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永安对所的事情总是一副淡淡了事,不上心的模样,可没想到遇到这件事,她发起火来,还挺威严的。
一声呵斥,震耳欲聋,四下的另外两名看押的小将立刻伏跪在地上,“殿下息怒。”
小宫女吓得眼睛都红了,立在原地不敢上前,却还记得拉着金吾将军,小声提醒一句:“赵将军,这可是未来国主,您说话,做事,可要掂量掂量。”
和永安待在一起久了,小宫女说话的语气也有了永安几分神色和气宇,金吾将军听此一言语提醒,刚要开口说话,便也只能收回来。最后,拱手下跪,给永安磕了个头,“殿下恕罪。”
而后,永安曳裙,转过身来,看着已然结冰的湖面,看着待在湖心的人鱼。
她毅然决然地,抬脚往台阶走下去,一阶,又一阶,月白色的靴子已然开始浸润冰水。“嘶。”永安最怕冷了,可不知道为何,此刻的她很是坚定的,向着水里继续走,终于冰凉刺骨的湖水穿透她的衣裙,打湿她的衣裳,直接掩到她的腰间,那种钻心的冰凉,好冷好冷好冷,恨不能钻进她的血肉里。
四周都是冰碴,每走一步,湖面的冰碴都咯吱响,从她裸露的肌肤上划过,她的手一面赶着冰碴,一面注视着溯洄。
此时,溯洄本就被冻得僵硬的四肢,在看到永安下冰湖来寻他时,骤然心头有一股子力量迅速的灌入四肢百骸,他神情震惊,却又带着一抹心疼与担心,他想着恨不能此刻游过去,拉着永安一同上岸。
许是心里想着念着,几乎是眨眼间,他已然如一阵风,移形换影之间悄然到了永安身侧来。
不想其他,他下意识蹲下身,伸手来抱着永安的腿,将她托举起来。不想让她泡在冰冷冷的水里,更不想看到永安憔悴的小脸,因为他在清楚不过,永安不喜欢冰冷冷的,从来都不喜欢。
方才,她的毅然决然下水,他知道,永安是来救他的。
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暖暖的。
他抱着她,永安已然被冻得唇瓣苍白,看着身下的溯洄,手自然的环住他的脖颈,声音却有些虚弱,“小鱼,你有没有事?国师没派人为难你吧?”
哗啦哗啦,是溯洄行走在冰湖里的声音,人鱼一旦遇到水,便会生出鱼尾,溯洄也不例外。
所以,当永安微微垂下眸,试图看他有没有受伤时,就看到他沟壑纵横的小腹下面,出现了层层精致漂亮散发着透亮光芒的浅蓝色鳞片。
无论见过多少次,永安总是会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
她抽出一只手来,便要伸下去摸一摸,却没想到溯洄身子一颤,精准地捉住永安的手,他的手纤瘦修长却很有力量骨感,扣住的同时,二人五指合十,溯洄道:“永…安…我没…事…我…们…回…宝…珠…殿…去”
他刚开口说话,由于不熟练,说一还是说一个字停顿一下,但是串联在一起,永安还是懂了。
“好。”话音刚落,溯洄将她放在台阶上,却转过身去,漂亮的鱼尾在冰水里旖旎偏转,引得金吾卫一行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小宫女慌忙走上来,拿着保暖的毛裘给永安盖上,可是偏偏永安抓着溯洄的手指不肯放,她看出来了,溯洄脸红了,苍白的唇微微上扬。
原来,这条鱼,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好冷……”一阵冷风掠过,永安觉得心都要凉了,动都不敢动了,却又不肯松开溯洄的手,“小鱼,冰湖里很冷对不对?我来晚了,害你受冻了。”
溯洄身形一僵,很快利落地化了腿,身上并没有衣物,耳边很快传来小宫女尖叫的声音,一众人尴尬地转过身背对着,连同金吾将军。
自然,永安也看愣住了,最后握着披风递给他,“小鱼,给你挡挡。”
溯洄却一点也不害羞,可能鱼儿在水里向来是光溜溜的,但是看到永安递过来的披风,他竟羞涩的点了点头,“好。”随后,他利落地在腰间系上,又弯腰打横抱起永安,又如同一阵风似的,很快到了宝珠殿。
召了御医查看,不出意外永安受了风寒,御医开了几副药,便退下去了。
永安躺在榻上,殿内点了暖炉,很是暖和,溯洄就这般守在她身侧。
终于,等到永安阖上眼,溯洄迟疑一会儿,随即准备转身,却没想到永安趁着他转身的间隙,看到了他后背上赫然的鞭痕。上头透着红,很长很长的几条纵横交错之间,颇有种皮开肉绽的可怖。
永安叫住他:“小鱼,你等等。”
溯洄脚下一顿,连带着脚踝处的生锈铁链微微发出的清脆且又沉重的声音,他转过身,没有开口,似乎在等她开口说话。
藕白色的小臂慢慢从被褥里伸出来,她掌心向上,正对着溯洄,“你过来。我看看你背后的伤。”
闻言,溯洄眸光一亮,没有犹豫便走过来,“其…实…我…没…事…的…”
哪里没事,明明皮肉泛红里头正泛着血丝,都成这副模样了,他还能撑得住?永安看得出来,这条鱼,是在强撑。
她摇头,“小鱼,疼就是疼,你快过来,我给你抹药。”
溯洄没有拒绝,乖乖地蹲坐在榻下的软凳上,背对着永安,永安让小宫女送进来了上好的伤药。虽然,不知道凡人用的东西,人鱼能不能用,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永安打开瓷白色盖子,用手指抹了一点,目光落在溯洄后背的伤痕时,那一刻……竟觉得有些骇人。该有多疼啊……本就白皙的肉,此刻上头带着深浅不一的鞭痕。永安看得出来,这大概是元彻亲自动手惩戒的,鞭痕的大小力道以及伤痕,她曾经在一名下属身上见到过,是元彻的手法不会有错。
“永安…”
“嗯?”
