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小巷里传来女人时断时续的哭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不绝如缕。
“唔,谁啊!这么没眼力见!没看到小爷在睡觉吗?!”小乞丐刚酝酿好的睡意就被耳边呜咽吹散。他皱着眉头,将蒙头的破旧草席一把掀开,闭眼就骂,“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就开始哭坟啊!”
他今日笼统只抢了半个饼吃,正准备去梦里大鱼大肉消受一番!哪个王八羔子这时候扰人清梦?
他撩起袖子,掀开眼皮看向四周。只见四周半个人影都没有,往常占据好地盘的乞丐们也不见踪影,连那些破烂都一扫而空,似乎卷铺盖跑了。
又是她?!
小乞丐抬眼望向小巷尽头的罪魁祸首,轻啧一声,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跟着跑路比较好。尽头那人在这种寒冬还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黑裤,头发散乱挡着脸,裸露在外的皮肤毫无血色。妥妥一个含冤而死,前来索命的女鬼。
他想到从那人身边捡到的书,突然一个激灵。
难不成……是生死簿?
哀怨绝望的哭声仍在继续,但小乞丐心里已经发毛,这哭声传在他耳朵早已变了样。哪里是哭声,分明是摄魂勾魄的绝命曲。
他迅速收拾好家当,说是家当,不过也就一草席,一薄被,一破碗而已。剩下的零碎物件干脆不要,唯恐自己等会儿跑的不够快。
“嗝,前面的人,站住!”
他左手抱着草席,右手拿着碗和茅草被,才蹑手蹑脚跑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道空灵的女声,让他登时定在原地。
温不言擦了擦眼泪,跑到他身前,声音还有点哽咽,但情绪差不多已经收敛,“我刚叫了你好几遍,你怎么都没听到啊?”
小乞丐身子紧绷,嘴角僵硬,哪里敢说他怕自己一回答,就被稀里糊涂地勾走了魂,成了冤死的鬼。
“我,我……”他低垂着头,双腿打颤,半天说不出个字来。
“我们刚刚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小乞丐想起自己说过的胡话,干过的混账事,闭上眼睛,心下绝望。原来是来秋后算账的!
小命休矣!
然而他等了半晌,没等到眼前人的动作,却等到了一个不知所谓的问题。
“那个,我问一下,今年是永安年……对吧?”
温不言试探着说出书里萧衍的年号,见小乞丐一脸迷茫地盯着她,像是吓傻了一样。
难道她猜错了?
因为这本书在她身边,所以她先入为主,觉得自己是穿书,但万一这本书只是她入睡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件东西,跟她一起穿过来的呢?她其实并不是穿书,而是穿越。
“呃,这里该不会是夏商周?”
“秦汉?”
“唐宋元明清?”
温不言越说心越沉,她朝一脸呆滞的小乞丐挥挥手,“拜托,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小乞丐这才如梦初醒,他磕磕绊绊道:“呃对,永,永安……三年。”
“永安三年?!”
温不言抓着小乞丐的胳膊用力摇晃,再三确认道:“你没搞错吧!”
书里开篇的时间,她记得清清楚楚。
——是永安四年!
“这种事情,谁会搞错啊。”小乞丐有些吃痛,他嘟囔完却不敢横,只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没过几秒,就发现自己胳膊处传来不太明显的热意。他偏过头,盯着那女人的手半晌,表情逐渐龟裂。
“你是人啊!!!”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胳膊,温不言这才察觉不妥,连忙放下手:“咳,我不是人还能是鬼么?”
没想到小乞丐却像被点了哑炮一样,满身的火气顿时被水浇透,只剩下几点零星的火渣子扑腾。
“你大冬天穿成这样,有病吧你!是人也早晚冻成鬼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眼不见为净,扯着家当就往避风口那处好地盘去。算了,看在她以一己之力赶跑了其他人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了。
“欸,等等我啊!”
温不言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仿佛一只初生的雏鸟。
小乞丐铺好床,见人还厚脸皮地跟着他,一脸不耐烦道:“你还跟着我干嘛?”
温不言有些讪讪,“那个……我,我才刚来,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在这个地方,我只认识你了。能,能不能——”
小乞丐起初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这人比他还要无耻,凭着一面并不算太好的印象,就如旧识一般攀亲道故。等到后来,他借着东风扶摇,才……逐渐明白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地方去就赖上我了?我是欠你么?”他语气凶巴巴的,“大姐,我没记错的话,咱们今天才是头一次见面吧!要不要这么熟稔啊!”
