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尊一定是魔头 第22章 重燃

一轮皓月悬于黯黑穹窿，缕缕灵气融入夜色，闯入寂静的庭院，汇进一间古井旁的屋舍中。

悟道灵树忽而哗起枝叶碎响，一只柔荑抚上它的树干。

“安静一点。”

悟道灵树噤若寒蝉，叶声骤停。

殷熙寒瞥了一眼昏暗屋舍，思绪微动。

应该是在打坐修炼。

耳边兀然响起一阵嘎吱声。

殷熙寒心神一顿，视线越过搅动碎光的潭水，寻向声音来源。

一具傀儡伫在潭边，两条木臂抱着自己的右腿可劲拔起，数道灵符在右足下亮起，傀儡右腿依然粘在原地，纹丝不动。

傀儡气馁，伸直手要去够立在一臂之外的扫帚，却被死死黏住它的灵符拉开一寸之遥。

傀儡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有够到扫帚，头一歪，收回木臂站直，大跺左脚。

殷熙寒瞬息便移到傀儡身边。

扫帚竹竿插在平地，帚头贴着一张字条，上面清晰工整地写着“神功有成”四个大字。

“……”

殷熙寒揭下字条，而后挥手散去符纸灵光，叹道：“以后就不用打扫了。”

随她去吧。

傀儡呆了一会，抬脚撕起灵符，大跨几步，拔起扫帚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跳出院子。

殷熙寒扫过整洁的院子，水中影子一晃，眨眼就回到自己居住的屋舍。

案上一截白蜡窜起烛火，火中金线流涌，织起床椅铺设，数位流光小人喜极而泣，纷纷扑到床边，对着悠悠转醒的病子嘘寒问暖。

殷熙寒眸中浮现诧异，看向桌案静置的灯盘，抬手揭开灯盖。

一点缩在灯油里的金光大亮。

宁雪的意识窝在灯油，瞧向殷熙寒心口的一团紫焰，“现在才回来吗？”

殷熙寒最近好像很忙，傍晚陪她用完膳后又出去了一趟，直到三更半夜才赶回来。

宁雪静静地想，神魂放开对万业灵火的限制。

金光在灯油里滚了一圈，纵身跳出灯油，落入引火灯捻，一小簇焰火顿时从中冒出。

一片影子探来。

焰火腾起火舌，怒气冲冲地朝殷熙寒的右手卷去。

殷熙寒看向飞速伸来的火舌，蓦然出声道：“抱歉。”

焰火一晃，怯怯地收回即将触手的火舌，缩回灯捻。

“昨天把你不喜欢的灯油浇给你，是我不对。”

“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殷熙寒垂眸看着灯盏上重燃的焰火，探出灵力感知，确认这朵岁火已完全成型，心中一定，取出一个素白玉瓶打开。

靡靡清香盈满内室，殷熙寒执起玉瓶，向灯盘倾注透色灵液。

焰火刹时大亮。

宁雪觉得神魂被灼烧的痛意减轻不少，不由缓下心神朝殷熙寒看去，却忽而顿住。

殷熙寒认真注视着案上的一束明灿岁火，一语不发，内室寂然无声。

宁雪望着殷熙寒双眸的一抹亮色，沉默少顷，心中暗念法决，牵出若许纤毫金线，心念一动，火中霎时勾勒出楼阁轩榭。

凡人不同于修士寿命悠长，二十五年一代，三十年一世，年年岁岁，世世代代，人生倥偬如逝水，太多的景致造物、传承技艺随着岁月而更迭消逝，不复当年。

她不敢完全复刻自己见过的人间，因为依据之前看过的流光火景，那只异兽的所见人间应是两百年前的模样。

万一殷熙寒突然看出她造出的景致不是两百年前该出现的，或是兴致大发地要去探寻火中出现过的任何事物，但凡有一点不对劲，她就玩完了。

幸好她把天工阁修士给的一堆玉简背下来了。

宁雪松了一口气，专心致志地织起火中的流光火景。

焰火灿动几下，铮亮火色中有几个流光小人聚在院内斗蛐蛐，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吃力地搬着小凳噔噔跑来，见到年长她许多的少年们蹲在一块，顿步，放下小凳踩上去，探头探脑地要去瞧这几人在干什么。

