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当年理由是什么,十年间尘归尘土归土,已经不重要了。
“怀瑜。”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孟萝时脚步顿了一下,就听到他哑然失笑道,“你变了很多。”
孟萝时望着楼梯转弯口投射出来的半个影子,没有说话。
祁乾靠在门框上,意味不明道:“我知道你蛰伏在教坊的目的,你觉得单凭你一人能做到吗?”
孟萝时闭了下眼,无视尽头那道随着烛火摇曳而晃动的影子,转身看向男人:“殿下想听什么?又或者你想让我做什么?”
祁乾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眸内染上一丝疑惑,又很快被冲散,他拽下腰间的令牌,抛给少女:“等想通了,来东宫找我。”
孟萝时没伸手,任由那块令牌落下地上,与地板碰撞。
她非常讨厌摆着姿态打哑谜的人,说话九曲十八弯,没一弯能听懂。
一楼的嬉笑声穿过地板在走廊内回荡,两人固执地对视谁也没低头捡那块令牌,即将凝固的氛围中,容阙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塞在孟萝时的衣袖里。
一场无形的对持结束。
孟萝时转头就走,连基本礼仪都没维持,方才那一刹,她差点冲过去邦邦给他两拳。
一直映在墙面上的影子随着她靠近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楼梯转弯口没有人存在,她低头透过缝隙朝一楼大厅望去。
热闹的人群扎堆在一起,小型舞台上有舞姬正在演出,酒味顺着风四散。
仿若刚才的影子只是她晃眼的错觉。
孟萝时回到三楼,守在门口的福来立刻迎了上来。
“姑娘,找到了。”
“进屋说。”她推开门,“人还在教坊吗?”
福来:“刚走没一会儿。”
他瞧着倒水喝的孟萝时,眼里闪着亮光:“姑娘是要暗地里做掉他?”
“噗。”刚进嘴的水尽数喷出,她擦掉下巴的水滴,无语道,“你从哪里总结出来的离谱言论。”
福来困惑道:“姑娘要找的那位少年就是晚间陪的客人中的其中一位,我听说姑娘还晕倒了。”
他端详着孟萝时的脸色:“难道不是因为……气晕的?”
客人?
孟萝时捕捉到关键词,她刚醒来的时候副使说过,她在陪聊期间晕过去,然后直接被送上楼休息。
也就是说先前从窗户里爬进来的人,是原主陪聊的客人。
孟萝时握着水杯百思不得其解。
她抬头看向敞开的窗户,雕花木头断开,窗纸稀稀拉拉挂在木头上的随风飞扬:“我这里是三楼吧。”
福来不明所以:“是三楼。”
孟萝时伸手指着破烂不堪的窗户:“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福来沉默地走到窗户边,伸出头朝下望了一圈,又掰了掰结实的木头,大胆开麦:“附近一直有鹰徘徊,许是它们无意间冲进来造成。”
孟萝时鼓掌道:“真是场酣畅淋漓的构想。”
她走过去指尖按在残留在窗框明晃晃的脚印上,无语凝噎:“这年头老鹰都学会穿鞋了,还是四十码的大鞋印。”
福来:“要不还是报官吧。”
孟萝时拍掉指尖的尘土:“明日演出时盯一下席间的客人,若是那个少年依旧在,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让他们继续选我陪聊。”
“姑娘,小的左右不了客人的决定。”福来艰难开口道。
闻言,少女弯起一双笑眼,温柔的嗓音似蛊惑般:“人的潜力是无限,你瞧,你都能在嬷嬷的手里换牌子。”
见小厮生无可恋的神情,她安慰道:“失败了也没事。”
福来眼睛一亮:“姑娘讲真?”
孟萝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pua别人,她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都是我二哥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一声二哥给福来喊愣住了。
他咧嘴傻笑道:“出生这么久,姑娘还是第五个喊我哥哥的人。”
孟萝时:“?”
“说来也巧,小的在家中刚巧排名第二,底下还有四个弟妹。”他乐呵呵道,“离京州不算远,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去耍玩,和永乡的风景独树一帜,是京州没有的。”
“啊……”孟萝时有些呆,道,“你弟弟妹妹们都在家里?”
福来点头,眸内满是骄傲:“我三弟在考取功名,四妹是当地秀坊的绣娘,五妹和六弟年龄尚小。”
孟萝时角度清奇:“我排行第七?”
