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轰轰轰”爆炸声之后的碎石如雨般从天空落下。
一个妇人惊恐地睁着眼,看着怀里抱着一位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
孩子脸色煞白,嘴唇微紫,整张脸上写满痛苦。
仔细一看胸口却是没有起伏,俨然已经死了多时。
“啊……!!!”妇女用嘶哑的嗓子吼叫着“沈许,你一定不得好死!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睁眼看着一堆乱石扑向了自己,妇女手不由自主地想把怀里的孩子抱的更紧了一点,身子本能地往大石块的缝隙挪了挪,寻求那一点点生的希望。
最终碎石块埋没了她。
……
父亲是商户子,小时候奶娘跟她说,娘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落下病根。
她出生的时候,父亲没能及时回家,等回来之后给她取名叫楚予笑。
予笑,是希望她每日都有笑颜。
五岁那年父亲娶了二姨娘,因为娘亲身体一直不见好,家中的大小事物便全都交给二姨娘管了。
她开始淘气,学会了捣乱,捉弄人,惹麻烦。
娘亲生气,每每想要打她的时候二姨娘却总是将她护着。
跟娘亲说“予笑还小,不过是玩心重了点,好好说说就行了,何必要打她。”
她不懂事,只是知道二姨娘似乎比亲娘更疼她,于是乎跟二姨娘走的更近了一些。
九岁那年,娘亲死了,下人说娘亲淋了一场雨。回来就昏迷不醒,药也灌不进去,最终是没有抵得过高热。
当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愣住了。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娘亲越来越疏远。
可是想到往后她便是没娘的孩子了她开始有点后悔,心口酸涩,后悔没有多亲近娘亲一点。
后来的日子里,她不喜女红,二姨娘便不让她做。
她不喜乐器,二姨娘就教她装病不上课,或是捉弄乐师。
一来二去乐师无奈,最后请辞了 。
她不喜读书写字,二姨娘也帮她把夫子辞退了,她自由自在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时她觉得,二姨娘是这个世间最懂她的人。
可是后来,父亲好生骂了二姨娘一顿。
她已经有些记不清大概是哪日了。
她在庭院里遇见了二姨娘,二姨娘顺道派下人上了一壶茶,而后犹豫的说……
“前些日子……我把夫子给你辞退了,你父亲昨天回来知道这件事后便说我太娇纵你了,你这样下去往后要犯错了,是要我好看……”
“我以后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不向着你,别人定说你不是我亲生的,我在苛刻你,若是我向着你,你父亲又说我的不是。这后娘当起来委实里外不是人”。
只记得透过雾气,她忘了二姨娘的眼圈是不是红了起来。
但她听完就猛的站了起来,要冲去找父亲。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二姨娘受委屈,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
只记得,当时父亲很生气,瞪着眼睛道“你若不是我女儿,我才懒得管你一分。”
九岁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叫嚣的用手指着父亲道“从小到大里不曾管过我,现在却要对我说教。我要是有得选,也定不会叫你做我爹!”
父亲很生气,她清楚记得父亲当时气的身子都在颤抖,抬起手臂扇在了她的脸上。
看见手掌挥过来的时候,竟然不知道闪躲。
“啪。”
清脆的声音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愣住了,父亲好似也愣住了。
听见父亲在后面喊她,可是骄傲的她含着眼泪没再回头。
她记得后来父亲和二姨娘的关系到了冰点,有大半个月里,父亲开始夜不归宿。
她去找过二姨娘,可是二姨娘每每都是眼圈红肿。
她觉得自己老是好心办坏事。
心下有愧,一来二去便也去的少了了。
直到一个月后二姨娘晕倒,请来大夫为她把脉,说是有了身孕。
父亲得知这个消息才去看了二姨娘。
之后父亲开始有越来越多的时间去看二姨娘。
她也偷偷去看过,见到二姨娘脸上含着笑时,她才放下心来。
十四岁的时候遇见了那个如神仙般的男子。
初见沈许是在春末时节。
还记得那日阳光有些耀眼,她带着下人从银楼挑好了首饰出来,手里把玩着刚刚挑选到的一颗红玛瑙簪子。
未看门槛,右脚踢在上面,身体惯性往外冲,旁边的下人连忙伸手想去拉她,却是晚了一步。
被绊了一下后狠狠摔在了地上。
因手掌着地,手心的皮被磨破,簪子也不知摔哪去了。
脚踝也传来刺痛,大抵是觉得街道人多丢了脸,又实在是疼的厉害。
她只记得她很想哭,随后便也真的哭了起来。
正在此时却看到眼前递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清冷如玉般的声传来“姑娘无碍吧?”
她顺着这只手往上看。
春日的阳光在他背后,竟是将他映出了个有些耀眼的金边,头发上的束带随意的搭在他的右肩上,她当时以为遇见了神仙。
她在呆愣之中,把手伸向了眼前的这只手,完全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站稳才看清眼前人的长相,她突然有些后悔没有习字多读些书,因为她委实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的男子,
眼角有几分轻浮的上挑,皮肤比她还要好上几分,唇角仿佛是上过口脂。
就是这样看起来有些妖娆的男子,周身却散发着清冷之气,硬是将他的几分妖孽幻化的如同谪仙。
她看的痴迷之时,又是听到一阵如玉般的声音“姑娘?”
