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 你……”
孟遥僵着身子动弹不得,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
似乎。
他总是能叫她招架不住。
“你什么你,”他倒是波澜不惊,抬眉示意, “工作。”
……
这样!她怎么!工作!
对方轻巧地将她整个圈在怀里, 长臂越过她, 搭在他在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
完全一副不给她逃脱机会的样子。
她如坐针毡,他倒是像是全心投进工作里, 不受影响似的。
孟遥咬了咬下唇, 脖颈僵直,身子没动, 只是低声问道:“那个,报表呢?”
男人的手仍旧在键盘上不急不缓地敲打, 闻言,手上工作未停,只是低声问:“报表?”
“什么报表?”
他问的漫不经心, 看起来对什么报表一无所知。
孟遥脱口而出:“就是你刚刚说的……”
她说到一半, 突然停下来。
什么报表,她就说‘梦谷’哪还有什么报表。
他就是故意拿着个理由诓她过来!
孟遥悄悄偏过头, 偷偷去看钟知贺。
……
果不其然,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唇角一点得逞的笑意。
孟遥跟着笑起来, 横他一眼, 干脆也学他什么, 装作满不在乎, 打开电脑办公。
她的效率很高,前面不到一周的时间,策划案已经初具雏形, 只剩下一些细节的问题需要进行修改校对。
不过这些问题虽然只是小问题,却也会比较麻烦,需要一些时间。
孟遥坐在钟知贺腿上,一开始还感觉很不自在,投入到工作中以后,很快将这事抛诸脑后,专心做事。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终于将一小半的问题处理完。
合上笔记本的同一刻,恰好钟知贺也放下手中的工作。
还是身后的男人先开口:“饿不饿?”
忙了一上午,刚刚专心致志,没有什么饿的感觉。这时候被问起来,倒是后知后觉有些饿的感觉。
孟遥点点头。
钟知贺似乎低笑一声,轻问:“想吃什么?”
在吃的方面,孟遥一向很随和。一般情况吃东西她都是随便应付一下,填饱肚子就可以。
就连唯一不能接受的海鲜,也只是因为生理上的不适,并不是挑嘴。
这时也是一样,乖巧地应声:“我都可以,听你的。”
因为工作上的习惯,孟遥说完,还补上一句:“你想好了我去订,或者我去煮。”
“不用。”钟知贺当即道,“你想好了,我去。”
似乎是看她一时半会拿不定注意,他又轻声提议:“吃不吃粤菜?中餐应该会比西餐更合你的口味。”
关于“吃什么”的这个,平淡甚至有些无趣的小问题。
他会很自然地征询她的意见。
会先想她的口味。
这些在她,过去至少二十年的家庭生活里,是没有过的。
每天,沈玉兰都会问何思思想吃什么。
会考虑何树鹏的口味。
大多数时候也会想到她自己的口味。
唯独不会考虑到孟遥。
在那个看似温馨的家庭里,其乐融融。除了她。
她更像是浩渺无垠浪涛翻涌的大海上,一叶随波逐流的小舟。
顺理成章地,被所有人忽视。
然而,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不被忽视的感觉。
活了二十几年,她现在才知道。
原来被别人问一句“中午想吃什么”也可以幸福的不可思议。
大约是她陷入回忆的时间太久,对方不禁略微探过头来问她:“怎么不说话?”
孟遥没答。
只是突然转过身,双手一把揽住男人的颈项,深深地埋头进去。
半秒钟后,背后被他两手托住,回抱回来。
她听见他在耳边,很轻很轻地笑了声。
声音好听到,不似在人间。
好久,钟知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照旧很低,像是怕惊醒了酣睡的猫儿:“乖,一会儿饿坏了。”
孟遥将下颌搁到他肩上,又紧了紧搂住对方的双手,口气中带了点不舍的意味:“我去煮饭。”
“哦?”钟知贺拖着调子,“孟秘书虽然工作上无所不能,但是据我所知,做饭的手艺很不如我。”
“所以还是,我去做。”
他说完,象征性地扯扯她勾着他脖子的手,示意她起身。
未料她干脆装作不懂,搂得更紧,软软的发丝在他颈上轻蹭两下。
闷声低喃:“那我又不饿了。”
全然一副赖着他不肯放人的样子。
直到对方无奈地提醒:“甜甜。”
“干嘛?”
