间,要么变得极为虚弱,轻易便能被拿捏。
当然,以上两个选择是给那些能选择的神明的,像大部分的地仙鬼仙这些弱小的,格外依托信仰存活的神仙半仙,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再怎么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向末路。
叶光纪这位二十八星宿的北方之主,是古老的上神,自然有资格去做选择,而他是唯一一位选择留在人间的神明,只因那千千万万同样被断绝了飞升之路的求仙问道之士。
他多次冒犯大道,终于寻求了一线生机,以五行改道法练真气聚灵力,再教之凡人,于是便有了更下一层的修真界。
修仙者求得是得证大道入圣人之境不沾因果;而修真者求得却是渡劫飞升位列仙班超凡脱俗。
这两者互相反哺,得以保存至今已有数千年。
“大道无情,纵然黑帝如此大功德,也依旧逃不过那命盘,灵识崩解于天地间,直到数千年后,华夏之地动荡,天师请星辰之力,才引得天地震动,重新凝聚了一缕神识,那便是玄武君。”
“只是谁也没想到,黑帝崩解神识填补了当时的灵力之缺,让修真界得以发展数千年,玄武君一出,灵力入体大半,等战争过后,大家才得以发现。”
“于是,玄武君必死。”姜无为眼神炎凉的说道。
叶玄:原来我是这么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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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叶光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