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宗,宗主峰。
一层明光揪住数道人影,闯出亮如白昼的内殿,渗过紧闭的殿窗,扑往滑下檐瓦的一堆冷雪。
啪地一声轻响。
落在殿窗上的一道人影微动。
殷熙寒批复完案上最后一页文报,眉目略舒,看向风尘仆仆赶回的灰衣执事,问道:“玄牝秘境可还有任何异动?”
灰衣执事摇头,翻手取出一枚玉令,恭敬回道:“三长老,秘境暂无异动发生。”
殷熙寒接过玉令,端详着其上浮出的几行文字,道:“立春之月。”
杵在一旁的一位长老疑惑道:“这些浩然宗的修士就这么想开启秘境吗?”
一位老妪笑道:“宗门刚帮他们阻拦秘境离开,这群人就迫不及待地想把秘境收入画中,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把镇宗之宝丢在秘境里面,还把自己的半个山门给毁了。”
“再不尽快开启秘境,他们的镇宗之宝就会被秘境画得面目全非,到时连哭都没地方去。”
一位长老莫名道:“浩然宗如今失去镇宗之宝庇护,若是有一些势力趁机对秘境下手……”
殷熙寒神色不动,语气平静道:“宗门在外的驻地或许可以再多几处。”
众人不觉有讶,深以为然地点头,再商讨了一会秘境开启的各项事宜,便将一枚莲花道徽打入玉令。
人声渐止,殿外风雪呼彻。
殷熙寒展开一纸信笺,将几页清逸文字复阅数遍,黛眉不自觉轻轻扬起。
徒弟这次外出历练还是会每天给她写信报平安。
殷熙寒收起这几页信笺,又低眉瞧着案上的空白信笺。
宁宁下一次会什么时候再给她报平安?
殷熙寒心绪漂浮。
徒弟这次要外出历练时,她正好出关,思索着难得闲暇无事,不如亲自带着徒弟去齐国采摘灵药,而后再前往东洲拜访友人。
但她脑袋里刚浮起这个想法,浩然宗那边就闹出诸多幺蛾子,惹得秘境异动不止,还引来天下无数窥伺的目光。
于是三长老的假期不幸地被迫中止,又开始忙得宵衣旰食的生活。
殷熙寒取来空白信笺,提笔回信。
现下秘境异动平息,两宗决议明年立春之月开启秘境,她暂时又有一段清闲时间,明天或许可以去齐国……
漫天雪色坠下夜色,簌簌地打在殿宇之上,映在殿窗的一道身影猛地站起。
“宁宁?”
紧紧捆住一把玉简和留影石的红绳落在青衫女子身前的桌案,咕咚地滚动几声后停下,露出一颗暗淡无光的平安结。
*
赤日出山,烈烈朝光覆满齐国边境,遍地生阳。
一只返虚鬼物正蹲在某个小城里戳着毫无生机的木偶。
咔哒。
数股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无尽裂缝瞬时从这座小城啪嗒啪嗒地爬向盖住整座齐国的庞大阵法。
鬼物发觉阵法俱碎,鬼眸瞪大,即刻抬头望天,眼眸甫一瞅到两道人影,森然的剑意便直接摁入它的眼眸,整个鬼体倏然碾成飞灰消散。
“这阵法还真是难破,也不知是哪位隐世的阵法大家出手。”
蓬蒿人感叹,一边仰首饮下葫芦里的酒液,一边伸出空闲的左手往前捞去。
一时之间,整个齐国天摇地动,一只大手探入地下深处,蓬蒿人手腕往上一抬,便将这方小国连根挖起。
散于齐国各处的诸多鬼物瞅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天穹,鬼身一散,顷刻化为滚滚黑气升入国都上空聚出一张可怖鬼脸,威胁地长啸数声。
“嗯,你们是挺厉害的。”
蓬蒿人颔首,丢开葫芦,伸手覆上鬼脸,五指毫不费力地一合。
鬼脸霎时寸寸碎裂,化为大片黑气惨声消弥。
蓬蒿人端详了一会手中的方寸小国,偏头看向身旁的青衫女子,饶有兴趣道:“熙寒,你看这齐国里的鬼族样貌还真是奇异,一个个都长得千奇百怪的。”
殷熙寒眸中浮现几分急色:“老祖。”
蓬蒿人笑了一下,开始扒拉起齐国的各处土地,道:“即使符文失效,一旦你的小徒弟性命垂危,你给她的几道保命神通会被立刻触发,她就是掉到鬼窝里呆上十天半个月也一定能平平安安的,熙寒你为何还要如此忧虑?”
殷熙寒一时沉默,不知如何言语心头莫名生出的不安。
“诶?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一个活人?”