他挺直脊背,端正坐着,额角上沁出汗珠来,说是不痛那是假的,但是……许是他天生性格使然,就算是痛也会强撑着不喊痛。
“谢…谢…你,帮…我…抹…药。”他的声音澄澈又带着一抹低沉,似沉吟,又透露出隐约的强撑来。
永安凑近过来,看着他后背的伤,听到溯洄道谢,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并没有回答,只是有那么一刻,因为某些原因,竟然会觉得良心受谴。
“小鱼,留在宝珠宫我会护着你,没人敢动你伤害你,元彻那个老狐狸也不例外,你放心我会告诫他的,再没有下次了。你记住,下次别傻乎乎的跟人走,赵将军是元彻的人,他带你去,准没好事。”
他听的认真,鸦羽长的睫微微眨动着,外头天光正好,透过金色轩窗纸投射进来,落在乌色眼睫上,白皙似纹理的肩上,仿若被裹了一层金光灿灿而又温暖的丝绸。永安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能看到太阳光落在他身上时的耀眼夺目,是那样的动魄惊心。令她不禁手上动作一顿,指腹点着他的脊背,就听到溯洄答应了:“好。”
“小鱼,上次我的手指烫伤了,你能帮我痊愈,眼下你这后背的伤,能不能像上次那样舔一舔就会好?”
永安凑过来,看着一道道骇人的鞭痕,眸光变得深邃几许。
没想到,元彻那个老狐狸下手会这么狠,照着这个伤口,没有三五个月是不能完好如初的。
溯洄沉吟,随即回答:“因…为…是…法…器…所…伤,疗…愈…术…无…用,伤…口…恢…复…很…慢…”
原来如此。
也是,元彻那里法器不少,多是用来捕获妖物的法器,精巧不说用途广泛,于常人无害于妖物魔物百害无一利。这一次,元彻出手亲自惩戒,看来也是真的生气了。永安知道元彻是为了自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但是,这条鱼身上,尚且还有有价值的地方,就因为这个,元彻也不该下死手。
永安深吸一口气,“小鱼,你放心,这是特制的药膏,你很快就会好的,不用怕。”
溯洄闻言,浅蓝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他转过身来,在永安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伸手来握着永安的手,小心翼翼地虔诚地,落下一个吻在她的手背上。他的目光柔和,像是冬日里最温暖的一道阳光,照进她的眼里,甚至是心里。他嘴角微微张开,说着:“谢…谢…你…永安。”
这个目光过于真诚了,永宁微微蹙眉,恍然觉得这个眼神似曾相识。
仔细一想,她想到了,这个眼神像极了赵将军身边的养着的那一条黑色的犬。那条犬叫啸天,对着赵将军,不是吐舌头流口水就是往人身上扑,要乖顺就乖顺;反之,见着外人永远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尖牙凶面,虽骨瘦如柴,一双鹰眼里的狠戾只是一眼都能叫人畏寒。永安不喜欢,同时心里也瘆得慌,所以每次召见赵将军时,都明令禁止他携带恶犬入宫。啸天真诚的目光永宁曾经见到过,是在面对赵将军的时候,那时候赵将军手里拿着一块厚实的骨头逗弄啸天,在得到那块骨头后,啸天同样的往赵将军身上扑,目光也是这般真诚,活脱脱一条舔狗。
永安笑了,大概,此时此刻的人鱼,也如同啸天一般,可能……应该已经完全信任她了吧。
她任由他握着手,凑过来,装作漫不经心的问话:“小鱼,对于你们人鱼来说,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她的另一只手搭上来,指腹攀上他的肩,在他的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是那块形似树叶的鳞片。记得,每次触碰它,小鱼都会出现异常情绪。她想,若不是很重要,他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吧……柳叶眉微微挑起,手指落距离鳞片一指的位置点了点,“是这个吗?”