一人撇过头去看身后踮起脚尖的小女孩，嘴唇翕动，笑着对她说了几句话，还特地让出位置，伸出手要把人抱到前面去看。仆妇侍女簇拥着几位妇人走来，少年们听到动静，立刻做鸟兽散去。

被踢倒的盆子里蹦出两只蛐蛐，跃入草丛不见踪影，小女孩跳下小凳要去捉，低着身子去扒草，蛐蛐突然飞身蹦到她的发髻上。

小女孩摇头晃脑地到处找蛐蛐，蛐蛐趴在她发髻上一动不动，转了几圈还差点被小凳绊倒。

一位妇人急步赶来，一把抱起要跌倒的小女孩，拍下蛐蛐，转头对偷闲瞌睡的侍女责问几句，然后屈指给女儿的额头一个暴枣。

小女孩抱紧额头，脑袋埋在妇人颈项，放声大哭。

殷熙寒轻笑出声。

“有这么好笑吗？”

宁雪心里觉得有点难堪。

她又不能胡编乱造，无中生有怕是会破绽百出，于是只能挑自己小时候的记忆编造成流光火景。

还是观察魔气变化要紧。

宁雪敛下情绪，感知了一会周围的灵气状况，继续望着殷熙寒心口那道毫无变化的紫焰。

案上焰火一晃，宁雪的视线立时落入一片白。

纸页响动。

殷熙寒取出画卷铺好，瞅了一眼火中被母亲训话，委屈地抱着小凳不撒手的小女孩，唇角轻扬，提笔作画。

宁雪心头一跳，登时拨动火中金线。

殷熙寒画完大致轮廓，抬眼又要去看，火中遽然蹦出几只水蛙，一唱一和地趴在池塘宽大的荷叶上收缩鼓囊，呱呱蛙响。

殷熙寒笔尖一顿，轻声道：“小岁火。”

焰火明明，里头几只水蛙呱呱地跳进池塘，一圈圈涟漪在水面荡起。

“换回去好不好？”殷熙寒搁笔，拿起画卷翻了一面，“换回这个小孩子。”

明光耀亮了纸上眼泪汪汪的小女孩。

焰火一愣，随后摇曳数下，火中现出密布乌云，风雨如注，几匹壮马驮着酩酊大醉的酒鬼穿过雨幕，停在巷子的一座院落门前。

几个酒鬼滚马而下，晃晃悠悠地走到大门前敲了敲，院内管家启门，甫一从细小的门缝里窥见这几个酒鬼的面貌，甩手一闩，给这几人吃了一记响亮的闭门羹。

殷熙寒看着火中绽出的光景，心底一动，放下画卷，再次向灯盘倾倒玉瓶中的灵液。

焰火亮色夺目，明色更盛。

殷熙寒又取出几个玉瓶，哄道：“我用更多的灵液和你交换。”

不换。

宁雪腹诽，继续盯着那团魔气。

火中的酒鬼们或是在孜孜不倦地敲门，或是歪在石阶上嘶声唱曲，对面的院门戛然大敞，几个侍卫仆从飞奔而出，拽住壮马缰绳，连拖带抱地把又认错家门的酒鬼们带回自家院子，大门嘭声合上。

好有灵性的一朵岁火。

殷熙寒心想，眸中闪过不明的颜色，丝毫不惧地伸手点向灯捻。

宁雪心神一跳，费力地扯动焰火，一次次地惊险避开戳来的指尖。

焰火缩成扁扁的一片，往左甩去，再一次有惊无险地避开碰来的手指。

殷熙寒停下逗弄岁火的动作，又问：“好不好？”