蓬蒿人用拇指抹平山地中囤积的大量鬼族,发觉里头空无一人,不由诧异,于是立刻把齐国掰成两半看了看。
几只费力钻出泥石的纯白眼瞳突然与其对视。
蓬蒿人双眉不由挑起,笑道:“这齐国地下封印了一个小型空间,里面不仅缩着一堆魇,还藏有一个人。”
*
地下深处。
无形的灵力涟漪在某处昏暗的空间张开,一道人影忽地从中飞坠而下。
风声塕然。
落空声响惊动几只纯白眼瞳飞身上前。
数股长光哗然破空而出,须臾间将闻声而来的魇轰成黑炭。
雷光烁烁,几只黑炭魇落在地上趴了好一会,浅灰瞳孔转动,忽而瞧到彼此黑不溜秋的模样,浑身一颤,当即气势汹汹地甩起身子砸往一堆呼呼大睡的魇。
不一会儿,几只黑炭魇纠集起的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大批朋党原地蹦哒数下,飞快聚成巨大瞳球滚来滚去,试图凶狠地碾死那只残害魇貌的幕后黑手。
青丝尽散的少女御剑悬停在半空,瞥了一眼下方滚过的瞳球,伸手凝出一股灵力。
昏沉空间底部霍然射出两道微光。
瞳球四处凶狠地滚动着,但滚了会就晕头转向,一头撞散在空间角落。
一股奇妙的触觉忽地触上它们的感官。
宁雪将一片碎镜和一根珠链牵引至手心。
镜光闪烁,映出少女煞白的脸色,两个宫人躺在碎镜中安然酣睡。
宁雪低眉看了会这两人安睡的模样,便打开了一幅描摹着白眉修士的画卷。
她给濒死的白眉修士喂下丹药后,外放神识探查四方,发觉那条困住无数神魂的珠链不仅落在妖树祭坛,还被一道灵力涟漪突然吸走。
法宝探查出这道灵力涟漪连通着地下的空间,而且里面也没有高深境界的存在,宁雪就立刻直闯其中。
识海中,灰白火焰无视不远处闭眼打坐的小器灵,不断一蹦一寸高地去瞅神魂附近的数道灵光。
宁雪把碎镜与珠链放进灵画后,抬头望向消散无踪的灵力涟漪。
宗门迟早会攻入齐国,她神魂中还有殷熙寒留下的保命神通,独活在这里的魇境界不高,并不会对她产生威胁。
现在……
宁雪眼睑垂下,翻手将灵画收入须弥戒。
现在只要等待宗门到来就可以了。
一刹之间,异响突地炸于昏暗空间。
“啊啊啊!太恶心了!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死!!!”
一块焦黑血肉悍然从角落跳出,肉身往里一卷,迅疾团成一团火速逃亡。
昏暗空间微微撼动,大批白影从角落蜂拥而出,飞滚着汇成一条白练对着焦黑血肉死追不舍。
焦黑血肉侧身往后瞟了一眼,满目纯白瞳球登时扎入它的视线。
邪修被惊骇得神魂发麻,惨声大喊:“这里有谁能救救我呀?我愿奉上灵石百万!不救也没关系,您杀了我也行的!”
邪修痛哭流涕地宁雪身旁滚过。
宁雪没有理睬,施法升高灵剑,阖眸梳理起体内混乱的灵力。
焦黑血肉最终浑身力竭地软在空间边缘,被追来的魇群淹没。
昏暗空间重新沉入寂静。
宁雪依旧闭眼。
嘀嗒。
一道微弱雨声倏然在她耳畔响起。
宁雪不动,静若未闻。
“宁宁。”
又有一道人声拂过她的耳畔,宁雪心神恍惚,睁开眼,一个窗纸上蹦哒的影子蓦然闯入她的视线。
雨声骤大。
*
片片细雨划下昏沉天色,落在檐瓦,顿时在青灰瓦面润出一层细密的光。
斋室,光线稍暗,一道人影立在坐于木椅的两人前,双手捧出数张写满文墨的纸。
两人接过,认真看过纸上墨迹,瞧着身前容貌秀妍的女孩,开口提了一些问题。
女孩从容不迫地一一答复。
两人满意地颔首,搁下纸张,又向她随机问出一个问题。
女孩略加思索,张嘴便要答复,一团暗影猝然从椅子后的木窗探出。
女孩忽地眼神一顿,话音堵在嗓子里没了声息。
那团暗影落在椅背,坐在木椅上的两人浑然不觉,见女孩哑了好一会,疑惑道:“宁雪?”
窗外风雨交加,紧贴着窗棂的浅黄藤纸静静地挡下外头的绵绵雨声,却有一条细长影子悄然伸上窗纸左跳右扭,行为奇诡,似是哪个乱葬岗里蹦出来的索命鬼影。
宁雪赶忙压下眼中的讶然,不动声色地继续作答。
檐下,一个女孩瞥见渐渐黯下的天穹,放下手,小心地踮起脚尖走到一人身旁,问:“天都快黑了,刚才那样她真看得见吗?”
那人摸着下巴,倏然灵机一动道:“既然快天黑了,我们不妨点盏灯笼,这样她一定能看到。”
女孩眼神不解:“哪里来的灯笼?”
“我晚上睡不着,曾在学舍里偷摸做了几个。”
那人朝女孩眨眨眼道:“今日山长不在,怕什么?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嘛。”
斋室中,两人看天色已晚,向宁雪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少顷,橙黄灯火扑在木窗,清晰地照出女孩快速比划文字的手影——“申时”。
宁雪不动声色地瞟了几眼窗纸映着的手影与灯影,心下了然,继续张嘴回答。
覆着薄薄一层灯光的窗纸光色大亮,搁在窗边的方正灯影忽地高高飞过手影,木窗须臾恢复浅淡光色。
宁雪双眸睁大,立刻拔高声线盖过一道穿透木窗的诡异呼声。
两人听她言语流畅,只觉得她这是胸有成竹才开始大声应答,待她答完,一如往常地评判了几句话,然后出声让她离去。
宁雪行了一礼,镇静地离开斋室,但跨出门槛时却即刻大踏步奔过廊道,拐进弯角,一簇火光戛然窜进她的眼帘。
“温澜!”
