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外, 夜色照旧愈发深浓。钟知贺带着孟遥驱车从昌平的那处墓园回到金悦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
孟遥的住处在五环外,再继续顶着大雨开过去,到她家恐怕怎么也要后半夜了。
况且, 他送完她回家还要再回来, 这么一折腾, 一夜也要过得差不多。
那实在是下下之选。
不过说是去他家避雨,其实, 好像和住在他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 在美国的时候不止去过他家有一次。
但是孟遥总觉得不大一样。
比如,那个时候她去的是他乡艳遇的男人家里, 现在,她要去顶头上司家里。
怎么说起来, 也更刺激了一点。
也更不合适了一点。
是以,孟遥思量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反正这也在公司附近, 我看不如我去找家酒店住吧, 明天直接去公司就好了。这么晚了我过去也打扰你啊。”
她本来想说“打扰钟总”,这时倒是觉得这种刻意的强调关系有些过分。
大约是因为他今天又那样叫她了。
甜甜。
孟遥咬咬下唇, 倏地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
恍惚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
“只是担心打扰我, ”钟知贺不急于发动车子, 就闲闲抱臂坐在一旁, 看向孟遥的时候眼中不无探究, “不是怕我对你做什么?”
……
怎么会有人这么直白啊?
孟遥伸出手拢了拢鬓角的几根碎发,很小声地说:“那个什么,众所周知, 含蓄委婉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你不能因为在美国待过几年就忘了传统文化的精华。”
“众所周知,过度的含蓄委婉可能适得其反,”钟知贺推推眼镜,“我认为,直白、勇敢也是美好的品质。”
“你说得对,那我就直白一点,我去住酒店了。”
“……”
“孟甜甜,”男人稍一倾身,瞬间拉进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将她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皆清清楚楚看进眼里,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透,“这么怕?”
“……”
没有得到言语上的回应。
倒是面前一向明丽秾艳的姑娘此时面颊爬上一缕似有若无的红,在车里微弱的光线映衬下。,美的不似此间人。
好久,才听她故作不在意,又略显紧张地为自己辩解:“我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有什么好怕,又不是没去过。”
又、不、是、没、去、过。
她就是怕他!这样!
孟遥试图做最后挣扎:“……去过是去过,但是那哪儿能一样,哪儿能相提并论啊。”
“怎么不能?”
“当然不能了,那时候我们在美国,谁也不认识我,我去了你家……去你家…住也没人知道。可是现在是在中国,在平城。”
“那又怎么?”
“哎呀重要的不是在哪,重要的是在这里会有同事、亲戚、朋友认识我们,而且你是老板我是员工,传出去了像什么样子?”
孟遥见他仍然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又补一句:“女孩子的名声可是很重要的。”
“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个。”
“怎么可能?”
“毕竟孟秘书可是在餐厅大庭广众之下,说过和我,睡了,的话。”
什么????
什么睡不睡了的话她不知道。
她现在就想知道他是在说什么鬼话。
“???钟总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钟知贺慢条斯理将自己之前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拿下来,却没急着动手机,又补上一个名字,“Crazy lover.”
Crazy lover.
听到这个的一瞬间,孟遥的记忆就自动转接到那家西餐厅。
他怎么也知道?
孟遥想起她那天晚上因为喝了点酒,跟孙又菡吹nb骑虎难下,所以不得不撒了一点小谎。
他这么说,难道他真的,听见了????
孟遥心凉了半截儿,不过为了自己的面子,她面上还是硬撑着,干笑两声:“钟总在这儿跟我打哑谜吗?”
闻言,钟知贺哂笑了声,没说话。
只是按亮了手机,随手操作几下,几秒种后,又将屏幕按灭。
很快,逼仄的车厢里,就想起孟遥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说旧金山那个贺哥哥呀?我们!睡了!当然睡了,你看不起谁呢孙又菡!”
“我说我们!做了!就是字面意思!还要我讲的更直白吗!孙又菡你不要看不起我!”
语调虽然是醉醺醺的,可是完全可以听得出是孟遥说的。
如果说刚刚她是觉得脸颊发烧,那现在她脸颊上烧的就是红孩儿的三味真火。
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她直接被这火烧成了灰。
那样就不用面对这么死亡的事情了。
不过,更不幸的是。
在孟遥伸手过去抢手机想把录音关掉之前,驾驶座上的男人就已经早有预感似的,将手机换到左手上拿远。
顺便播放了下一条录音。
录音中仍旧是孟遥醉醺醺的声音——
“唔,哥哥,我刚刚在孙又菡面前撒谎了,撒谎不是好孩子的,要不、要不我们真的嘻嘻嘻嘻……”
录音中的孟遥傻笑了几声,才继续说起没羞没臊的话。
“那样就不算骗人啦。”
“好不好嘛哥哥。”
“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我回家做你媳妇呀。”
“甜甜一定会很乖的。”
“我发誓!”