焰火晃动，明光映出的小女孩描完几张大字，跳起欢呼一声，跑出屋子，接过妇人手中的系绳，拉着两辆鸠车在院子里到处乱走，结果一个不注意又摔了个狗啃泥，伏地大哭。

殷熙寒黛眉一弯，伸出笔杆轻敲了一下灯盘，道：“不是这个。”

焰火猝然退下所有流光火景，纯淬的火色曳动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换回最初的流光火景。

殷熙寒展颜，信守承诺地给灯盘倒入数瓶灵液。

宁雪郁闷地缩好神魂，凝视着那道紫焰，心道：“还是没变化。”

紫焰陡然一闪，一片墨色翻覆而上，纯黑火焰倏地闯入宁雪的视线，一股奇怪的灵气触上她的感知。

出现了。

宁雪精神一振，即刻全神贯注地去探知这股灵气的来源。

殷熙寒毫无察觉。

不远处的几朵烛火曳动火色，想和那朵新生的岁火打声招呼，于是调皮地脱离灯芯，纵身往桌案上的灯盘飞来。

殷熙寒抬眸扫了这几朵甩出火舌的岁火一眼，无声垂下睫羽。

几朵岁火须臾熄灭，内室光色黯下几分。

殷熙寒蘸墨，继续执笔作画。

屋外风声沙沙吹响，纯黑火焰褪去颜色，重新化为紫焰藏在殷熙寒的心口。

宁雪心惊肉跳地停下感知，定了定神，催动法决，向其中的一点万业灵火灌入编造好的记忆，然后断开附在神魂的意识。

焰火不熄，灼灼燃动。

殷熙寒画完最后一笔，抬首看了看火中趴在妇人怀中酣睡的小女孩，收起画卷，阖眸打坐。

满室明光黯下。

*

宁雪意识重回识海，小语瞬时闯进来：“怎么样怎么样？看到那团魔气发生变化了吗？”

宁雪点头道：“我看到了，那团魔气刚才又变成了黑色，我还感觉到影响魔气的那股灵气不是殷熙寒屋子里面的，而是从外面进来的。”

小语翻出一本手札递给她，“我在外头记下了这段时间流进魔头屋子里的各种灵气，宁宁你看看是哪一个。”

宁雪接过，心里思忖着准确时间，翻到手札最后几页，道：“魔气变化了六息，那段时间进来的灵气应是这些。”

小语横手化出听雨峰的地图，一边看着宁雪指出的几页文字，一边抬手画圈。

少焉，小语停手回头一看，面色煞白：“这么多要查到猴年马月呀。”

大大小小的数十个红圈布满听雨峰上下。

小语瘫坐在识海，“要了器灵的老命了，说不定要把这些的灵气来源全部截取替换一遍，才能找出那股影响魔气的灵气。”

宁雪道：“多试几遍也没事，小语你总能找到那股灵气的。”

小语啧啧道：“宁宁你遭的罪可是最多的，看你一晚上掉了多少眼泪。”

宁雪意识抽出识海，抹向眼角滚下的数滴清泪，无所谓道：“也没多少。”

小语开怀大笑。

*

翌日。

烈阳升至中天，数声鹤唳落于听雨峰。

宁雪跃下灵鹤，一如既往地取出糕点喂它。

灵鹤吃完糕点后腾翅飞走，宁雪回身走向院子，目光忽然被门前立着的两道身影定住。

“师尊。”

宁雪快步来到殷熙寒身边，疑惑地看向一旁的灰衣执事。

灰衣执事捧出两份玉盒，恭敬道：“三长老，这是刚从北海送来的长明烛。”

殷熙寒顿首，将一份玉盒收起，拿起另一份玉盒放到宁雪手上。

宁雪心头乱颤，平静问道：“师尊，这是什么？”

殷熙寒回道：“一种叫长明烛的蜡烛，产自北海，点燃后能够长明三千年不灭，你把房中的蜡烛换成这个，在打坐时也有清心定神的效果。”

“完了。”小语不寒而栗道：“宁宁，这叫长明烛的玩意该不是给岁火用的吧……”

宁雪愣愣地抱紧玉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