宁雪喊道,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把伞,甩手将落在两个捂嘴乱蹦的人鞋边的起火灯笼打飞。
大雨倾盆,噼里啪啦砸在庭中的雨声如雷贯耳,一个用几根竹条扎起的烧糊灯框可怜地躺在水里,周围阵阵焦味。
“那个……我等会就不和你们去琢玉堂了,我先走了!”
一人嘴角抽搐,急不择路地冲进积满落雨的庭中,慌忙逃窜。
宁雪瞅着飘在半空的缕缕黑烟,上前几步,伸伞把熄火的灯框扒拉回檐下。
温澜拍了拍砰砰乱跳的心口,也凑过去帮忙。
脚步声响起,有两人走出斋室,见着齐齐杵在墙边行礼的两个学生,顿步颔首。
温澜藏在宽袖的简陋竹框被紧攥成一束竹条,目光望着两人的身影走远,方才大松一口气。
一点凉意眼疾手快地抹上她的脸颊。
“哇!”温澜惊呼一声,捂着涂有一行炭灰的脸连连后退。
“温澜,你的脸刚才粘上灰了,我帮你擦擦。”
宁雪收回被伞尖涂得乌黑的指尖,得意地笑。
“宁宁!”
温澜咬牙,张开沾满竹条湿灰的手掌,踏步朝她袭来。
“我是为了给你传信去铺子才点灯的,刚才还差点被烧着,你不安慰我就算了,竟然还来抹黑我!”
宁雪灵活躲开,可恶地狡辩道:“不给你抹点灰怎么能算是差点烧着呢?”
“我要向山长告发你在书院里玩火!”
“你恶人先告状也没用,山长前几天去湖州访友,不会这么快回来,我才不怕!”
两人打闹成一片。
一道身影陡然悄无声息地走到两人身后,伸手按上她们的肩膀。
宁雪一抖,僵硬地转头,看清来人模样,面如土色道:“山长。”
温澜脑袋一白,口不择言道:“祖母。”
山长低头看着这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兔崽子,皮笑肉不笑道:“你们两个,在书院里玩火是吧?”
一辆马车疾驰过大雨倾注的行道,停在一家玉器铺子片刻,便重新打马启程。
“到了。”
山长撑伞下车,回头瞥见两个团子还缩在马车角落,故意道:“不下来,是要在马车里取火过夜吗?”
两人大骇,急忙跳下马车,被脚底的水洼溅了一身的水。
“……”
宁雪苦着一张小脸被人领回自家院子,待收拾妥当后,就得知今日恰逢温家喜事,两家交好,她要和长辈到隔壁的温澜家作客。
宁雪的脑袋一下耷拉下去。
饭桌上,宁雪和温澜坐在一块,心惊胆战地等待自己的宣判,嘴里的饭菜味同嚼蜡。
山长神色如常地用饭。
饭后,两人果然被喊到书房。
微雨濛濛,一株枝叶繁茂的树木种植在院庭,不远处的书房燃起数盏明灯。
“念在你们两人初犯,我会考校你们近来所学。答得好,抄书院规训百遍,答不好,抄书院规训千遍。”
山长坐在木椅,轻轻撕开粘在几根焦黑竹条上的碎纸,道:“如何?”
两人忙不迭地答应。
灯火耀亮纸上的斑驳墨迹,山长一边耐心拼凑碎纸,一边问着各种经文的问题。
宁雪和温澜对答如流。
“不错。”
山长在灯下勉强凑出一块纸片,认出谁是第三个玩火的小兔崽子,大手一挥,心情颇好地放两人一马:“最后一问。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此句何义?”
宁雪不假思索,快声答完。
山长点头,看向温澜。
连天不止的雨声停歇,一簇青翠枝叶静静地垂在屋檐上,数滴水珠断出叶尖,戛然落至瓦面。
“祖母,这题我答不好,是不是还要抄一千遍院规?”
温澜奇怪地发问。
山长道:“温澜,你答不好这题,要抄一百五十遍院规。”
温澜眼神发亮:“祖母,书上说若我敬爱人,他人亦会永远敬爱我,那若我敬爱家里种的那棵树,它也会永远敬爱我吗?”
山长把她的话在脑子里滚了几遍,傻着眼地大声反问:“啥?”
滴滴水珠从兽面滴水末端落下,连绵不断,恰如一片水帘挂在屋檐。
“宁宁,她是从哪里听见这棵树的名字的?”
山长扒在木窗边,眼神瞅向树下忙活的一人,表情万分疑惑:“明明我小时候也像个小兔崽子到处乱跳,阿姮都懒得理我,怎么换个人就不一样了?”
宁雪摇头,也扒在窗边看人。
树下,温澜从锦盒捧出一块玉连环埋到土里,指间尽沾碎土湿泥。
“阿姮姐姐,你总说和我天壤之别,情难两通,可书上说天地万物的喜欢都是相互的,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也应该能明白我的想法。”
树上枝叶岿然不动。
温澜眼神真挚道:“祖母一月前说今天是你种在家里的日子,我以后年年这个时候都会把礼物埋在树下送给你,若你还有其他你想要的,无论何需,无论何求,告诉我,我都会寻来给你。我想永远喜欢你,和你做一辈子好朋友。”
树下的女孩苦恼地低着头,将遍是脏泥的双手背在身后,往前把干净的脸颊轻轻贴在树上,嘀咕道:“你也会永远喜欢我吗?”
