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吧——”
又打开久违的家门。
窗外的光恰好打在刚刚开门回家的孟遥脸上, 也让她更清楚地看见扑面而来的飞尘。
自打出差起,有二十天没回过家。总觉得四处看过去,好像处处都落了薄薄一层尘埃。
恰好她刚出差回来,明天才用去上班。今天回来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有倪舒这个设计部总监在, 公司还派了两个总裁办的同事来接机。
一路帮孟遥连行李带人送回了家, 倒是省了她好些力气。
是以,孟遥接下来花了大半个下午, 将家里里里外外做了个彻底清扫。
一直到日暮西山, 才算是大功告成。累得她搁好了扫把便倚在沙发上起不来。
仅剩的力气,只够躺着随手划划手机。
恰好看见总裁办工作群里, 聊得热火朝天。孟遥将聊天记录翻到她最开始没看到的一条开始看——
海擎总裁办张斌:【明天晚上钟总有一个和其他公司老总的酒局,需要派一位陪同钟总过去, 各位有人主动愿意去的吗?@所有人】
……
张主任这条消息发出来后,整个工作群陷入短暂的沉寂,一直过了五分钟, 才见总裁办的各位秘书助理们出来回复。
吴秘书:【不好意思啊主任, 我老公出差,明晚我得去接孩子。】
宋秘书:【主任您也知道最近我爸病了, 我得带他去看病。】
钱秘书:【每次不都是孟遥去的,反正她出差明天也回来了, 就叫她去咯。】
【……】
除此之外, 办公室的其他人, 也各自汇报了自己明天晚上的行程。
孟遥将所有人的发言看完, 好像大家都有事要做没空过去,总之,对于明晚的应酬, 大家都没什么兴趣。
钱怡宁说得对,往常这种事情都是交给她去的。原因也和现在一样,所有人都不想去。
不过这次……
孟遥抱着手机,默了默。
如果她去的话,就一定会遇到钟知贺,并且很难不跟他有交流。
她去出差二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她总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可是即便过去这么久,她还是没有想好再见面的时候该如何面对他。
正兀自思忖中,手机震动了两声。
是张主任又发了两条群消息——
海擎总裁办张斌:【@海擎总裁办孟遥小孟啊,回来了吗?】
【怎么大家明天晚上都有事,小孟啊,你明天晚上有事吗?】
孟遥顿了顿,努力摒弃脑海中千万种纷乱的思绪,终是回复道:【我没什么事,那就还是我去吧。】
群里一片欢呼。
-
是夜。
月朗星稀。
平城,星宇国际高级住宅小区。
孙又菡皱着眉站直身子,无视地上摇尾乞怜的几只狗狗,从自家公寓门口,径直走向卧室。
她一向喜欢小猫小狗之类的小家伙,家里养的几只也跟她感情深厚。可今天,她看也没看它们一眼,进了卧室之后,还“咔嚓”两声,关门上锁。
将小家伙们全都关在了门外。
关门以后,孙又菡背靠着门,怔怔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起身,快步走向卧室里面的小储藏间里。
这个小储藏间里有很多的架子,上面满满当当地摆了很多东西。
有囤的生活用品、化妆品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孙又菡无视其他东西,径直从旁搬来一把小凳子,踢掉拖鞋踩了上去。
然后从架子最上层,取下了一个积满灰尘,带密码锁的塑料匣子。
小密码箱的四位数密码是“0908”。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输完密码轻轻一按,密码箱便应声而开。
盖子打开时激起上头的尘土纷飞,就像尘封的记忆,也随着盒子打开,纷至沓来。
这盒子是她高一,十六那年买的。
最初是为了装钟恒给她的第一封情书。
后来这里有了第二封、第三封……有了款式已经过时的卡西欧电子表,有了两个人青涩时期的相片,有了存满聊天记录的旧手机,也有了浓稠到不可思议的记忆。
再后来,这箱子被锁上放到轻易够不到的地方,再也没打开过。
她也从当年那个羞涩单纯的小姑娘变成游戏人间的海王。
这些年,一直见面,一直联络,看着他身边的女孩换了又换。有的很多女孩甚至在他身边待不满一个月。
她也不甘示弱,越来越把男人当衣服,穿过了就丢。
大多数时候,觉得自在洒脱。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会觉得有些难捱。
今天晚上,这种感觉格外强烈。
强烈到孙又菡只觉得一颗心闷着,马上就要彻底窒息。
大概是因为,她刚刚在门口无意中听到了钟恒的那些话。
就在刚刚,孙又菡准备出门,已经将一切收拾停当,跟宠物们告过别,大摇大摆绕过玄关,刚打开了个门缝,就迎头看见刚下电梯的钟恒。
孙又菡不想跟他碰面,当即便关上了门,准备等钟恒进门之后她再出去。
可是这里的隔音实在不太好。不好到即便她关上了门,还是听见钟恒讲电话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落寞,一连说了好几句——
“不去,我刚喝完回来,下次。”
“带什么带啊,孟孟已经拒绝我了。”
“……我当然是真喜欢她了,根本不可能用钱侮辱她好吗?”
