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来得极为紧迫,不过一两个小时过去,谢清再走出来时,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酒吧的制服勉强过滤了风中极寒的凉意,却保护不了谢清露在外面的皮肤。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被吹得冰到极致,泛起一阵头痛。
于是不远处车里的暖灯就十分诱人。
小步走近,谢清发现陆承已经换了一辆车。与之前那个丢进车流就找不见的那部相比,这辆车打眼望去就十分引人注目,曜黑的车身在月色下闪着细微的光泽。
谢清扫了眼整辆车,施施然坐进来:
“陆空两栖,好大气呀陆队。”
寻常商业车的两栖产线本就价格昂贵,只有寥寥几个顶级品牌有售,可他刚刚打眼一扫,这车上没有任何品牌车标,倒是有一个类似于家族徽章的印记。
“家里产的,私事还是用私车比较好。”陆承被心仪的omega捧了一句,也没露出什么得色,只是看着谢清被冻青的脸色,默默将暖气调高了一点。
“你家还做军工啊?”谢清一眼就望到了车内的暗格。如果他直觉没错,估计刚好一边放枪一边放匕首。更别说这个车子的材质似乎远远超出了商业车的范畴。
“略有涉猎,”陆承很是讶异地望了他一眼,旋即很自然地问,“你在段寻那经常接触军工级别的用具……?”
没接触过的人没法养成这么毒辣的眼光。
“他可没让我碰过两栖车,”谢清眨了眨眼,尽管有意克制,但仍挡不住那点儿小得意,“西区空中管制不严,他怕我在空中被轰得四分五裂,当然,更怕的是我跑了。”
“那么你一定空驾技术很好,很厉害。”
空中驾驶和陆地驾驶完全是两个概念,对身心要求都高很多。在陆承认识的会空中驾驶的omega本就不多,更别说是在西区那样的地方——这和在治安良好的城区依照空轨指引来驾驶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可谢清说得如此轻巧,他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omega是如此笃定而自信。
也如此迷人。
谢清张口要接话,蓦地撞进了一双微微带笑的眼眸中。
实事求是地讲,陆承的五官是很锋锐的,身形也极为硬朗,一身劲装更添上几分悍气,不笑的时候很有威慑力,这也是为什么谢清第一次见到他时情不自禁地紧绷。
可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便硬生生地从凶悍变成了中正平和;他这样对谢清微笑起来,这张剑眉星目的脸便立刻被温和浸染。
谢清太久没接触过这样的来自alpha的眼神。
在西区他已经习惯了无视各种各样的令他不适的目光,饥渴的、玩味的、戏谑的、暴烈的、居高临下的……西区alpha看omega,那种属于强势性别的无可救药的劣根性根本无需隐藏。
陆承的目光却没有让他产生任何不适,直觉上地,对视的这一刻他只感受到了纯粹的欣赏和喜爱。
这般温柔的平视。
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一个已经与他分别许久的人的面容。
他的思绪,也跟着飞到遥远的故乡。
于是再开口,就自然而然提起自己在下星域从不为外人道的年少时光:
“我还学过飞艇和机甲呢,当时妈妈怕我害怕就送了我一辆陆空两栖车当生日礼物,让我没事多试试空中航线。”
陆承并不意外,先前种种细节中他已经看出谢清在上星域的家世应该不错:
“很少有养尊处优的家庭这么培养omega。”
大部分世家都会热衷于将omega培养成极度娇贵美丽的珍品。
“我妈最怕我娇生惯养,受不了打击。”
车窗外夜色已深,树影幢幢,飞驰而过,难得地勾起谢清久远的回忆。
在上星域最南端的群星岛屿中,眉目温柔的omega一声声哄他出来进训练场,像春风,无限柔和但又绵延不尽,裹得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omega如果身体太弱,就容易心性柔弱,因此也就容易不堪世事沉浮。
——他很清楚,这是他那个体弱多思的母亲教育他的核心思想。自从他随着母亲来到新家后,几乎就在各类营养师和教练员的安排下,密集接受了许多训练。
若非如此,恐怕还不知道流落在西区的那两年要过得多艰难。
察觉眼眶就要酸涩,谢清眨了下眼,硬生生压下去,没露出半分异样。
“令堂真是远见卓识。”
陆承开口赞叹,却在许久之后,听到一声近似叹息的回应。
“……她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而已。”
他应声望去,就见omega半张脸都隐没在了阴影下,唯一能看得清的是一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
这双眼睛先前盯着他时,总是笑意盈盈、又或是含情脉脉、再或是欲说还休,仿佛对他很有兴趣,哪怕是刻意如此,也十分动人;眼下,陆承却在这双低垂的眼睛里瞧出几分厌倦,亦或是厌恶来。