一道微风弹起树冠茂叶,凉雨纷落。
温澜被落雨冷得一个激灵,不由仰头去看,只见满树绿意映入双眸,一叶翠色无声地飞下枝桠,朝她落来。
温澜眸中迸出惊喜之色,连忙伸出手去接。
娇翠欲滴的树叶缓缓降下树冠,一双手高举着迎接它,树叶蓦地一晃,叶面乍然化为灰烬穿过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掌。
周围一片寂静。
“阿姮……”
抱着一截枯枝的女子坐在洞府门前,一双眸子木然地看着空无一叶的手掌,许久也没有动静。
一大片人影突然朝她围了过来,嘈杂的人声涌入她的耳畔。
女子目光依然呆滞无神。
众人见此无不叹息,随即四散离去。
“温澜。”
立在她身前的宁雪没有离开,她望着这位昔年惊才绝艳的友人痴然的模样,眼睑微眨,忽道:“你的花掉了。”
不远处的一处石井蓄着满井清水,天上一轮缺月得意地欣赏自己在水里无与伦比的英姿。
几朵残云瞬息飘来,嘿嘿地将井中月影一麻袋兜走。
一团青芒落在头戴花环的少女手中。
“花?”
温澜正手忙脚乱地打扮自己,听见宁雪的话,转着脑袋左看右看:“宁宁,花在哪呢?”
“在这。”
宁雪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朵灵花。
温澜将灵花重新缠在花冠,就从储物袋取出一枚塞到宁雪手上。
“这是我的联络符令,宁宁你有事就用这个联系我。”
温澜捞起铜镜旁一团呆愣愣的青芒,接着火急火燎地跑到一旁拎起几把花枝,快步出门。
“我师尊又招人去赏花宴当侍花弟子,一天五百灵石,我要攒很多灵石重新布置院子,这一个月都不在宗门。”
一株就是含苞不放的金烈花摇摆枝叶,呆在院子正中惬意地吸收灵气。
好不容易撕开残云的一弧月影也舒适地泡在井里。
温澜跨出门槛,施法把目光所及的灵植全部丢出院子。
金烈花啪地一声落在某个旮旯角落。
“阿姮只喜欢有我的气息的地方,所以我只能把你挪到别处,但这里是我住处内两处灵气最多的地方之一,大花你以后就和其它灵植住在那了,我一个月后就回来!”
温澜乘着飞舟离去。
金烈花倍感震惊,和一堆灵植在风中凌乱了片息,见那个狠心的负花人还不迷途知返地接回自己,霎时委屈无比地绽开花苞。
一点灵光跃上露出的花蕊,金烈花顿然爆发出盖过天地的炫目光芒。
我是太阳!!!
被咻地一下照没的井中月影:?
不是,你有病?
走出屋子的宁雪不禁笑出一点声响,眼中幻境全数消失,身周恢复一片昏暗。
一个懵懂的魇和一块焦黑血肉浮在她身前。
宁雪眨了眨眼,立马把这两拍飞。
这里的魇会令她陷入幻境,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宁雪取出一张符箓。
邪修崩溃地逃避着群魇的追滚,嚎啕道:“前辈还在吗?这是个有进无出的封印空间,但我刚才找到一个传送阵也许能出去!只要您……哇!!!救救我呀!”
邪修又被软滑瞳球丝滑碾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黯下灵光的符箓在半空消散,少女的身形仍旧留在原地。
宁雪叹了口气,目光远眺出传送阵方位,又见大部分魇都在半空成群巡视,思索一会,便跃身落在底部。
邪修听见一点脚步声,以为这位神秘存在终于心动,激动大喊道:“我在这!”
