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岁宴到了。
任易心情很好,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是为女儿高兴,菲菲却觉得并非如此。
任易高兴是因为任有道。
他不清楚这两兄弟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可他非常了解任易对这个弟弟可怕的掌控欲。
对他很重要的钢琴他都放弃,就为了换一个任有道在周岁宴露脸的机会。
而任易自己非常清楚,他不是在换一个露面,他是在换任有道重新进入家庭的契机。
当初被他们彻底遗弃的私生子,今天要重新成为任家的一员。这样他们的羁绊,血缘,爱恨,就会拧成一股紧紧的绳。
永远不会有拆得开的那一天。
今天是大晴天,场地在酒店外面的大草坪。
任有道不知道任易选这样的位置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只知道当年他们一起留学的时候,在草坪一躺就是一下午。
如今草坪是任易和别人的,他被迫从主角变成看客。
失去一个人是因为拥有。不正经的人露出难得正经的眼神,好像在和什么说着告别,在进场之前悄悄躲在树后。
任易看到他走过来的时候,没能看到旁边那棵树。
他只看到任有道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终于装了自己的影子,他在眼睛里成了一头困兽。
任有道没有带余谓来,出乎意料。
可聪明如任易也没想到,鱼死网破的人向来孤身。
任有道和他打招呼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情不自禁用一个笑容迎接,迎接任有道的回归。
旁边的女人注意到来人,比他还先开口。
挽着他的手臂,她看着任有道一身搭配随意又优雅的高奢,笑着说,
“老公,这是你朋友?之前怎么没见过。”
任有道牢牢盯着他,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受到辐射开始发烫,任易移开视线,轻轻拿开女人的手,
“我给你介绍一下。其实他不是朋友。”
“他是我弟弟,和我同父异母。”
任有道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实话,打趣似的搭一只手到他的肩,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什么生意伙伴,没想到你对嫂子还挺坦诚。”
任易僵一下。头转过来的时候,任有道意识到他的眼神变了,变得锋利,变得防备。
可惜太迟了,他早在身上带了一把无形的刀。
那天晚上在房子里对任易说的从来不是气话。他会用尽所有力气,只为了让任易放过他。哪怕是捣毁任易现在的生活。
女人没看出空气已经变味,还傻兮兮接着任有道的话茬,
“他对我还敢有不坦诚的时候吗?”
任有道忽然看着她荒谬地笑一下,搭在任易身上的手也拿下来,
“那嫂子肯定也知道我和他之前的事吧...”
“任有道!”任易打断他。
任有道又抬手按住肩膀,任易被他死死控制在轮椅上,在女人逐渐开始怀疑的眼神中暴发沉默的威压。
可惜他早已镇不住任有道,他手上早就没有拿捏任有道的筹码。
“为什么不能说?以前和我那些事让你很不好意思?”
手指开始轻轻捏他的肩膀,任有道的声音也轻轻地,轻轻地打破他的生活。
“什么意思。老公?”
女人察觉到不对,做好表情管理的脸也开始在众宾客面前失色。她去抓任易的衣袖,任易却死抓着任有道的衣角没放手。
任有道看似随意地理一下刘海,
“还能有什么事啊。和我谈恋爱的事呗。”
“知道为什么结婚那么久都没听说过我这号人吗?”任有道的语气不修边幅,眼神却严肃到让人无法质疑,
“因为我被赶出家门了。”
...
早就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一点即燃。
任有道离场的时候,都还能听到女人歇斯底里的骂声。
“Don't play innocent you devil ass...!”
女人气急败坏的时候用英语骂人,因为她从小生活在英国。
在英国有产业,他们才想借助她家的背景,好安然在英国生活。这些都是他之前在“家”里听到的。
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还活得高高在上,任易配吗?
任有道坐上车的时候,还在回味任易刚刚的表情。
无法掩饰的惊愕,看着他却渐渐进化成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在车上想了半天,也没回忆起任何和这个表情相关的内容,可能分手太久,他看不懂任易了。
只有任易自己知道,他亲手推开任有道的时候,也亲手把自己推进苦海。
早就知道。
————
余谓一直都反对任有道去周岁宴。
可任有道还是去了,为了那架莫名其妙的旧钢琴。
他总用奇怪的理由说服自己做某些事,也算是种特别的能力。
照理说任有道不会回来吃饭,可余谓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用饭盒给他装了点。就算任有道不吃,他明天也可以带去上班。
余谓转身,厨房门外面赫然一张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任有道整个人贴在玻璃门上,夸张的脸笑得津津有味。
余谓微微眯眼,试图分析他这个笑容里的味道。
可惜有关的数据太少,他这个“机器人”也只能见招拆招。
拉开门,任有道热烈的声音就钻进来,
“余谓!陪我去烧烤吧!”
余谓想把门关上,他却和见了缝隙就膨胀的虫子一样扭着进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我可没留你的饭。”
“吃烧烤你自己去,我和茵茵有饭了。”
余谓坦然,明明后面的灶台上还摆着饭盒。
“我知道,”任有道整个人钻过来,激动地抓住余谓肩膀,像个大钳子把余谓夹进怀里,
“你不想听听我刚刚做了什么吗!!”
余谓盯着他,
“做都做了,有什么好说的。”
任有道的眼睛炯炯发烫,
“我的人生他妈完蛋了!”
“啊?”
余谓有点懵。
“不过任易的人生更他妈完蛋!!哈哈哈!”
这下余谓明白了。
任有道这是以卵击石去了,他自己碎得稀烂还高兴那石头给刮了个痕。
“你...”
