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萝时揪着手里的纸条沉默了很久,然后平静地将掀起的被子铺好,仰面躺在上面,眼瞳渐渐失焦。
像个安然就寝的死人。
“如果你成精了,有人要杀你,你是选择被烧死还是选择一击致命,丧彪。”
回答她的只有嘎嘣脆的撕咬声。
“我听说被烧死的话,人会在死前闻到自己的肉味……”她发散恐怖思维的瞬间忽然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原主死亡,她会像以前那样继续飘浮在半空像个幽魂一样观看别人的人生,还是彻底与这个世界切断连接。
破空声自半开的窗户响起,伴随着窗纸撕裂的声响,屋内本就明明灭灭的火烛彻底熄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极度的安静下,孟萝时听到自己胸腔内怦怦乱跳的心跳声,正随着黑暗逐渐变得大声。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尽量在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钻进床底,然后用手捂住了自己嘴巴。
窗户“吱嘎”一声,似乎被彻底推开,月光铺在地板上照亮了还在悠闲吃着鱼干的狸奴。
孟萝时瞧着灯泡般的猫瞳,又往床底挪了几分。
一双绣着金纹的黑靴缓步靠近,没瞧见人后疑惑地“咦”了一声。
他左右找了一圈,最后停在床边:“是这间屋子啊,人呢。”
孟萝时努力压着自己的呼吸,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几乎要从嗓子眼窜出来,她回忆着原主纸条上的信息。
除了侯府那段往事她不清楚外,近段时间唯一的危险源便是拿走沟通纸张的神秘人,但……若是硬要狡辩,那也只能证明她记性不好,所以时时刻刻将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
更不济,人格分裂也能当理由。
突然跑来杀她是怎么个事。
狸奴终于吃完了鱼干,蹲坐在原地微微皱眉,绿瞳幽幽地盯着来人,尾巴烦躁地拍打着地板。
那双黑靴依旧茫然地走来走去,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什么,偶尔又重重叹一口气,最后一无所获地蹲下,想要抚摸狸奴。
“你是孟姐姐养的小猫吗,她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喜爱小动物。”
狸奴盯着距离自己脑袋越来越近的手,微微弓起后背,尖利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喉间发出呵斥声。
少年愣了下,危险感让他先一步地收回了手。
丧彪没咬到那只手,尾巴在地板上快速地左右扫动,猫眼眯起,前爪匐地做出攻击的姿态。
孟怀瑜能隐隐看到半个下巴,好奇心让她不由往外爬了两步,但床底的空间着实狭窄,她没法抬头。
直到黑靴离开她都没看到来人的脸。
她在床底趴了很久,久到有小厮敲门:“姑娘睡下了吗,小的有事禀告。”
孟萝时狼狈地从床底爬出来,期间脑袋不止一次撞在床板上,她捂着头顶打开房门:“什么事。”
小厮手里端着精致的盅,有香味隐隐从缝隙内飘出。
他愣愣道:“姑娘……是去探险了?”
孟萝时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到裙摆上大片的灰尘,床底经久没有人打扫,她方才的躲藏几乎化身抹布。
她淡定地拍了两下裙摆,讪笑道:“我方才在陪狸奴玩躲猫猫,角落里尘土有些重。”
小厮望向不知何时跳上柜子的狸花猫,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道:“这里不便说话,可否进去说。”
孟萝时侧开身,让他进来后探头在走廊观察了一番,除了站岗的小厮外,没有陌生人存在。
尽头的窗户依旧敞开,风将最近的几盏烛火吹灭,远远望去如大张着嘴静静等待猎物上门的幽暗巨兽。
小厮进屋后,先是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然后熟练地点燃全部烛火。
孟萝时关上房门,就见小厮站在屏风前似木头人,疑惑道:“你在干嘛。”
“姑娘……”他后退一步,一言难尽地指着横在屏风上的银针:“您这又是在做什么。”
白日的教训没有让小厮长记性,他甚至还在屋里转了几圈,将定格在各处的银针全部找了出来。
所有银针的位置无一不是在烛火的正上方。
孟萝时:“…………”
她沉默不语地看着躺在手帕里的六枚银针。
也就是说最开始她听到的破空声其实是从窗外飞进来的银针,那么问题来了,她的房间在三楼。
小厮端详着咬大拇指的少女,白日里让他毛骨悚然的感知此刻消失得荡然无余,他已经忘了自己白天是如何匍匐在地只为保下项上脑袋。
“姑娘是不是遇到贼人袭击了。”
孟萝时天马行空的思绪猛地停下,偏头看向小厮,认真道:“我大哥呢。”
小厮:“??!”