宁雪直接走过一块焦黑血肉,手指用力握紧剑柄,踏步向前走去。
一座云雾缭绕的灵峰在她眸中若隐若现,山脚处立有一块大石,石色青黑,其上篆刻着铁画银钩的三字。
天聆峰。
*
宁雪甫一踏入灵峰地界,手臂抬起,遽然起剑往下一斩。
轻微的裂土声响起,一截藤蔓破地而出,往下挥来的剑锋毫不客气地将藤断成两半,锐利剑风嘶嘶地划过碎土,又瞬间在地面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深埋在地下的一团藤团被剑风绞得残缺不全,不由勃然大怒。
大地震颤,无穷的枝叶藤蔓眨眼间从地面裂痕喷涌而出。
一棵树妖爬出地面,密布在枝桠间的血眼瞧着立在百丈外的一点人影,人皮缝制的树皮兀然被挤出无数缝隙,露出无眼头颅张嘴发出一声尖啸。
宁雪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断藤,一束灵光从中飘出,掠至她身后化为两道人影。
宁雪没有回头,扬起手中灵剑猛地劈向几根甩面而来的藤蔓。
块块碎藤嘭声坠地,断口蓦然渗出诡异血水连成一片,迅疾朝少女的身影泼来。
宁雪左手即刻推出一道灵力。
飞扑而来的血水适才触上灵力,陡然被如蛛网般的无形力量粘在半空死死挣扎,不能进退。
这时又有数十道剑风紧接而来。
血水被一道剑风刹那斩成血雾,余下剑风碎开层层阻挡的藤蔓,顷刻拂至树妖身前。
一声凄声长啸响起,无数藤蔓扑上妖树,试图堵上刺穿树身的骇人剑痕,可仍有残留的剑气在树妖体内肆虐,汨汩血水止不住地从树皮缝隙流下。
树妖怒发冲冠,激出枝桠间的无数血眼砸向宁雪,又趁她暂时困于血眼的攻击包围,抽动藤蔓将周遭石块全数拍飞。
叮叮的剑鸣声响起,数束灵光从散落一地破碎血眼里飞出,又化出几道人影立在宁雪身后。
宁雪眼睫垂下,一剑劈开最后一只血眼,立时腾身掠往树妖所在之处。
群石如同流星般弹指间冲至她三丈内,剑影无声扫动,半空飞来的几块石块猝然炸成漫天齑粉,层层叠叠的断石声密集响起,飞袭而来的石块尽数轰然分崩,地面堆满碎石。
宁雪跃出弥散在半空的飞尘,落地的双腿往右一偏,一个直砸她脸的无眼头颅惊险地从她脑袋擦过。
树妖迅速摆动枝叶掩住树上的一颗碧色灵果,树身同时狂颤乱扭,脱出人皮缝隙里一个个无眼头颅向前甩去。
一点寒芒忽地破开风声,在半空划出一条长长的刺目剑光掠至树妖树冠,噗声穿透碧色灵果。
树妖尖叫,藏身灵剑中的青蓝灵力忽地覆上缝制人皮的肠线,而后猛地往外一拉。
悲啸声阵阵响起,树妖顷刻四分五裂,上百无眼头颅滚落一地,了无生气。
数十束灵光从树尸身上浮出,化为诸多人影散落在灵峰何处,一只雀鸟更是极速飞到少女的头上来回蹦哒。
宁雪察觉头上动静,右手下意识伸出。
天地静谧,池边一众人影被澄净月色映得极长。
宁雪看着落在身侧的人影一愣,却也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落下手。
雀鸟腾翅飞走,寂静在寸草春晖的灵峰停留许久,一个人影突地跳到池边,看到自己的模样被水照到,又调皮地跑开。
又有一个人影上前,瞅到自己倒映在水面的脸蛋十分貌美,神气地拨了两下头发,抬脚就走。
宁雪嘴角翘起,立在池边静静地数完一个个上前的人影,脚下倏然一动。
池中,一轮月影正在池心快乐地躺着,宁雪直接踏水踩散,眼中幻境再次消失。
*
“啊——!”
凄然的惨叫回荡在昏暗空间中久久不绝,被灵剑钉住的一块焦黑血肉奋力挣扎,大声哭喊。
“见不得人的缩头王八!这都第几次了?我叫这么大声你还无缘无故地对我又切又砍的!你耳聋吗!!!”
一堆魇在远处幸灾乐祸地旁观。
宁雪瞥了一眼遍体鳞伤的焦黑血肉,伸手拔走灵剑,顺带毫不愧疚地给它下了一个定身术,大步离开。
邪修察觉刺入血肉的剑尖离开,怒从心起,大骂道:“只会一个劲地藏息匿形的胆小鼠辈,有本事就说句话!”
宁雪望见大批魇被她的动静引下半空,翻手取出一张符箓,回声道:“我没有聋。”
少女悦耳的音色清晰地传递到后方。
邪修一呆。
宁雪又道:“一直没有理你,只是因为不想救一个邪修而已。”
邪修听见熟悉的声音,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宁雪没有答复,身形赫然消失在原地。
这时一堆魇欢快地在焦黑血肉身上快速滚过。
邪修心神剧抖,使劲扒了扒身子,发觉根本无法动弹,顿时后悔地大喊挽留。
宁雪装聋作哑地走到传送阵边缘。
“我平生从来没有这般摇尾乞怜过,你竟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辱我……呵呵,区区炼气,你就算还有诸多神通护体又如何?”
邪修试图再次突破禁锢神魂的符文无果,满腔怫郁冲斥心头,当即燃尽神魂本源,不顾一切地凝出一束微弱的雷光甩向空间角落。
邪修神魂在轰隆雷鸣中一寸寸崩解消散,猖狂大笑道:“我定要让你道心尽碎!”
被雷光炸出的一朵紫花在空间角落绽放,暗色一时莫名涌动,皓白之色煞时覆满整个空间。
宁雪收回贴在阵法的符箓,仰头望去,只见一株枯萎的青梅树映入她的视线。
*
天朗气清,卧在青山翠峦中一座古老石梯飞入云天,数排灵鹤腾翅掠过云霄,鹤鸣唳唳。
一行金色文字在石梯上方浮出。
“登四百一十二阶,入外门。”
容颜丽色的少女抬头呆呆地看着这几字,忽然兴奋地原地高高跃起。
“我成为仙人了!”
悠长钟声次第响起,一群身着灰白道袍的外门弟子争相涌入问道堂。
少女端坐在首排席位,提笔在书册书起标注,发束纯白发带微晃。
长老立在讲坛,看着下方满堂济济的外门弟子,笑道:“道,无名无束,未成仙者与天地同寿,我等凡俗之躯,便是究至没齿人亡,亦不可知其形,寻其迹。”
少女顿笔,抬眸看向前方。
长老将众人略有诧异的神色尽收眼底,继续道:“然,道不居于仙界,不独于仙者,道存于天地万物之间,既此,吾与汝等皆是天地生灵,莫非亦是道尔?”
