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知再睁开眼,是被司机师傅叫醒的。车已经停在了一片住宅区前。
顺着管家发来的地址,喻知连蒙带猜地在小区里转了三四圈才找到对应的单元楼。
这座小区是近几年新建的,是一梯一户的形式,设施先进,占地面积广大,反正喻知转的这几圈是花了近一小时时间。
从地理位置来讲,这里是一个妥妥的黄金地段。
来之前喻知特地向司机打听了周围的状况:三公里以内就囊括了整个Z市最好的衣食住行、Z市的市重点,也就是他即将转学去的学校,就在离小区不远的地方,走路过去约莫十分钟。
喻知拖着行李箱,搭上电梯,站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的家门口前。
黑木制的大门安装了密码锁,滴一声,门骤然打开。
屋内已经提前有人布置过了。家具一应俱全,冷色调的装修风格使整个房子看上去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住的样板房。
喻知打开手机屏保,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早就跳过了“24”,现在已经是星期四的凌晨。
距离兴阳一中的开学时间过去了小半个月。照理来说,作为转校生应该尽快去学校报道。
但是喻知微微抬眉一见,额前的红色碎发实在打眼,再者这所学校和他之前上的国际学校不同,看网页上显示的信息,什么染发耳钉之类的现象都不允许存在。
喻知的手默默摸上左耳垂上的银色耳钉,开始觉得这段校规是纯针对他。
盘算好明天的行程后——染黑发、买耳堵、以及在周边转转,熟悉环境,喻知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在陌生的床上,开始数羊。
等一千多只羊从喻知脑海里跑过后,眼皮终于变得沉重,没过多久就合上了双眼,陷入睡眠。
月光透过窗帘,照在少年精雕细琢的脸庞上。
他眉头紧锁,额头上泛着细密的汗珠,整个人以蜷缩的姿势窝在床角,双手无意识地紧握被子,沉浸在一个不安稳的梦中,各种画面混乱地来回交替,逼迫他回忆着灰暗的童年——
“啊——”
有一个癫狂的女人在尖叫。
“是你毁了我!都是你!是你!”
还是那个女人,她凌乱着头发,坐在病床上,使尽浑身解数掐住一个孩童的脖子。
“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是一个打扮精致讲究的老人,厌恶的目光透过镜片格外刺眼。
“哥哥好。”
一个满身潮衣潮鞋的小男孩露出转瞬即逝的仇视,带着怯生生的表情喏喏开口。
“我们虽然是重组家庭。但是我与我的妻子,对待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用心。将来我的家业,一半会捐献给公益事业,另一半则按照他们各自的成绩,公平分配。绝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冠姓而偏心。”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被包围在一群记者中间,眉目慈善地温声道。
最终,场景定格在人群中间躺在血泊中的女人,喻知猛然惊醒,眼底尽是未散去的恐惧。
回荡在房间里短促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隐忍克制的抽噎。
.
次日。
染回黑发的喻知正在办理入学手续。
现在是大课间,公共办公室坐了很多老师。不少勤奋的学生跑来问问题。
也许是喻知没穿校服,又长了张优越的脸,周围陆陆续续经过的学生无一不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你的情况我都有所了解了。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两年我都是你的班主任。”
曾文放下手中的资料,看向眼前的少年,“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现在问我。”
喻知不自在地拉高了领口,摇摇头,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那好,”曾文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随即整理桌上的资料,“快打铃了。正好下节是我的课,你跟我去班上吧。”
喻知跟上曾文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
大课间的二十五分钟对于疲惫的高中生们十分宝贵。撇开走廊尽头还在闷头学习的一班二班以外,大部分学生们都睡的睡、玩的玩。
“号外——”
一个长得圆溜溜的男生把语文书高举过头,从出办公室开始一路喊进了三班。
“孙鹏飞,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大惊小怪的。”坐在前排的曾佳怡抱怨道,“我写题思路都被你打断了!”
曾佳怡是三班的班长,品学兼优,老师眼里典型的正面教材。
孙鹏飞,是那个圆溜溜男生的名字。
正所谓每个班级里都有一个阳光开朗的小胖子,孙鹏飞在高二三班担任的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哎呀,”孙鹏飞故作神秘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这次可是大事件!”
“大事件?”
说话的是坐在曾佳怡旁边的夏筱宁说的。
夏筱宁是班上的文艺委员,乖巧可爱的长相一度让人我见犹怜。
夏筱宁好奇询问:“什么大事件?”眼珠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蔫了下去,“算了,你能知道什么大事件。上次你说什么惊掉全校下巴的大事件,不过是校门口的理发店倒闭歇业。”
她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拨弄刘海,慢悠悠吐出两个字:“无聊。”
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们深有同感地点头附和。
孙鹏飞见自己被质疑,连忙提高声音:“这次保真!”
“刚刚我去老头那儿背书,旁边不是老班的位置么,站了个哥们,好像是我们班的转学生!”
教室里被他骤然增大的音量吓得安静了几秒,随即炸开了锅,相互之间你言我语、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个无聊校园生活中的变故。
“真的假的?都这个时间了才来?”
“长的好看吗?”
“成绩怎么样?”
“能来我们学校的成绩能差到哪去啊。”
“那可不一定,之前靠关系进来的廖文宇……”
说话的同学意识到自己提了谁,连忙捂住嘴巴,左顾右盼了一番,在没发现廖文宇的身影后松了口气。
原先还在叽叽喳喳的同学们也已经安分了不少。
孙鹏飞哀叹一声:“可别再来个廖文宇二号了。”
话音刚落,一个篮球突然朝孙鹏飞迎面飞来,孙鹏飞肉乎乎的身躯并不灵活,即使极力侧身躲避,篮球也堪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江淮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右边是套空桌椅,球掉在地上一弹一弹地撞上了那套桌椅,连带着趴桌小憩的江淮也跟着震了震。
孙鹏飞捂着痛得火辣辣的侧脸寻找乱扔球的傻逼。只见廖文宇和他的跟班们正吊儿郎当地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聊什么呢?”
