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有很多个隧道。
来的时候没注意,回去的时候这些隧道就像时间黑洞。
余谓开着车,一年又一年穿过。每过一年,他就抛下一段方潜鸣。
直到不再有隧道,他脑子里终于只剩方潜鸣在机场那个决绝的背影。
没关系的,他早就学会自立,他的生活可以不需要别人。
这样想着,刺痛感却由心脏传到掌心,紧紧攥到方向盘里。
表白过的友情一定会变质,这是可悲的法则。
方潜鸣和他被轻描淡写的几个字重重劈开,强行牵到两条不同的路上。
没关系的,他早就学会自立,知道没有人可以永远和他共行。
茵茵在后座看着窗外,有意无意哼歌。
每一个音符从她嘴里蹦出来,沾上悲哀的空气再回到余谓耳里。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怕,可他忍不住。
今天,现在,方潜鸣走后的现在,他扭曲地嫉妒着女孩的快乐。
眼前不再有黑洞,只有高速上复制粘贴的树木提醒他复制粘贴的人生。
某些人来了,某些人走了。
是记不清名字的小学同学,是代讲一堂课的老师,小卖部一面之缘的过客,是陈逸,是方潜鸣。
最后都留下他一个人。
他早就知道,可他没告诉过任何人,他其实根本接受不了离别,任何形式。
已经减少与人产生交集,已经拒绝交付真心,可好不容易留下的人也要一句话割破他幻想的真实。
和陈逸分手时遗留的祸害又在心里蠢蠢欲动,尝到一点悲伤的甜头就拽着血管往上爬。
他感觉到了,他抓紧方向盘,没法发泄,只能无助让那些恐惧吞噬他。
「一回国就来找你,连我爸妈都没说。」
「你那老板比我好玩?」
「你就不能做一点正常人会做的事吗?!」
余谓才发现,原来所有关心,所有牵挂,所有不舍依赖脾气都早有预谋。
方潜鸣喜欢他的细节他全忽略,可他对方潜鸣的所有关心牵挂不舍依赖脾气是出于友情,他都记得。
眼眶里的红色终于干练地落在大腿上。很快融进裤子里没有痕迹。
他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他与所有人的关系,甚至他与这个世界,都只留下了他想要的那部分。
直到被人撩开那些凶恶,他才被击垮,才落败。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后座的女孩忽然大叫了起来。是欣喜的,他此刻的悲哀只能做衬托。
“大舅!舅舅,大舅在等我们回家!”
茵茵笑着看他。
可余谓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他远远看着任有道站在家门口的身影,只看到又一场声势浩大的离别。
不要了,他不要再听到任何人和他说再见。
————
圣诞节那天的照片出来了。
专业团队效率就是高,或者说任有道钱砸得够多,加急急急急。
这次来余谓家,就是给他送礼来了。一张精挑细选的照片,印得那么那么大,车尾箱放不下要塞进后座。
任有道可以想象出余谓收礼的表情,嫌弃又和之前那么多次一样无话可说。
然后余谓只能看着他喜气洋洋把照片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所有人一进门都能看到照片里的两大一小。
可是他们不在家。任有道在门口站了半小时,回去车上睡了一觉,又下来等了半小时。
这不,终于把他们盼来了。
“什么好事儿啊,不带我玩。”
茵茵朝他跑过来的时候,他一边唠叨着一边习惯性把女孩抱在怀里。
也习惯性看向余谓,可这次余谓看他的眼睛不一样了。
女孩对他的亲密从前是他笼络余谓的手段,现在怎么变成了他们的隔阂。
“茵茵,下来。”
余谓吩咐一声,女孩就怯生生地松开了他的脖子。
任有道没搞清楚状况,脸上的笑容僵一僵,却难得听话把女孩放下了。
“任总来做什么。”
余谓伸手开门,女孩在他身后紧跟着。
任有道生怕他们跑了似的,两条腿下意识就踩在门口那条小路上,
“怎么了你。”
“茵茵,你舅舅怎么了?”他蹲下,打算从女孩这边探消息,却被余谓冷冰冰一句话钻了空子,
“没事就回家吧,我们要吃饭了。”
“我也在家吃...”
任有道还没来得及起身,高高昂着下巴看他。
可余谓面无表情回敬他,
“这里不是你家。”
任有道呼吸一下子空白,神智钻回来之前,眼眶先烫一下。
假装听不见好了。
重新捡回呼吸,任有道干笑一下,也终于记得站起来。
好像余谓更了解他了,都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他伤心了。
「任有道,这里不是你家,你迟早要回爸爸家里去知道吗。」
这是他妈说的。
「任有道!你真当这里是你家?!」
这是他爸的老婆说的。
「任有道,从这里出去以后,这里就不再是你家了。」
这是他哥说的。
余谓家不是他家,他又不是傻逼,他早就知道啊。
可他该死的也很想知道自己家究竟在哪,他的家人究竟在哪啊?