温不言被说得满脸通红,她无措地绞着手,默默回到刚才的小巷口盘腿坐下。
朔风渐起,温不言蜷着身子抱成一团。方才她整个人心神俱荡,倒也不怎么感觉到温度的差异。如今,除了在心里骂天,也只能尽力忽视这股寒凉了。
好消息,她终于确定时代背景了。但坏消息是,她……穿早了。
——永安三年的冬天,书中的故事甚至还没开始。
温不言气得牙痒痒,凭什么她看的小说,穿书者高起点高配置,不是金手指就是有系统,再不济也是穿成个有名有姓的人。而她,不仅没身份,甚至开局就想冻死她。
垃圾小说,垃圾老天爷,垃圾………
就在她牙齿冻得咯咯作响时,她听到了不远处一道天籁传来。
“喂!”
她抬头望去,就见小乞丐一脸不耐烦地掀开被子,冲她喊道:“过不过来?不过来就算了!”
“来了来了。”温不言怕他反悔,答应的飞快。
她揉揉冻僵的双腿,忙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只见小乞丐靠在墙上,身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头来。旁边刚好空了一人位,被子虚虚地搭在草席上。
温不言哪里还不明白他将自己的位置分了一半给自己,她感激地朝小乞丐笑了笑,连忙钻进被子,茅草干燥温暖,就像这个人一样。
她跟他一样靠墙坐着,将肩膀以下盖得严严实实。
“谢谢你啊!嗯……”温不言蹙眉,才想起自己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偏过头,看向正准备休息的人,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温不言,你叫什么啊!”
就在温不言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凶巴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随。”
“我叫你小随可以吗?”
“无所谓。”
温不言弯了眉眼,郑重道:“小随,谢谢。如果不是你,今晚我就要冻死在巷子里了。”
“先别急着谢我,”张随慢道,“我救你不为什么,主要你死了还得我收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这样吗?”
温不言垂下眼睫,“但你救了我,这个事实不会改变。不管是什么原因,还是谢谢你。”
“不过,我现在身无分文,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感觉自己就像领导在画大饼一样,“等将来我——”
“真那么想谢我?”张随闭着眼打断她道。
温不言毫不迟疑地应道。
“那好办,”张随偏过头,睁开眼睛,“不用将来,把那本破书给我就行。换完钱,咱们就一笔勾销。”
温不言下意识的捂紧了怀里的书,然后,她就看见旁边人似笑非笑的神色。她涨红了脸,解释道:“……抱歉,这本书不能给你。我还需要它送我回家。如果,你实在缺钱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嗤。”
张随笑了一声,刚想嘲笑她若是有办法,怎么还会沦落至此的时候,一缕皎月照进巷子,他看清了隐在黑暗中的人的脸。
刚哭过的眼睛红肿不堪,眼角眉梢却带着绯红,素面朝天的脸上被蹭上几点泥印,见他看来,下意识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带起颊边两个浅浅酒窝。
张随想说的话顿时卡了壳,良久,他才低咳一声:“看,看你穿着打扮,似乎不是这里的人。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温不言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是穿书过来的,她迟疑道,“从很远的东边过来的。”
“东方?”张随想道,“是广阳吗?”
温不言都不知道广阳在哪里,她只好胡诌道:“比广阳还要远,你肯定没去过。”
“比广阳还远,那得出海才行了。”张随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难怪你的口音那么奇怪,穿着我也从未见过。”
他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怎么到南阳来的,这里离广阳可有千里之远。而且,我没听说广阳那边有战役啊!”
“呃,这个嘛,”温不言想不出来,干脆反客为主道,“你呢?你也不是南阳人吗?”
张随果然忘了问题,他一脸歆羡道,“唉,我要是南阳人就好了,也不用每日东躲西藏,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为什么?”
张随转过头,没什么感情道:“大姐,你长得真好看。”
温不言有些莫名其妙,“谢谢?”
“谢你个头,”张随看着那双透着清澈愚蠢的眼睛,无语道,“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草包美人。长得好看有个屁用,连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明白。”
张随说到这里,狐疑地看着她,“你这么傻,该不会是被拐来这里的吧?”他像想起了什么,又道,“给我看看你的手和牙。”
“看这个做什么?”温不言伸出自己的手,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