福来认真地想了片刻:“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孟萝时沉默了片刻,家族真是庞大啊。
“时辰不早了,早些去歇着吧。”她拍了拍福来的肩膀,去衣柜里找了一块闲置的布打算把破大洞的窗户暂时封起来。
要是后半夜她睡着了又莫名其妙地进来个人,明天怕是直接能开席了。
福来搓着手,道:“七妹,你歇着吧,我帮你补上。”
孟萝时:“…………”
这称呼,简直梦回小时候看的天仙配。
她默默地把布和钉子都给他,然后又去柜子里翻出一块银锭,一道塞给他。
“冲这声称呼,给我上头的哥哥姐姐们的见面礼。”
福来怔住:“使不得,哪有当妹妹的给见面礼,这不合规矩。”
两人像过年走亲戚给红包般来回拉扯,最后以孟萝时眼疾手快地塞进他的荷包里作罢。
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叹气道:“累了。”
福来把钉子一颗颗地敲进窗框内,见此道:“要不然还是同嬷嬷说声,换间屋子。”
孟萝时摆了摆手:“不用了。”
这两年她和原主尽在这间屋里捣鼓暗格和机关,几乎快被她们改造成密室逃脱,若是换间屋子岂不是又要从头来过。
明亮的圆月从枝头渐渐挪动至屋檐再到天际,人声鼎沸的教坊随着时间流逝而寂静。
街道上犬吠声在打更啰响起的那一刹,此起彼伏。
床铺上安然睡着的少女猛地坐起来,大汗淋漓地喘息,胸腔内的心脏疯狂跳动,耳畔嗡嗡耳鸣,她涣散着眼瞳缓了很久。
久到身上的汗水变凉才恍惚地低喃道:“好歹毒的梦。”
她摸黑取出毛笔和纸张潦草地把梦境里的画面记录下来,然后倒头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隔日。
孟萝时睡到日上三竿,用好午膳后,看着桌面上的鬼画符发呆。
她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个特别牛逼和歹毒的梦,似乎跟原主有关,为此她特意从床上爬起来记下来,就怕第二天忘记。
那么问题来了。
番茄其实#$5%4…7是西红柿¥宝6.
什么鬼东西。
她昨晚走笔成章就写了一堆看不懂的偏旁和无意义字句?
梦境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消失殆尽,除了一些非常模糊的画面,孟萝时完全不记得昨晚到底梦见了什么,能让她摸黑也要用纸笔记录下来。
她叹了口气将纸揉成一团,趴到了软榻上。
白日的教坊无疑是宁静安详的,相较下这里的生活要更单调和无趣,但也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放松发呆。
孟萝时翻出针线,将现有的贴身小衣缝上小口袋,用来存放信息纸张,依原主所说暗处有人偷拿纸张,那原本用作藏东西的里衣口袋也不再安全。
小衣约等于这个时代的内衣,她不信还能有人扒她内衣不成。
金色的太阳逐渐向西倾斜,她用牙齿咬断线,将手里最后一件小衣放好,八件颜色花纹各异的小衣整齐地排列放在软榻上。
左下角无一例外都有个走线和针脚乱七八糟的小口袋。
孟萝时满意地点头,若是有手机,她高地得拍几张照片跟孟妈显摆自己高超的针线活。
她将新写好的纸条塞进鹅黄色小衣的口袋内,然后去屏风后换上,口袋在外侧即使贴肉也不会觉得膈人。
“姑娘。”门口响起敲门声。
孟萝时连忙把软榻上的小衣塞进衣柜里,拿起原主绣了一半的绣品道:“进来。”
宿二推开门,只见少女坐在软榻上垂着眼眸,手里捏着细长的针,背后是用布封起来的窗户,夕阳余晖隐隐透过布映进屋内。
“怎么了,大哥。”孟萝时脸不红心不跳地问道。
宿二视线在被布封起来的窗户上停留了一会儿:“来给你送玉珠的分成。”
他取出袖子里的荷包,递给她道:“三十六两。”
孟萝时将针线连同绣品放进篮子里,打开荷包数了一遍里面的银锭,眼眸弯弯:“多谢大哥。”
宿二偏头看了一眼床头的玉狮子,忽然道:“你昨日让福来更换嬷嬷手里的牌子,顶替胥黛姑娘进入二楼客人的房间,是何目的。”
话音一落,空气随之安静,孟萝时垂着眼睫将荷包的带子系紧,再抬眼时眸内含着浅浅的笑意。
“昨日楼梯转弯口的影子原是大哥,我还当是烛火晃眼,出现幻觉了。”
宿二后退了一步,后腰抵着桌角,一双偏长的眼晦暗不清:“姑娘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他身上已全然没有前几日当小厮时的毕恭毕敬,居高临下的俯视让孟萝时稍显不适,她舔了下干涩的唇,失笑道:“大哥想让我回答什么。”
视线相交,她语气格外缓慢:“倒不如说是大哥背后的主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信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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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