少女怔了怔,凝眉思索了一会,开口问道:“弟子曾见《说文》言:道,所行道也。道本义为人走的路,长老所言是否也有此意?”
“善。”
长老颔首,沉声道:“大道,天道,人道,丹器炼造之法,心向所往之途,万事所成之理,皆是道尔。道有万千之众,不拘一格,常人虽总言道无名无迹,可人行于荒有迹,一迹可书一名,吾为迹书名,若天地之道皆是吾迹,何不可呼道为吾所迹之名?”
诸位弟子赞叹。
“道既有途,汝等便可行万千里路,览尽天地,追寻道心,由此踏出自己的仙途,以知我道何名,我道何途。”
长老每论及此都会兴奋得忘乎所以,瞅见那位少女书册上认真的标注,欢声问道:“道友,汝道何名?”
少女一时半会说不出话,耳边的长老声音继续陶醉地说个不停,她却愣愣地盯着书册文字,喃喃自语:“我道何名?”
一点莫名的麻意地滋生在少女心间,她转头看向窗外蓬生的大片翠色,心里又问了自己一句。
“我道何名?”
少女思绪沉在疑问中,连探入窗内的阳光不知何时跳上她摊开的手心都不知道。
落在手心的一片明光烧得肌肤发烫。
少女的心神一下被刺醒,合起空无一物的手,眼神忽地顿住。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少女将自己的右手不停松开又合起,眸中骤然腾起一点明色。
落至案边的光色悄然流至别处,余下大片荫蔽敷在少女的手心,沁凉如丝。
入门弟子皆会得到一把宗门所赠的制式灵器,少女以前惑于自己应习之道,一直未曾抉择,这天问道堂散学后却是乘鹤直奔造化峰。
她选了一把剑。
是日,东方既白,寒凉的晨雾漫尽山野。
天地间举目白茫,难分二色,但却有阵阵清悦剑鸣回荡。
雾色循着剑鸣扑涌而上,不见踪影的剑刃陡然往下一斩,笼住四方的深重雾色蓦地被破开,露出练剑少女的片刻身影。
直至日上三竿,晨雾尽去,少女收剑而立,她举目眺了眺天色,施法给自己打了个清洁术,便立刻驱符离宗。
啪!
滔滔烈火喧嚣不止,一棵被烧得炭黑的参天之木轰然倒下,四周山林火光灼天,烟尘滚滚。
燃木声哔啵脆响,一个少女纵身跃出浓烟,体表水蓝灵力流转。
“炎蟒的领地边缘到底在哪?”
少女藏匿在一块巨石后屏息思索。
她不幸误入两个妖族争夺的领地范围,那得胜的炎蟒杀红了眼,见到闯入它新领地的生灵全都无差别喷火灭杀,她一个误闯的修士也毫不意外地遭到追杀。
她现在灵力不足五成,聚灵丹也所剩无几了。
少女握紧剑柄,悉悉索索的微响忽地爬上她耳畔。
少女汗毛倒竖,脚下一步踏出。
澎湃的火色眨眼间绽于巨石下方,一条炎蟒腾飞于半空,张嘴就喷出大股火焰。
火舌肆无忌惮地卷吃着所触之物,少女侥幸落在于安全的平地,回身扫过炎蟒正沿着烧红的石块飞速朝她游来,目光一凛,立马向前挥出全身的水灵力。
滋啦。
茫茫水雾顷刻从石块升起,炎蟒被惊得动作一缓,一枚飞镖乍然划破水雾,直扎它背上的一道可怖爪痕。
一截探出水雾的剑尖猛地退开。
炎蟒仰首长啸,沉重的落地声砸响,横长的刀影突地斩入炎蟒半张的嘴巴,唰地一下就把它的整条蛇躯一分为二。
妖血落在烧红的石块上同样滋啦地升起烟雾。
少女顿步望着三丈外的陌生修士,眼神警惕。
“我见过你。”
修士将炎蟒丢进储物袋,抬头觑见少女的样貌,说道:“半个时辰前,我看见你采摘了七株玄阶灵草。”
少女暗暗将神识探入储物袋,同时咽下舌下的两颗聚灵丹。
修士果然猝不及防地对她抽刀就砍:“留下灵草,我留你一个全尸。”
刀风刮散几缕水雾,少女浑身灵光一闪,身形顿然消失在原地。
修士一刀落空,立身看向身旁悬停的一面小镜中的人影,当即不屑大笑,纵身踏上浮空灵舟追去。
十五里外,少女的身影从半空的一道灵力涟漪中跃出。
“灵力不够。”
少女踉跄地落在悬崖边,丹田中的水木灵根黯然无光。
她方才用了一张压箱底的遁符逃命,但此符残缺,使用时需一直往符中输入灵力,她仅传送了十五里就灵力枯竭,符箓也随之自动焚毁。
少女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身后悬崖,四周已然没有任何的躲避之处。
一叶灵舟霍然闯入她的视线,少女登时一跃而起。
从天而降的火球呼然落下,少女退身躲开,一记刀光如鬼魅般闪至她背后,刀尖对准她的心口用力刺入。
少女刹那右偏身子,长刀只断去她几缕发丝,一痕剑光从她右手飞速掠出,电光火石间便大力砸开追砍而来的长刀,剑锋一拐,往上直取修士的脖颈。
修士颈部一层金光焕过,脑袋往下一砸,下颔立时将灵剑摁在如铜墙铁壁般的肌肤里进退不能。
少女眼神微滞,默念法诀将灵剑收回丹田,一瞬又召出握在手上。
修士趁机张嘴喷出一口火。
水蓝灵力霎时从少女身前亮出,火焰砰然将其烧光殆尽。
少女及时转身逃走。