他刚想开口,就忽然在任有道身上看到另外一个人。
那人发疯般的报复之后,就陷到不知名的地方浑浑噩噩,浑噩到现在都没能摆脱。
那时他也和任有道现在一样,不明白自己在狗屎一样的世界中只是颗卵。
“走吧。”
他转身,从碗柜拿出一只草莓碗给茵茵盛好饭,
“茵茵在家吃。我们出去。”
任有道从后面搂住他,贱兮兮地伸舌头妄想舔到他的锁骨,
“确实啊,这故事不太适合孩子听。”
“我们还是二人世界吧...”
余谓用胳膊肘顶开他,把碗拿出厨房,发布命令,
“把微波炉保温的菜都拿出来。”
“yes sir!”
任有道收到命令,英语脱口而出的时候想到什么,又津津有味地笑一下。
“devil ass....”
端菜的时候他嘴里喃喃念着,不停地把自己逗笑。
直到余谓嫌弃地斜他一眼,
“英语你只学了这种东西?”
“当然不是,”任有道留恋地用手指摸摸嘴角,视线又穿越回乱成一团的草坪,
“我只是在想,用英语骂人很没战斗力啊。”
“我们东方国粹才牛逼,比如...”
余谓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嘱咐女孩一句,
“我们出去一下,你写完作业可以去玩一下平板。记得十点要睡觉。锁好门。”
————
附近夜市有很多热闹的烧烤摊。
余谓和任有道并肩走在路上,穿过人群之间的缝隙,听着喧嚣。
好像回到那天的纽约,不断有人像纷扬的雪粒一样朝着相反的方向,目光往脸上打过来。
“还是这东西好吃。”任有道挑了一个小摊子,安顿好自己的大长腿在板凳坐下,“那周岁宴看了就掉胃口。”
余谓在他对面,小摊老板很忙,匆忙甩了一张菜单到他们桌上。
任有道攥着那菜单,也不急着点菜,兴冲冲地说,
“你猜我今天干啥了?”
余谓平静地拿过那张菜单,
“先点菜吧。想吃什么。”
“老板!菜单上面除了酒水全都来一份!”
任有道喊了一声,这就算点好菜了。
...
余谓无语地抬眼,抱怨的话刚到嘴边他就想起那天,在陈逸的公寓楼下。
陈逸和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并肩同行,笑得好像从来没遇见过他。
今天任有道也被迫见到了任易的“家人”。他的心情和自己那天该是一样的,就算他不愿意承认。
“你在周岁宴做什么了?”
余谓难得笑一下,因为他向来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任有道向前倾身,手臂被他窝在怀里像一只猫。
“我把什么都告诉他老婆了。”
“还不膈应死她...”
余谓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身体和表情都保持着没有变化。过去的影子又侵占脑海,他淡淡地说,
“要是她不介意呢。”
任有道笑得更开心了,这时第一盘烧烤上来了,他随时拿起一串咬一口,
“我靠,她怎么可能不介意。我看着她连扇了任易三个巴掌!哈哈哈哈...”
“我靠,”他夸张地拿着还没吃完的烤串晃来晃去,“我早想扇他了,真他妈爽啊。”
真好啊。
这是余谓听完以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不像他当时上去质问,陈逸旁边的男人对他说,
「你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那一天,他成了单方面被抛弃的那一个。
他不懂,经历的四年,设想的以后,怎么轻描淡写任凭一个人想结束就结束。
任有道看见他低头,语气忽然少了点亢奋,
“你不觉得解气吗?”
“然后呢?”余谓也拿过一串肉,可惜已经没有刚刚热腾腾的美味了,“你有没有想过说那些话的后果。”
“后果?”任有道轻蔑地笑一声,吃完刚才那一串,“我丢工作丢房子丢车呗。”
余谓也笑一声,却和他的笑声不同,针对的是他的孩子一样的愚蠢。
“那你接下来怎么活。”
任有道的视线越过他,看着晚上紫灰色的天空,
“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他的。”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绝对不允许他忽然到我这里来掺一脚。”
余谓点点头,轻轻说一句,“牛。”
再补充一句,“反正我不会接济你。”
任有道撅起嘴,
“那我死你家门口。”
“有本事就死一个。”余谓咬下一口肉,“好不容易摆脱任易,你舍不得这么快就死吧。”
任有道听了这话贱兮兮地去摸他的手,
“还是你懂我...”
“你这脾气,和陈逸分手的时候,该不会什么也没做吧?”
余谓盯着他,眼神忽然硬了好多。
什么不要命的疯狂又缠上他,差点又把他变成那个歇斯底里的人。
“我吗。”他还是轻轻地回答,“你说的那三巴掌是我亲自扇的。”
“这算啥啊。”任有道摆摆手,不以为然。
余谓端正在他对面坐着,一如既往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我在他公寓对面的咖啡厅,连续站了一个月。”
“每天早上七点开始,晚上十二点回去。”
任有道惊讶地张开嘴,“你在那干嘛啊?练功啊?”
余谓扬起嘴角,莫名让周围的空气变凉一点。
“我什么都没做。”
“我就是要让他每一次出门,每一次回家,都能看到我。”
“让他想起给过我的所有承诺,让他哪怕在他的公寓里也活得畏畏缩缩,不能安然自得。”
“一个月?”任有道舔走嘴角的孜然。
“一个月以后他才走过来和我赔罪,不然我能站更久。”余谓说着,眼眶微红,却在自嘲地笑,
“我要他当面承认他出轨,要他当面为了我们的过去哭丧。我和他的事情,绝不是隔着手机就能解决。”
任有道看着他平静讲述这些事情的脸,此刻他身上那些可怕的坚毅越发明显,发着难以招架的光。
余谓是个硬茬,他一开始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