“我腿麻了。”
她才终于一跃而起。
中午他们是去一家平城有名的粤菜馆子吃的午饭,下午又继续一起工作。
不过为了防止钟知贺再次腿麻,孟遥进书房之前,特意好心地使唤他搬了张椅子。
下午孟遥把策划案另外的一部分修改得差不多,钟知贺又帮她指出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目前只剩下几个需要实地简单考察的部分还有待改动,其他的部分基本上已经没什么问题。
处理完这些已经很晚,钟知贺原本说她可以住下来,反正这里有的是房间,她又不是没住过。
不过孟遥不肯,他也就没再坚持,只是执意要开车送她回家。
……
隔天是星期日,钟知贺一大早到孟遥家接她。
他今天没什么事,就陪她一起,到海擎旗下的几家酒店,一起进行实地考察。
不过他人虽然过去,倒没有利用总裁的身份,给她行职务之便。
大概是他觉得,以她的能力,完全不需要他多此一举。
这天忙到很晚,累得孟遥晚上回家的一路上,坐在副驾驶不想说话。
车子平稳地开进熟悉的小区。楼下的路灯因为前几天的一场雨线路接触不良,每隔两三秒,便要闪烁一次。
孟遥揉揉眼睛,看向身边的人,说道:“今天真的好辛苦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上楼。”
“不用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可以的。”
今天他陪着她忙了一整天,又开了这么远的路送她回家,明天是星期一,还要上班。
她实在很过意不去。
所以说完这句,又忙说:“还有你明天真的不用来接我上班了,从市中心到五环外,整天开这么远的路,也实在太辛苦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推了推眼镜,良久,微微颔首:“好。”
“嗯,那,你路上小心。”
孟遥的手已经按到了车门把手上,正要下车。这时,却听见对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驾照有吧?”
“驾照?有的。”
话音未落,对方已经从车子上拔下车钥匙,塞进孟遥手里。
未等她说话,他抢先说道:“那你明天自己开车过来,别挤地铁了。”
车钥匙被放在孟遥手里,她弄懂他的意思,几乎是下意识就赶忙试图将钥匙还给他。
口中还在不断说:“不行不行,不用开车过去的,我坐地铁就可以,以前一直都是坐地铁的。”
“再说了,你把车留给我那你怎么回去?”
她正在拒绝之中,对方没动,听她说完才再度开口。
“孟遥。”
这次没叫“甜甜”,喊了全名,很郑重的样子。
孟遥安静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对方的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掠去她面上神情之后,不禁倏倏一顿。
须臾,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然后方才开口:“跟我在一起,不需要小心翼翼。”
她蹙眉,不解地看他。
对方语调低缓,继续说道:“我或许不能让你在其他所有人面前堂堂正正做你自己,但是至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小心翼翼。”
“你可以接受我请你吃饭,可以要求我送你回家,可以表达不满,可以跟我大声讲话。”
“别人女朋友可以做的事情,你在我这里,都可以。”
在对方坚定而又真诚的目光里。孟遥樱唇轻启,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久,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是孟遥。”
“什么?”
钟知贺食指微弯,轻轻刮过她饱满的面颊。
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在夜阑之下,轻声低语:“整个世界只有一个,独一无二。”
“我从看见起,就开始珍惜。”
那晚的夜色格外浓重,乌鸦站在杨树枝上,没有人看得见它。
万家灯火稀稀零零。
只有天上孑然的几颗星子目睹了人间的一切。
孟遥匆忙洗漱之后,躺在床上,脑海中依然是钟知贺的那些话。
因为你是孟遥。
整个世界只有一个,独一无二。
我从看见起,就开始珍惜。
……
她有点后悔自己当时走得太急,忘了告诉他。
其实她也真的很珍惜很珍惜,所以才会小心翼翼。
因为她总是会担心,担心自己做的不好的话,他也会不要她。
逼仄狭小的单人卧房里,精力充沛的蚊子嗡嗡作响。
孟遥侧身躺着,置若罔闻。
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满脑子都是他。
她在想,她是不是,应该对他更好一点?
像又菡那天说的那样好好照顾他,帮他分担问题。还有,肢体接触、撒娇、表现出对他的需要?
孟遥想到这里,突然明白他今天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他们很多时候,太不像情侣了。
她总是会后退。
像个小鹌鹑一样,后退到一个跟他的安全距离。
这个距离也不只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
好像她听话、不麻烦他、拒绝他的好意、不索取、不表达……就能令他满意。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情侣之间,不是要公事公办,不是要客气疏离,她不需要做好一切等他这个领导来验收成果。
应该像他所说的那样,做自己就好。
过去她隐忍、克制、小心翼翼,现在想好了,反而觉得身心都放松了,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
前一天晚上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星期一,孟遥的生物钟失灵,比平时还要早醒半小时。
也许是心情愉悦,连身体也不觉得疲惫,十分轻松地起了床。洗漱化妆吃过早餐之后,也才刚刚六点多钟。
卧室的窗子外,墙缝里不知怎么,长出一棵顽强的不知名野草。
孟遥换了一件藕荷色雪纺衬衫,配上奶白色铅笔裙,长发被随手绾了几圈,用一个大大的银色鲨鱼夹固定。
看起来浪漫又随和。
想到平城一连几天都没有下雨,她特意拿了杯子接了水来,为那株野草浇上一点。
然后才拿包、换鞋、出门。
开车到公司的时候,才刚刚七点半,整栋海擎集团的大楼,格外安宁。
孟遥是第一个打卡进总裁办的员工。
……
半个小时后,八点。
总裁专属电梯停在四十二楼。
钟知贺从电梯口回办公室的路上要路过总裁办的门口。总裁办的其他助理、秘书看到他纷纷主动招呼。
男人颔首应下,目光落到角落空着的位子,停顿数秒,方才收回目光,大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今天立秋。
依照往常,平城夏日的余热会一直持续到十一国庆。可是今天立秋,总让人不禁觉得落地窗外照进来的晨光,有种秋日的意味。
“啪嗒——”
办公室的门被反手关上,轻响一声。
钟知贺的目光从照进办公室的那缕晨光移到办公桌上。
大步走到桌前,越靠近越发觉有些不对。
男人抬手,轻推一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桌上的文件被收拾得格外整齐,按照他习惯的办公方式,进行了摆放。
显然是有人刻意整理。
除此之外,桌上还放着一个装着牛奶的保温杯,和一个粉红色的小保温盒。
他坐到座位上,迟疑着打开。
小保温盒里有两片吐司,中间被挖去,放进一个心形的煎蛋。
据他所知,能随意进他办公室的除了他,全总裁办只有一个人——孟遥。
正愣着,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来:“钟总,我可以进来吗?”