“什么衣服啊包啊孟孟她不喜欢那些,你看看你,俗的。”
对方下电梯,走到门口,开门这么短暂的十几秒钟时间,孙又菡却觉得无比漫长。
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一直到对方进了房门,重新关上门,世界才终于重归安宁。
再然后,就是孙又菡径直进了储藏间,翻出盒子了。
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大概因为这些年,她看着钟恒女朋友一个挨着一个的换。每一任在一起的时间都不长,空窗期却约等于没有。
他带那些女孩去吃喝玩乐,去跟朋友唱歌蹦迪,去买衣服买包包,心甘情愿掏腰包付钱,却转眼就能毫不留情地分开。
与其说是在谈恋爱,更像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孙又菡以为他对孟遥也是,孟遥相貌出众,又在海擎,时常会碰面,钟恒想追她并不让人意外。
所以孙又菡以为,钟恒喜欢孟遥,也是那种玩玩的心态。她当然知道孟遥不是那种瞎玩的女孩,所以听钟恒说想追她的时候,还卯足了力气阻止。
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他对孟遥,好像是真的。
至少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真。他不会在意之前的女朋友会不会觉得带她们买包是侮辱,却会在意孟遥,不会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他以前的女朋友,却会为孟遥辩解,说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对什么衣服包包根本不感兴趣。
……
孙又菡将盒子里那些信封重新打开,翻看那些已经在记忆中散得七零八落的内容。
门外的狗狗们久久不见主人,急的扒在门上又是挠门又是嚎叫。
孙又菡充耳不闻。
一遍遍看着上面那些看似真挚的文字,她在心里忍不住地反复骂自己——
“孙又菡你就是个傻逼。”
“真的。”
“这么拙劣的把戏你竟然也信。”
……
她就这么席地而坐,不停翻看密码盒里的那些旧日东西,不知过去多久。
直到公寓的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敲响,她才终于重新找回自己的听觉。
敲门的人是钟恒。
孙又菡怅然若失地打开卧室的房门走出来,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的人。
她是不想开门的。
可是对方还在不停地敲。
孙又菡终于忍不住,一把拉开门。
她一看到对方那张脸,就没什么好气儿:“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来我家敲门?”
钟恒应该是喝了点酒,刚洗过澡,穿一身浴袍也掩盖不住身上的酒气,语气也不大好:“你有病吧大半夜干什么呢家里狗一直叫,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睡不着你换个地方睡啊,反正你不是房子多得是,妹妹多得是,随便找个妹妹家借宿一晚很难吗?”
“嘿你这人,”钟恒气不打一处来,“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什么意思,你不也一堆野男人,把你狗发给他们一人一只很难吗?”
“钟恒你有病吧你!”
“我看你有病!”
“你有病!”
“你!”