尴尬的回过神来,似有些懊恼刚刚的失礼“无碍,只是脚有些疼,大约休息一下便好了吧。”
说着抬起衣袖横扫过脸庞,擦干眼底的泪。
其实并没有说的那般轻松,右脚脚尖垫在地上,依旧刺痛。
若不是裙摆够长,肯定叫人看出她的站姿异样。
她如此回答,只是不想在这样一个男子面前丢脸。
“姑娘无事便好,如此在下就先行告辞了。”说完已经转身离开。
楚予笑有些急了“不知如何称呼公子。”
似乎怕他不回答,她跛着脚往前迈出一步,想拉住他,却因为脚裸传来的刺痛止住脚。
对方好似真的没听见她说的话。
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人群里。
不过,她最终还是知道了他的名字。
而后沈许这两个字如同扎根一般长在了她心里。
她开始刻意地参加雅集,宴请。
当然并不是为了去听诗写词,只是为了打听关于沈许的一丝半点消息。
听说他二十岁,是当今圣上的幕僚。
他家世代都是文官,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因为仇杀,一个晚上,沈府被烧的连根活草都看不见。
可当时他在皇宫给当今皇上做伴读,却因此逃过一劫。
五年后,先皇逝世,太子继位,沈许并未求功名,一直做当今皇上的幕僚。
后来也知道他喜茶,喜月牙白的衣裳。
知道的越多,她越是心疼他,她觉得这大抵就是喜欢吧。
她不回避自己的感情,开始想要去追求沈许。
她无法改变他的过去,便决定从他喜欢茶道入手。
总得,有一点共同话语吧。
她去找二姨娘,希望她能帮自己找一位茶道师傅。
那时二姨娘已经生了儿子。
祖父为了让家中唯一的男孩不叫人数落,硬是让父亲将二姨娘提成了正夫人。
她也随之改口叫二娘。
楚予笑去找二姨娘的时候,她正在喂楚奕锦吃饭。
已经四岁的楚奕锦生的招人喜欢,白皙的小脸上粘着米粒,看见她来叫了一声大姐姐,便继续专心吃的。
二姨娘其实早已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却一直未回头。
用手绢擦掉粘在楚奕锦脸上的米饭,背对着她道“予笑今日来找娘,可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请娘帮忙找一位茶艺老师。”
说完脸上的一抹粉色晕染开来,直至耳根。
“哦?”二娘诧异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
“我就知道若是没事,予笑也不会来看望娘了,怎么会想起学煮茶了,予笑可是有心上人了吗?”
楚予笑被人揭穿了心事,连脖子都跟着红了起来,虽然害羞,却还是老实答道“是沈家公子。”
二娘愣了愣,见楚奕锦吃饱了,便唤来奶娘将他抱下去。
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这沈家公子定是沈许吧?前些日子里你父亲还与我提到此人,便是夸他有勇有谋,且不焦躁,是以前途无量啊,予笑果然是有眼光的呢!只是不知此人是否有娶妻呢?”
“未成娶妻……听说,便是连侍妾也不曾有……”
毕竟是闺中少女,谈及这些事时,也是羞的无地自容,虽然没有停下,却也是越来越小声。
“那真是极好的了!”二娘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只是若是要学煮茶,是要不时的用手碰水。这一来二去的手也会越来越糙,二娘可舍不得往后看见予笑的手如同老妪一般呢。不过……过段日子可是七巧节,听你爹说,今年风调雨顺,皇宫里会摆设千桌宴,从正一品到从九品皆可携家属参加,到时候未出嫁闺中少女……”
“轰……”又一堆乱石砸了过来,楚予笑眼睛里溢满血水,她恨……
成亲那日,京城的人都说她楚予笑不要脸,说她没有教养,说她心机深重尔尔。
她不在意,得到了喜欢的人,便是被天下人唾弃,又能怎样?
她是带骄傲嫁过去的,她以为只要有满腔的爱意,让那个如玉的男子爱上她,也只是时间问题。
跟着入洞房的,有她的期待,还有父亲的叹息声……
她后来才知道,娶一个人也并不需要爱。
新婚第二天宫里来人娶走了她的贞洁布,皇上亲自赐了一碗补汤。
此后的四年她连见沈许一面都难。
沈府的日子度日如年,忘记是第几个春秋的日子里,看见管家抱着个布袍鬼鬼祟祟的往里走。
她喊住管家,走近一看抱着的是一个幼童。
管家说听见门角有婴儿啼哭声,开门看到的这孩子在檐下哭的令人心痛,便带进来了。
大概是穷人家的孩子出生活不下来,就给扔了吧。
当时她想,要是跟沈许有孩子,或许待她就不会这般冷淡了吧。
终将是把孩子留了下来。
取名为安心,平安的安,真心的心。
没有姓,他说,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姓沈?
她已年过二十七。
在沈家当了这么久的沈夫人,虽然沈许不待见她,可是府上也没有别的侍妾。
她早已认清,那样如同谪仙般的男子,心中是没有爱。
安心八岁,和她小时候一样调皮,年龄越大,越不安分,喜欢到处跑。
可与她不同的是,安心无论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个给她。
管家给他的糕点舍不得吃,留下给她。
桃园里的花开满时,也总是去寻开的最艳的那朵。
他喜欢将花插在她的头上,而后笑眯眯的对她说“娘亲是天下最好看的,等安心长大,让娘亲每日都带花。”
有安心足矣。
越来越多的碎石落下,她收手将怀里早已没了呼吸的小孩拢得更紧了些。
天际好似有朝霞,静静的将光洒落在草地上。
最后一颗石头落了下来。瞬间安静的听不见一点声音。
这辈子真是错的离谱了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