廖文宇双手插在裤兜里,散漫地走到孙鹏飞跟前,瞥了眼他被篮球擦伤的脸颊,出声嘲讽:“这是弄伤你了?还以为肥猪都皮糙肉厚。”
孙鹏飞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廖文宇,却不敢出声驳斥。
廖文宇把视线转向角落里的篮球,随即上移到江淮身上,勾起嘴角,撞过孙鹏飞,不怀好意地朝江淮的方向走去。
“喂。”廖文宇定在江淮桌前,猛地踹了一脚他的桌子,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
“给我把篮球捡起来。”
教室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原本坐在江淮周围的同学都在不知不觉中偷摸挪到了其他地方,担心又好奇地关注角落的动向。
一个靠着家里的房子,整天在学校为非作歹。
一个是班上的边缘人物,只有在校园墙上广为流传的八卦——
但众说纷纭中,唯二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很穷以及战斗力爆表。
前者是因为不少同学曾在饭店、网吧、奶茶店、咖啡厅、图书馆等各种地方见到江淮打工的身影。
据说还有人看到过有放高利贷的去他家要债。
而后者,则是因为他曾在一条巷子里以一敌十,暴揍了一帮小混混。被几个结伴回家的兴阳学生撞见了逃窜的黄毛们。
于是第二天,江淮便在兴阳一战成名。
虽然后来再也没人见到江淮动手,但各种千奇百怪的流言仍旧层出不穷。
毕竟这种好看的异类向来是值得当作饭后谈资的。
不过不知道这个异类是哪里惹到了廖文宇。凡是和他说上了那么一两句话的同学,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受到廖文宇的针对。
思绪回笼,此时教室内的三班众人还在心惊胆战地观察着角落的战况。
与教室外热闹的氛围大相径庭。
被打搅到的江淮先是微微抬头,露出一双困倦的眼睛,眉间充斥着不耐,然后烦躁地坐起身,眼神从左到右地扫视了遍站在自己座位周围的人,随即把目光定在了中间的廖文宇身上。
江淮无声叹了口气,尽量语气平和地开口:“你有事儿?”
自上次打拳和那个金刚硬碰硬之后,他身上留下了好几个淤青,半夜翻个身都能被痛醒,整得他最近一直没睡过好觉。
好不容易到课间美美休息一下,结果一个飞来横祸。
真服了。
想到这,江淮紧缩的眉头皱得更深。
看见江淮的厌烦,廖文宇反倒高兴起来:“终于醒了?”他语气嘲讽,“昨晚打工打太晚了?也不用这么拼吧。”
“要不这样,”廖文宇抱着胸,眼神带着玩味,“把球捡起来,跪着呈给我,我就把这个赏给你。”说着,用食指勾起脖子上的项链,“这可是我爸从南美带回来的,少说也顶你干几年活了。”
语毕,廖文宇和跟在他旁边的人都嘲讽地笑起来。
江淮无动于衷地坐在位置上,像置身事外地观赏一场无聊的小丑表演。对比之下,廖文宇一等人的行为就显得格外愚蠢。
笑声逐渐停息,甚至到最后,只有一两个没眼力见的,还在为了拍廖文宇马屁而尬笑。
江淮靠墙坐着,好不闲适。注意到廖文宇阴沉下来的脸色,眼神淡然,声音平静:“笑完了?”他朝后门抬了抬下巴,“那就滚吧。”
廖文宇舔了下后槽牙,怒极反笑。接着猛地将江淮旁边的空桌椅掀翻在地。
“你他妈跟谁说话呢!”
“你在跟谁说话呢!”
熟悉的女声骤然响起。
躲在前门的一窝人闻言,瞬间作鸟兽散。
曾文站在教室门口,怒道:“都给我坐回位置上去!”
廖文宇发出不耐烦的声音,让旁边站着的的平头把篮球捡起来,恶狠狠地瞪了眼江淮,走之前又泄愤似地踹了脚倒在地上的桌椅。
曾文眉头紧锁地领着喻知走上讲台。
大家这才注意到新来了个陌生面孔。一瞬间,喻知成为了全班焦点。
“江淮。”
听到耳熟的名字,喻知下意识顺着曾文的目光看向那人,和他四目相对。
“把旁边的桌椅扶起来。”
江淮从喻知的瞳孔里回过神,脑袋僵硬地点了点,起身干活。
曾文压迫力十足的眼睛扫过全班,缓缓开口:“刚刚的事,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明天早上,起冲突的那几个,一人一份一千字检讨交到我桌上来。”
她展开眉头,继续道:“今天,我们班迎来了一位从S市转来的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一阵稀稀拉拉的鼓掌过后,曾文扭头冲喻知说:“来,介绍一下自己吧。”
喻知打了个招呼说了个名,不多不少,自我感觉良好。
毕竟……
说太少,装。
说太多,蠢。
曾文抬手扶了把眼镜框,看向教室角落仅剩的一个空位。
“你先坐江淮旁边吧,就是刚刚扶桌椅的那个男生。江淮,下课带你新同桌去教务处领一下校服和课本。”
江淮应了一声,看着新同桌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脸朝自己走过来,坐在了旁边空了一个多学期的位置上。
“行了,开始上课。课本看到昨天没讲完的地方。”
四周的同学开始专心致志地倾听起来,除了角落里各怀鬼胎的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