钟知贺将手中保温盒的盖子盖回去,说道:“进来。”
孟遥今天看起来跟往常有点儿不一样。
似乎比往常,还要明艳几分。
还未待钟知贺说话,她已经走到他面前,双手递上来一杯咖啡。
男人迟疑着接过,在她的示意下,刚喝一口。
孟遥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他,突然叫了他一声:“知贺哥哥。”
钟知贺一口咖啡突然呛住。
放下杯子连连咳嗽。
孟遥连忙走上前来,伸手去拍他后背,还从旁问:“知贺哥哥你怎么了?”
如果她平时的说话方式是三分糖,那现在,就是全糖之后又放了一包白砂糖。
甜到不真切。
钟知贺稳住身形,摆摆手,一脸探究地看她:“我没…没,你怎么了?”
“我没事呀。”
孟遥晃晃脑袋,下意识看了眼门外,办公室的门紧闭着,玻璃是单向玻璃,外面的人都在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她这才放心,又上前两步:“哥哥。”
“?”
“今天晚上你有事吗?”
“我……”
“哦对了,我帮你看了一下,没有公事没有应酬,也不用加班。”
她是他的秘书,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
钟知贺也是听她说完,才确认自己今天晚上没有公事。
小姑娘今天格外反常。
这么主动问他有没有时间。
男人抬手,拉起她的手,淡声应道:“当然有。怎么?”
“那我们晚上去你家吧。”
“?”
这、么、直、接。
钟知贺刚要点头。
孟遥又接上后半句:“去你家我做芝士焗饭给你吃。”
原来是去他家做饭。
“好。”
“那我去工作了!”孟遥满意地笑起来,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保温盒,撂下一句,“早餐记得要吃。”
然后便转身跑走。
待到孟遥走后,办公室的大门被再度关上,钟知贺看着桌上的保温盒先是愣了一愣,回过神儿来,才忙不迭拿起手机,拨通了钟恒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一直响了三声,才被对方接起。
钟恒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没睡醒的浓重鼻音,和被扰清梦的不爽。
所以他一开口就很冲:“钟知贺你有病吧一大早上给我打什么电话,不知道我们年轻人需要足够的睡眠吗?”
钟知贺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个粉色保温盒上,手指缓缓伸过去,意图重新打开盖子。
这么一碰,不小心将保温盒稍稍移开了些。这才发现,原来盒子下面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他对着手机听筒,随口说了一句:“今天星期一,现在早上八点十分,距离上班打卡结束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你作为公司高层领导,迟到一分钟罚一个月奖金。”
一边说话,还一边拿起刚刚在粉红色小保温盒底下发现的小纸条。
字迹很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孟遥写的。
字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虽然手艺不如你,但是也是女朋友的心意。”
落款快要比正文还长,是“钟知贺的甜心宝贝甜甜”。
男人又将字条上的字仔仔细细重新看了一遍,重新看到落款的时候,终于忍俊不禁。
嚯。
他女朋友今天开窍了。
电话另一头,钟恒正躺在宽敞的大床上,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随时有重新睡着的可能性。
不过在听完钟知贺刚刚那句话之后,他开始为自己到底要不要起床上班而纠结。
这种纠结让他的起床气被点燃,更加烦躁。
尤其是听到钟知贺那声低笑,让钟恒敏感地觉得,他被钟知贺这个狗挑衅了。
“不是,钟知贺你一大早上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个?”钟恒殊为不解,“你一个集团总裁手底下管着几万人,一大早上这么闲就为了抓我上班迟到?”
“当然不是。”
“不过,你还有十五分钟。”
“咱们公司高层领导迟个到就要罚一个月奖金?这么苛刻?不是这事谁规定的,什么时候规定的?我也是股东,怎么不经过我同意?”
“我。”
“刚刚。”
“你的股份太少,意见不在我的考量范围之内。”
“不好意思。”
“靠,我开始考虑我退出继承人之争是不是会毁掉海擎,海擎落到你的手里都是我的罪过。”
“不用考虑,落到你的手里就不只是罪过了。”
“钟知贺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知贺喝了一口咖啡,清了清嗓子,才说:“咳咳,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我女朋友今天给我做早餐了。”
……
钟恒皱着眉,从床上坐起来。
请问。
他这个哥哥,是有那个大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