溯洄怔了怔,似乎并不怕她的触碰,而是一脸坦然的开口:“算是。”
“算是?”
他点头。
“永安。”
“怎么了?”
他靠近了点,一张漂亮俊朗的脸庞正对着她,微微泛红的薄唇微微张开,“关…于…这…片鳞片有个故事,你…要…听吗?”
永安眨了眨眼睛,“要听。”
溯洄扯开腰间的衣裳,用来给永宁擦手,一面开口,“从前,在南渊里有一条人鱼,长久生活在南渊海底,有朋友,但唯独没有家人,渐渐的他觉得有些孤单。除了看海上往来商队解闷,日子倒也过得单调且乏味,有一天这条人鱼同伙伴玩乐,却不小心误入捕鱼的陷阱,昔日伙伴都离他而去,就在人鱼以为自己将要被捕鱼者带上岸时,许是海神怜悯他,一个海浪袭来,冲走了捕鱼夹,人鱼被卷进激流里。等到他再次醒来,已然是在搁浅的岸边,因为受伤干涸,他没办法回到海里。等到太阳慢慢落山,他即将临来自己的大限,却未曾想到,黄昏压近海岸线的那一刻,有一个人类出现了,救下了人鱼,还将他送回了水里。昏迷的人鱼在海底终于恢复身体,等到他去岸上找那个救命恩人时,却再也没看到,于是他便等。等了好久,渐渐的,因为人类在南渊大肆的捕猎,南渊海底已经无法生存了,族人举家搬迁去了归墟境,只有人鱼没有去。因为,他想要等再次见到那个救命恩人,许是他心心念念过甚,一日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人,那个人蹲在岸边,人鱼迫不及待便要上去打个招呼,却未想到刚露出水面的那一刻,竟吓到了她。还害她失足跌落水里,额角磕到礁石,留下疤痕,人鱼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心里焦急又害怕,之后…救命恩人被救上岸,人鱼摘掉这片鳞放在她的额角,伤口便痊愈了。”
“所以,你的这里,是缺失了一片鳞。”永安恍然大悟。
溯洄点头:“是。”
闻言,永安微微垂眸,“那……那个被救的人类,后来他二人有再见到过吗?”
“没有,可以说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们都没有再见过彼此。因为……她已经不记得那条人鱼了。就算是后来人鱼机缘巧合与她再度重逢,她的记忆力里也没有这条人鱼。”
“为什么不记得了?”
溯洄看着永安出神,只是摇头,“可能是时间久了,当时的她还小,可能记不住这条人鱼,也有可能。”
“哦。”永安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那……你的鳞片,不打算要回来了?毕竟挺珍贵的。”
他凑近过来,看着永安的脸颊,情不自禁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脸颊,“永安,既然送出去了,我就没打算收回来。”
永安不解,“没有了那片鳞,你就没觉得不适应?”
“初始确实是不适应,毕竟是身体发肤的一部分,可到了后来,倒也无碍,毕竟…看到她面容没有伤疤时,我这心里,总算是能得到一丝安慰。毕竟,是我的缘故,才会害她划破面容。”
永安眯眼,眸底越发深邃深邃,她收回手,垂放在身侧两边,声音低低的:“小鱼,下次若是见到了她,记得把鳞片要回来。”
溯洄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少女樱红的唇微微轻启,她靠近过来,手握着溯洄的下巴,另一只手环着他的颈子,慢慢从榻上下来,蹲在他身前,居高临下望着他,“因为,你说过…你是我的,所以你的一切都必须是我的,缺一不可。她美不美我不管,我只知道,她得了不该要的东西。不就是一个疤痕嘛,元彻那里有药水,我赏她一瓶就好,保管伤疤立刻痊愈。只是……”她微微侧眸,扫了一眼叶子鳞片,“属于你的,不能在他人那里,什么都不行,我不许。”
就算是养一只雀儿,永安也会有占有欲这种东西。
看是看,但凡属于她的东西和人,碰都不许砰。这条鱼也一样,初见的第一天这条鱼便说过,以后将会完完全全的属于她,心甘情愿留在宝珠殿,陪在她身边,所以…无论如何他也算是自己的所有物,以为都属于她。
若非她首肯,他人也莫要妄想得到一丝一毫。
她的霸道,让他措手不及,她欺身上来。将他抵着,后背是屏风,她的表情认真且严肃,不像是在调侃逗趣,像是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溯洄从未见过这般的永宁,一时间有些愣住,喉间的弧度上下沉重滚动一下。
他双手撑在青石地板上,一面支撑着身上永安压制下来的力道,越是靠近,她的凌冽气息恨不能将他完全裹挟。他情急,“永安……”
霸道公主vs人鱼娇妻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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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