两个人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如往常每次见面一样,莫名其妙吵起来。
好在这层楼只有他们两户,在这吵起来影响不到其他人。
这边两个人的争吵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孙又菡甚至忍不住开始伸手推搡钟恒。
对方倒是老老实实站在,任由她动手动脚,只是嘴上不饶人坚持争吵着。
正在这时,争吵声被几声嘹亮的“汪!汪!汪!”打断。
孙又菡和钟恒下意识看向发出声音的狗狗。
然后就见一直雪白的小博美摇摇晃晃地在旁边直叫,后面一只金毛从叼着一个盒子从屋子里出来。
这只金毛钟恒认得。
还是高中的时候,他买给她,他们一起养的。
刚开始养的时候还是一只不到两个月大的小奶狗,现在已经成年好久了。
钟恒的目光落到金毛叼着的盒子上,款式过时的卡西欧手表、两个人青涩的合照……还有里面被拆开的信纸,他甚至能看得清上面赫然写着——
“钟恒只喜欢孙又菡。”
“别的小朋友有的,我们又菡要有最好的。”
……
这些东西看起来没什么时光碾过的痕迹,显然,一直被人好好地保存。
孙又菡反应过来急忙蹲下身去捡,狼狈的样子与刚刚的气急败坏趾高气扬实在大相径庭。
钟恒心脏倏地一抽,再开口的时候,连声线都不禁放低:“这些东西……你还留着。”
看似平静的陈述句,却蕴含着无法言说的汹涌情绪。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表面上这样的波澜不惊。
听到这句话,孙又菡慌忙跟狗狗抢盒子的狼狈动作突然顿住。
她缓缓放开手,蹲身低着头,坚持道:“我只是忘了扔了,待会儿我就拿去烧了,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留。”
“……”
钟恒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嗓音有些发哑:“又菡,当年年纪小,不懂事,我……对不起。”
“你现在跟我说什么狗屁对不起?”孙又菡依旧保持着刚刚蹲着的动作没动,声音却陡然拔高,“钟恒你不会以为我到现在还忘不了你吧?”
“……又菡,我没有那样想。”
“为什么不呢?”孙又菡腾地站起身,眼中氤氲的水汽控制不住来回回旋,连声音都变得哽咽尖细。
她失了理智,一股脑地和盘托出:“是,钟恒我承认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出息我傻逼,我忘不了你。”
“可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我努力让自己喜欢别人,我让自己看你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的样子,可是我没办法,我就是没办法让你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
这些话她憋了整整十年。
今天这样不可抑制地说出来,让她整个人的情绪也濒临爆发。
她干脆横了心,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突然伸出手勾上眼前男人的脖颈,踮脚重重吻了上去。
辗转吮.吸,肆意索.取。
直到被男人推开,才稍稍找回了理智。
孙又菡愣愣站在原地,想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眼前的男人先她一步动作。
钟恒冲着那几只狗,没什么好气:“看什么看,进去。”
将狗狗们赶回孙又菡家,他将她公寓的大门“砰”地关上。
然后迎着她不解的目光,一把拉起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孙又菡愣了一下。
钟恒便回头,皱着眉看她,声音里满是不容置喙:“你给我过来。”
然后是他家的房门打开,所有的灯被一把关掉,23℃的房间里,热烈的气息放肆蔓延。
-
第二天。
又是夜幕深沉。孟遥依照张主任给的地址,一早如约到了订好的酒店门口等着。
按照张主任所说,钟知贺现在应该还在公司。张主任让她不用特意去接钟知贺,在酒店门口等他碰面就好。
孟遥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八点二十。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她低头略微整理了下身上被晚风吹得有些乱的铅粉色西装套裙。
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钟知贺缓步走过来。
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不悦。
一直走到她身边,才居高临下地开口问:“怎么是你过来?”
孟遥垂下头,错开对方的视线,应道:“其他同事都不太方便,我昨天刚回来,反正今天不用上班,就,我来很合适。”
“合适?”钟知贺似乎得到了一个很不满意的答案,面色微沉,连带着声音也沉,“你不合适,回去,这里用不到你。”
今晚宴上都是些油腔滑调的老家伙,张斌不知道怎么做事的,不派个男人来,反倒让一个小姑娘过来。
思及此,钟知贺面色愈发难看。
“有什么不合适。”孟遥却不甘示弱,倏然抬起头来,眼圈有些发红,“还是说,钟总您真的很不想见到我。”
说出这句话,孟遥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勇气,两人沉默之际,她甚至听得见自己“砰、砰、砰、砰”个没完的心跳声。
她直直抬眼,在等钟知贺开口回答。
正在这时,两个人无声的对峙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声音来自孟遥身后。
只听一道略显陌生的男声不无亲热地叫她:“遥遥,你也在这儿?”
孟遥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
梁鹤。
孟遥一看到他就想起他往海擎给她送玫瑰花,那花被钟知贺扔了的事。
这两个人没见过面。
但是梁鹤一声“遥遥”,足以让场面一度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