……
与录音一起的声音,还有此时驾驶座上的男人不时的嗤笑。
他人高手长,孟遥怎么也夺不到手机,反倒不小心挨到男人的肩膀,磕到了下巴。
有点疼。
但没脸疼。
刚刚装傻,就被人扔出石锤打脸,实在是非常脸疼。
而且。
她这张脸,已经在他面前丢得差不多了。
孟遥甚至又开始考虑要不要再打飞的逃跑一次。
在她恼羞成怒之前,对方主动将手机交到了她手里。让孟遥一度以为,这个可怕的插曲终于要过去。
直到,她听见他不急不缓地说:“没想到孟秘书私下里还有那么放得开的一面。不过呢,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孟秘书酒后做的事很正常的。”
“抱我,亲我,说要做我媳妇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
……
救命。
他再说下去,她真的要自掐人中了。
孟遥低着头在一旁冷静了好久好久,才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钟、钟知贺,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哦?”
“闭嘴或者帮我掐人中你选一个吧。”
-
孟遥最终还是跟着钟知贺去了他家。
不为别的,单纯是因为她今天出门没带身份证,没法去开房。
雨这么大,从二环回五环外的家不现实,所以她只好委屈自己跟着大灰狼进了狼窝。
不过情况倒是还好。
毕竟之前半夜去过他家里两次,最后一次两个人都一起睡一张床上了他也没趁人之危对她做什么,所以孟遥对他的人品还算放心。
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折腾了大半夜,终于一起进了家门。
孟遥站在门口的地毯上,迟迟没动,问了声:“要换鞋吗?”
“嗯。”
钟知贺应了声,顺手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女式拖鞋。
面包一样厚厚的底子,拖鞋上头还有两只凸来的兔耳朵,这回倒是很年轻的款式。
当然,这双拖鞋孟遥也认得。
这是她在给钟知贺准备生活常用品时,考虑到他以后可能会带女朋友回家,所以特意准备的。
跟买那几盒冈本的出发点一样。
是以,在他将这双拖鞋搁到她面前之后,孟遥愣了一愣,还是说:“这,这个不太好吧,这是给你女朋友准备的。”
“……”钟知贺瞥了她一眼,似乎懒得跟她胡扯,只道,“快换。”
“呃,真的不行,”可是现在不穿这个好像又不行,反正选这个的时候她不知道他以后的女朋友会喜欢什么款式的,所以就按照她自己的喜好随意选了一双。所以严格来说这是她喜欢的风格,是以,孟遥灵机一动,“要不这样吧这鞋回头我穿过了带回家,我再去超市买一双新的拿过来?”
她在这里踌躇说话的功夫,一旁的男人已经站在主卧门口,湿透的西装外套早被脱下来拿在手里。
听到孟遥说这话的时候,钟知贺只是淡淡睨她一眼,淡声吐出了一句:“孟甜甜你再废话一句,今天就给我光脚走路。”
声音虽然很淡,但是充满了威胁的气息。
孟遥只得讪讪地换上鞋。
钟知贺快走两步,将手上的西装外套扔进洗衣房里的脏衣篓里。见孟遥走过来,指了指一旁的卫生间,说道:“先去洗澡。”
“啊?那你呢?”
“主卧的浴室修好了。”
……
浴室里各种洗浴、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这都要感谢孟遥自己无微不至细致妥帖,好人有好报今天就报到自己头上来了。
比如她竟然细致到连钟知贺可能不会用到,但钟知贺女朋友一定会用的洗脸巾都准备了。
更不用说卸妆水了。
利落如她,在洗澡的时候也要稍稍磨蹭一点。
待到终于觉得自己身上被雨水冲击的泥污被洗掉,又重新变回之前香香软软的人时,孟遥才换上浴室里早已准备的崭新浴袍,将自己沾染泥污的衣服和用过的毛巾洗掉,放进一旁的烘干机里。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浴室的房门。
孟遥没有吹头发的习惯,每每只是将头发上的水擦擦干,便静等它干掉。
这还是因为她之前工作起来分秒必争,觉得吹头发这十分钟完全可以剩下,动作快点儿都能多做大半个表格了。
钟知贺似乎比她洗得快得多,她出来的时候,他早已经整捯一新。
穿一身墨绿色的绸质睡衣,头发吹了七分干,整个人较之平日西装革履的精致形象,显得格外慵懒。
整个人也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一手随手扶着一个玻璃杯,另一手拿着把长柄勺子,在杯子里来来回回轻轻搅动。
满室都被药香充盈。
孟遥雪色的后颈处,发丝上的水滴凝集,倏地顺着背部滑进她的浴袍里。
有些痒。
钟知贺远远抬眼稍一睨她,下一瞬,便开口提醒:“过来,把药喝了。”
“喝完去把头发吹干。”
刚刚淋过雨,再不把头发吹干的话很容易感冒。
尤其是她这种身体娇弱的小姑娘。
“谢谢。”孟遥稍稍加快了步子走上前,药她可以喝,不过吹头发她真的不想吹,很累的。而且,他今天教过她,要直白要直接,所以干脆说:“我头发过一会儿就会干了。”
她这话开头的时候还蛮有气势,目光接触到他眼睛的时候却怂到声音渐低。
尤其是在对方一脸威胁的姿态,叫她“孟甜甜。”的那一刻。
孟遥就已经丢盔卸甲。
可惜对方完全不给她生路,继续低声灵魂发问:
“孟甜甜。”
“你听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