修士望着少女逃身跃入悬崖,肆笑几声,脚下用力一踏。
一线骇人裂缝在悬崖石壁张开,大批山石如雪崩般戛然从石壁沙沙落下。
修士立在悬崖边缘凝出大片火海往下砸去,又默念了会法诀,而后也纵身跃下。
风声呼隆隆地钻进少女衣衫,她抬眸望着压进眼眶的飞石落火,又拧头看向丛生在下方悬崖石隙里的植株疯狂生出一大片荆棘伸出崖外。
少女闭了闭眼,咽下了自己仅存的最后一颗聚灵丹。
悬崖石壁轻响,一截绿意突然窜出石缝,少女稳稳地落在崖边树枝片息,鞋尖一点,又轻然地腾身而起。
火海紧紧贴着悬崖落下,一块大石蓦然飞出漫漫火色,穿过又一层落石,径直袭往乘于灵舟的一点人影。
修士毫不费力地挥刀断石,一把贴于石背的剑鞘须臾落入其视线,表面遽然发出烁天锃地的光芒刺入修士的双眸。
修士抑制不住地闭眼,一道水箭应时从鞘□□向其面门,火海中同时飞出块块大石直袭灵舟。
修士嗤笑,面上金光一下挡住水箭,同时收起灵舟跃往火海的一块落石,左手张开,手心哗然喷出磅礴火光注入火海。
一只被灵力包裹的手忽然从火海中探出。
修士瞅着紧紧覆在脚边的五指,立刻将掌心的火源浇下落石边缘。
葱白手指倏然往上一挺离石,一道身影跃出火海,明明剑光从天垂下。
修士提刀斩去。
刀剑互相铮响数次,少女持剑抵住砍来的刀锋,目光直视着修士的毫无金光泛起的双眸,忽地后跃至其它落石。
修士又张嘴喷出一条火龙。
一点剑影又悄声探出火中,修士眸光闪过戏谑之色,用力喷出一大团火球,手中长刀迅疾刺出。
咔。
剑影消失,一只手赫然从上探出火球,任凭刀尖刺穿手臂,竭力按在修士头顶。
修士瞳孔一颤。
粹热的烈火顷刻将这只手烧得血肉模糊,含着水木灵力的血液止不住地沿着修士额头流下,瞬时淹没了被手影覆住的双眸。
“啊!”
修士悲声大叫,脚下落石乍然裂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落入火海,少顷就头朝下地落在荆棘堆,被一块又一块大石嘭声砸中脑袋。
修士死了。
丈长的荆棘从其双眸穿脑而过,神魂亦被周围嘶啸的火焰焚毁,不复存在。
一朵朵血花开在落在荆棘枝桠间,少女踩中落在荆棘的石块,俯身拾起修士身上的储物袋,用最后一丝灵力散去印记,从中取出一枚丹药服下。
日上中天,少女跃上悬崖,右手伤势已被丹药治疗得痊愈大半,只是面容透不出一点气色,浑身道袍染血。
几个同样追着灵草而来的修士赶至悬崖边,见她这副模样,大嘴马上叭叭出两句狠话,而后围攻而上。
少女垂目看他们,也提剑上前。
日影逐渐斜落西山。
少女仗剑击败一个个扑上的人影,然后独身闯尽炼气境界可入的大小秘境,踏遍天下四域险地历练,十年间纵然无数次身困险境,命悬一线,却也从来不放弃追寻自己的仙途。
终有一日,她成功修炼至炼气十二层境界。
雷声闷动,层层暗云覆满暮色苍穹,一道剑光却如灿耀夺目的朝日般,倏尔照破天地间的无边晦暗,往上直迎九道咆哮砸来的万钧雷霆。
雷声轰然,一截剑尖深深扎进满目焦黑的土地。
身着灰白道袍的女子撑剑而立,丹田中的青蓝灵根自发吸纳天地灵气聚成气海,凝而不散,已然是成功筑基的征兆。
“我明白了。”
她望着雷云尽散的澄澈夜空,思绪一息通透明达,开怀笑道:“我道应名为……”
一股难言的裂痛忽然从经脉迸出,女子脸色一白,猝然瘫坐在地。
苍茫无垠的幽暗从黑天盖下地面,化为一座石牢笼住女子的身影。
熟悉的力量又在经脉肆虐,女子忍住浑身剧痛,眼帘掀起,眸光紧紧盯住石牢外的一泓血池。
一颗通体金色道纹的碧色灵果在血池中浮沉。
女子眼神一冷,将要凝成实质的剑意寂然穿出石牢,朝着血池疯狂刺下。
血池悍然闪过惊人灵光,一道神秘力量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所有冲来的剑意寸寸震碎。
靠在石墙的女子闷哼一声,缕缕血液流下唇角,瞬间染红她的道袍衣襟。
死寂再次又充斥这座暗无天日的石牢,女子无声地垂下脖颈,一点明光逐渐在她眸中消逝。
默默站在角落的一点人影看了女子许久,突而迈步朝石牢走来。
女子闻声,费尽力量抬头看去,身周石牢霎时消失,唯见一位与她样貌一般无二的少女缓缓向她靠近。
女子怔然。
宁雪顿步,停在女子三丈之外,抬手递出一把制式灵剑。
一株枯萎的青梅树诡异地出现在她身后。
女子起身走去,脚下暗色随着她的步伐如水一般漾动。
少息,女子驻足在宁雪身前,小心地伸手碰上灵剑。
一道清晰的碎痕爬上剑面。
女子恍然,赶忙收回手,却赫然发现自己周身溢散的剑意散去一分。
几叶绿芽从青梅树枯枝上冒出。
宁雪依然一言不发,只是将灵剑举高些。
女子无言良久,忽而仰头看向青梅树枝头的零星绿叶,笑了一声,用力握住身前那把灵剑。
她轻轻道:“这点代价又有什么所谓呢?”