眼眶越来越烫了,任有道有些倔强地盯着余谓,好像在逼他。
不是逼他收回刚刚那句话,不是逼他改口把他变成家人,他也不知道他在逼余谓什么。
他只是死死瞪着,然后发现余谓的眼睛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估计都快烫穿了。
架在两双眼睛之间的线被烧得灼红,而后任有道觉得自己这次还是大度一点,让他一步。
先让一步,再让一步,其实他都让了不知道多少。
可他实在懒得计较,低头猛地抱起孩子就要走。
“你把孩子放下!你干什么...”
余谓哪里看得到他的让步,哪里会善罢甘休,抓着他的胳膊肘。
任有道回头,从抱起孩子的那一刻眼眶就不热了,
“带孩子去吃晚饭,谁等你发脾气。”
“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这样,你管得了茵茵吗?饿死你算了,别饿着孩子。”
余谓愣了一下,他满意地挣脱他的手就走。
因为他任有道有底气。斩断人和人的关系,哪有这么简单。
他们已经进展到可以抱了孩子就走,余谓凭什么想斩就斩。
————
「11月26日: 我和陈逸分手了,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
余谓去翻他和方潜鸣的聊天记录,不知道怎么的率先点开了这一天。
他和陈逸分手的消息,第一个告诉了方潜鸣。
「现在英国都凌晨三点了,你还好吗?」
方潜鸣秒回他了,然后余谓看到底下有一个长达四个小时的通话记录。
那段时间他一直失眠,和方潜鸣打电话的那天晚上他终于有人说话,不用睁眼看着天花板,用手机录音听自己说话的声音。
哪怕已经过去了五年,他还记得那天方潜鸣挂电话的时候说,
“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
“妈的!你以后对自己好点吧!”
那一天晚上余谓终于不是为了稀烂的爱情哭。
因为他发现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看到他,看到他的所有付出所有忍让。
他不求别的,看到就够了。让他明白自己是个好人,不是他导致这场爱情无法收场。
而后在11月30那天,方潜鸣突然给他发了条消息。
那么清楚地记得,因为他到现在都没办法描述那一天方潜鸣带给他的震撼。
“我到机场了,余谓,你在上课不?在上课的话给我你家地址,我打车过去。”
其实当时余谓在上课,可他和教授说了声不舒服抓起包就出去了。
上着课的教学楼走廊空无一人,走着走着他开始跑,十几二十天没有修剪的发丝被他的步伐扬得凌乱。
直到坐上Uber他才在后视镜里发现自己奔跑中被风刮起来的嘴角。
那一天方潜鸣让他的世界彻底翻过来。
四年的爱人把他留在机场,四年的朋友却为了他不远万里来到机场。
爱情和友情的天平于是彻底失衡。
“余谓!”
那天还是方潜鸣先找到他,喊他的名字。
“那个逼在哪?马上买机票去干他,走不走!”
这是方潜鸣的第二句话。
余谓失声哭了,那天是,今天也是。
那天在机场,今天也在。差别只有方潜鸣向他奔来,方潜鸣离他而去。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方潜鸣是他九年的爱人。他们除了刻意避开性和原始的那一面,什么都做过了。
他们是最极致的友情,是不再需要任何其他情感灌溉彼此生活的支撑,是离爱情只有一步之遥,跨了界也和原来没什么区别的「友情」。
可这友情被逼到临界,没有借口能再让它维持。跨一步或就此毁灭。
这和九年的爱情分手没有区别,或者更甚。因为友情本该持续更久更久,被赋予的期待更多更多。
枕头早就接不住眼泪,余谓坐起身,和个孩子一样抱住双腿的膝盖。
他舍不得方潜鸣,除了家人最舍不得的就是方潜鸣。可方潜鸣还在飞机上,他什么话都没办法和他说。
方潜鸣一定早就想好了,用这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逼对方冷静,阻止那些可能发生的攻击和南辕北辙。
「方潜鸣,你真残忍。」
余谓闭上眼睛。
“可是余谓,你有没有想过这九年在你身边看着你,对我也很残忍。”
他猛地睁开眼睛,就听到方潜鸣对他说。
太可悲了,他们明明不在对方身边,可总能预判对方要说的话。
「对不起。」
着急忙慌忘记他还在飞机上,余谓下意识抓起手机要去道歉,然后被自己蠢笑了。
但他知道方潜鸣一定听到了这句话。
现在北京时间凌晨两点。
作者君社畜打工人 更新慢请谅解
但是绝对绝对不会鸽掉这本书 一定会更完!
谢谢宝们的谅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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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