也不知是什么陈年旧事,能让这样出挑明艳的omega露出这种心事重重的表情。
陆承不期然想起谢清提起那个标记他的alpha时的神情。
大概那些他全然不知情的回忆,才是谢清真正放在内心深处的影像,而他连一分一秒都还未能参与。
不合时宜的酸意悄悄窜上了心头,陆承欲言又止,恰逢绿灯闪烁,便闷头开车。
谢清也一路无话。
直到车开到略显颓败的老房子堆积的街区,谢清才出声指点他停在路边一个幽深的巷口边上。
“我陪你走回去?安全一点。”
“不用了,这里只是又老又破而已,治安还不错,”说到这,谢清禁不住又对着陆承露出点勾人的笑意,“说明你们护卫局做得很好嘛。”
陆承特别喜欢谢清和他说话时的尾音,有点往上翘,有点黏糊,又有点调皮,挠得人心里痒痒。
两相对视,方才莫名的沉重就如蝴蝶一样轻盈地飞走了。
“我——”出于直觉,陆承认为自己可以再进一步。
“叮——”谢清系在手腕上的光脑忽然疯狂闪动,嗡嗡的振动声盖过了一切。
真煞气氛。谢清漫不经心地打开,随意瞥了一眼。
下一秒,omega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空白。
一直凝视着他的陆承自然没有放过这种变化。谢清是在半空中展开的光屏,没有将光屏放大到让车内所有人都对屏幕内容一目了然的地步,但也没有刻意避开他的意思。而陆承恰巧视力极佳,略一挪动视线,就精准瞥到了两个加粗的新闻标题。
【祁季两家频频合作,老钱新贵疑要联姻】
【登堂入室:继任妻子疑要主持祁家先任夫人葬礼】
是来自上星域的新闻。
一时间,陆承甚至没法判断谢清的视线是落在哪个板块上,毕竟omega在沉默的这段时间里,好像把每个字都仔细看了一遍,又好像眼里空无一物。
“你还好吗?”
回过神来,谢清发现陆承离他近了些,眼里盛满关切。
“要不我还是送你到家门口吧。”
在陆承希冀的目光里,谢清扯出一点点笑,很快重新变得面无表情: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要忙,今天谢谢你。”
和陆承之前看到的暧昧笑容相比,刚刚的微笑不仅了无笑意,还添了几分堪称惨淡的意味。很明显这个微笑仅仅是出于谢清的社交素养,倒像一面玻璃门,将陆承毫不容情地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但谢清开门而去,没有再给两人留下任何相处的时间。
陆承只好默默注视着omega清瘦的背影在寒风中逐渐变小,最终被幽暗吞没,心下莫名一悸。
这辆昂贵的车在破旧的老街区停留了很久,才启动离开。
数日后,夕月节前一周周末。
各类商家早早开始夕月节的营销,四处流光溢彩,各显身手。中央街道的小酒馆倒还坚持着自己的格调,没摆出什么俗气玩意,就端端正正添了幅手绘木框画,和这条酒吧街充斥着的**气氛截然不同,笔触流畅却哀婉,很有几分情也悠悠恨也悠悠的味道。
陆承驻足良久。
“陆队,怎么,看上这幅画了?”黎江热络的声音如约而至。
“这是谁画的?……是谢清么?”
“哈!你们这么快就心有灵犀了?——是我诚心花了高价请小清帮忙的。”
黎江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表现一下自己对谢清的关照,毕竟最近这段时间陆承那辆造价十分高昂的定制款陆空两栖车每天准时停在酒馆外,就等着接谢清下班而已。虽然谢清一直声称两人只是朋友,但陆承可从来没有这么殷勤对待过任何一个“朋友”。
“边上写着上星域的诗。”
“原来陆队还精通上星域语,真是文武双全——”黎江见陆承的余光往酒馆内瞟,心领神会,“今天谢清请假了。”
谢清请假,陆承天天接送也不知道吗?他还以为两人早就一拍即合了。
黎江心里打了个转,十分识相地把这个疑问吞了下去。
其实他也觉得疑惑:公假日有三倍工资,林亦星为此每天都来,而谢清现在手头更紧,更需要节日里增长的销售的提成,何况林亦星一来他还能再上堂课赚赚外快——他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自己对林亦星别有用心。林亦星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他又莫名地不敢像对待其他小情人一样直接砸钱,只好扮演一个正经的好老板,变着法子安排了一波夕月节补贴,又安排了间休息室,好让林亦星带薪学□□之,在这个节点,谢清理应早出晚归地守在酒馆里。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陆承面无异色,只是开口道谢,十分领情地顺步走进酒馆存了瓶最贵的酒,旋即匆匆离去。
等将自己的车开出中央街,一路开到破败的街区,他才停下来。
周六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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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