密匝碎痕一刹攀满灵剑,女子身上剑意全数消失,身形也随之消散。
那株枯萎的青梅树陡然开出满树翠意。
宁雪望向不知何时困住她的石牢,一道束冠虚影感受着她濒死前散出的剑意,纳罕地瞅了石牢好几眼。
“不过一个二寸灵根,纵然凭心将剑意推演至小成,你难道就如此自信能够保护你的同门?”
一缕剑丝立时从剑意中抽出。
虚影大笑,一念震碎所有剑意,伸手拔出腰间悬剑,嘲弄道:“我道名为生死,你道何名?”
石牢再次消失,少女脚下暗色忽地急涌成怒海狂啸,声声剑音如狂澜水潮般毫无怜惜地灌入她的耳畔,手中灵剑开始片片崩解碎去。
宁雪心神微默,静静聆听了这场剑音一会,倏然举起半截断剑往下一划。
一点微小剑音沉入暗色,奔啸浪潮瞬时停滞,接着便如烂泥溃散而去,露出一只硕大白团。
昏暗空间仍旧沉寂,只是有一团毛茸茸的大白团子可劲把自己摊成一张超大薄饼旋身一飞,一下把所有探头探脑的魇糊在身下。
剑音唰地拂过这张薄饼的背部,须臾就撇下它的一层毛。
大白团子悚然地抖了抖,一团灰影咻地从它身上飘到传送阵边缘。
宁雪收回剑意,看了看那团灰影旁边的鬼画符文字,抬手一点,顺着它的意思将这道神魂中察觉剑意的几息记忆尽数抹去,再推手送回。
一堆魇挤出薄饼,兴奋地在它光速长回毛的背上滚来滚去。
灰影落回本体,发觉这群魇的嚣张行径,立刻腾身将它们拍到传送阵。
宁雪移步走开。
一只只魇飞入传送阵被送走,大白团子滚到少女身边蹦了蹦。
一起跑呗。
宁雪摇头。
传送阵的目的地离这处位于地下的封印空间很近,一旦传送离开,很有可能会被塞到土里吃泥巴。
大白团子倒也不失落,变出一个五彩斑斓的超大珠子感谢她饶自己一条魇命,再轰隆隆地滚到传送阵。
小小传送阵不堪重负地被压垮了,但还是激出灵光,尽职尽责地把这只大魇送走了。
宁雪回头看向珠子里那棵生机勃发的青梅树,心里悄悄自问。
她怎么会害怕自己的道?
当初她石牢被玄灵道果折磨得生机近断时,夏潮生给她听了一场剑音,戏弄试探她究竟会选择折剑求生,还是会选择丧命于此。
但,这点代价又有什么所谓呢?
她并不后悔前世断了自己的剑道,靠着不断模仿那道剑音抗衡玄灵道果,因此在石牢活了下来。
她的剑道已断,无道可言,却依然不悔。
如此,她既无悔意,又谈何有惧?
昏暗空间突地震荡不止,一缕缕天光从莫名出现的大片裂缝落入空间。
这时珠子中婆娑树影离奇地渗出珠壁,驱开五彩珠光,霍然将少女的身形笼在暗色中。
宁雪依然在自语。
这一世重来,她已经让温澜和阿姮不用再阴阳相隔,也让夏潮生深陷魂灯一案被宗门置弃,还提前找到妖树来源于鬼族。
如今又有什么能让她害怕呢?她也从不害怕阻止前世惨剧的路途如何艰险,她只害怕自己不能杀了那些人。
所以她又怎么会……害怕自己的道?
“我道何名?”
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荡入宁雪的脑海。
她神情顷刻迷茫,连身周空间崩碎也不曾反应。
宁雪在破碎空间落下半息,一袭青衫便现身把她紧紧抱在怀中,瞬时又移身至别处。
片刻后,温和晨曦抚上宁雪的面颊,她眸光却仍旧呆滞,痛楚彻骨的心悸徒然在心扉溢出。
天上,一痕永不消散的淡月映在她的双眸。
不是虐文不是虐文不是虐文!下一章心魔立刻噶了,师徒也马上开始发糖!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孟子·离娄章句下》
道,所行道也。《说文解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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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剑碎(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