他反应迅速地趴地:“姑娘饶命,是小的逾越多嘴,还请姑娘看在小的办完事情的份上,放过小的脑袋。”
孟萝时呆住,一时不敢说话,原主的信息纸张从来都很简洁,因而大多数时候她总是连猜带蒙。
她不由将视线转向桌上的汤盅,轻轻呼出一口气。
语气稍显冷淡:“那你说说,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小厮额头磕在地上,着急道:“小的已经将胥黛姑娘的牌子换成了您的,二楼的客人会在戌时三刻跟厨房要一碗羊汤。”
“届时,姑娘端着汤便可直接进入二楼客人的房内,绝不会有人起疑心。”
孟萝时歪了下头,轻喃道;“二楼。”
她将帕子包裹起来,里面的银针互相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起来吧,帮我把这东西销毁掉,然后将我大哥唤来。”说着,视线扫了一眼后背发颤的小厮。
想了想又道:“再帮我找一个人,黑靴表面用金丝绣着类似于波浪纹路的少年,年龄大概十五至十七范围内。”
“下裙摆上沾染着少许泥渍,腰间应该悬挂着物件,物件底下是红色的流苏。”
她将刚才看到的一切仔细描述给小厮。
小厮想也不想便磕头应道:“是,小的一定帮姑娘完成。”
孟萝时弯腰指尖挑起他的下颚,学着原主噙着温柔的笑道:“这座教坊我最是信任你,如果你能办到,那你就是我二哥,如何?”
小厮神情凝固住了,他方才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脑袋又不保了,哪知耳朵听到的和心里想的天差地别。
“……啊?”
孟萝时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乐意?”
小厮呆呆道:“小的也能跟姑娘称兄道弟?”
孟萝时后退一步,坐到椅子里,脚尖点着地面,笑盈盈道:“为什么不能,我信任你,给你一个身份,从此我们命运捆绑,不然……”
她语气遽然一沉:“我更相信死人的嘴巴。”
小厮:“…………”
这熟悉的字句,熟悉的语调,熟悉的笑容。
小厮熟练地继续磕头:“小的一定不辜负姑娘的期望。”
孟萝时满意道:“你下去吧,我换身衣裙便去二楼接待客人。”
小厮后退着离开房间后,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原主留给她的信息纸条她在看完后就已焚烧殆尽,其中并未详细说明二楼客人的存在。
不知道是在提防暗处的神秘人,还是有难以启齿的理由。
但这于她来说并不是好事,睁着眼睛摸瞎的人往往会死得很快。
孟萝时打开盅盖,浓郁鲜香的羊汤味钻入她的鼻息,泛白的汤面上飘着她没见过的药材。
上次来时,偶然间听教坊的其他人提起过,二楼宿着一位宫里来的客人。
原主顶替胥黛也要去见的人……是谁。
孟萝时无意识地撕咬着唇上的死皮,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是因为这段时间在吃药?
为什么原主的行事跟以前差那么多,先是离开教坊去往侯府,再是六坛桂花酒,且还不告诉她这期间发生的前因后果。
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她伪装失败,被当成怪物烧死。
孟萝时百思不得其解,惆怅地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布料最多的衣裙,换下染脏的舞服。
坐在梳妆镜前整理盘好的头发。
铜镜里的少女唇红齿白,一双笑眼微微弯起,即使不笑也透着一股温和。
笑起来时会似月初的弦月,泛着柔和的光晕,让人忍不住靠近。
与她有几分相像,但又完全不像。
孟萝时在梳妆台上挑挑拣拣,最后佩戴了一根带着流苏吊坠的发簪,一颗颗饱满的小珠子落在肩头。
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
“丧彪,我要去闯龙潭虎穴了,咱们有缘明天再见。”
丧彪抬起脑袋瞥了她一眼,揣着前爪像座雕像。
孟萝时撸了下它的脑袋,叹息道:“你是一点儿不担心我啊。”
“猫。”丧彪仰头蹭了蹭她的手心,喉间是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孟萝时端起汤盅缓步走向二楼,期间她深呼吸了好几次,虽然她并不知道原主想做什么,但刀已经横在脖子上,她同以往般躲房里已毫无作用。
“姑娘。”就在她抬手想要敲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
孟萝时一怔:“大哥。”
她当即撤回手,小跑到楼梯转弯口,做贼般打量了一遍周围才小声道:“你怎么来这里找我了。”
宿二疑惑道:“不是你让福来去四楼唤我?”
福来?
真是个好名字。
“哦,我原先的确有事寻你,但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晚些我再同你说。”
宿二皱眉,看着她手里的汤盅:“以往都是胥黛姑娘送的此汤,今日怎的换成了姑娘。”
“嗯……”孟萝时胡说八道,“胥黛没空,我替她。”
宿二眸内的困惑更重了:“可我刚还瞧见她急匆匆地往厨房跑。”
“渴了吧。”孟萝时没想到福来打的是时间差,语气顿时有些急切,“大哥,汤要凉了,晚些再说。”
话落,她转身不再犹豫敲响了那扇并未闭紧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