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说完闭口不言,对陈氏问话置若罔闻,陈氏却没再计较,目光凝在林蓁脸上,幻视出林蓁母亲唐氏的脸。
唐氏亦是这般性子,半天不出一句话,却把林若柏勾得死死的,提了妾进了门还不满足,勾得林若柏再不进自己屋子,自己找婆母亦是亲姑母哭诉时,林若柏干脆把铺盖行李衣物全卷走了,婆母反过来还怪自己不懂事,若不是有林葳陪伴,那些痛楚彻骨的日子怕是熬不过去。而今唐氏去世多年孩子们年纪大了,林若柏与自己的关系才缓和。
陈氏细细看着,林蓁眉眼间比唐氏更盛,在英国公府长大,风韵气度更胜唐氏,这样的娇花撩起人来,会是怎样结果?
回想水榭那儿情形,众目睽睽下,林蓁面无惭色淡定自若走向众人,安之若素坐下看戏时脸上还带着笑意,陈氏此刻置身事外地想,那份笃定和厚颜仿若天生,一时间鄙夷同时心中生出些许佩服。
陈氏一直身在庐山,这会儿跳脱出来恍然间她醍醐灌顶。她一直防着林蓁越过林葳让自己没脸,可林蓁若攀上武将世家高枝,有方怀简这样人中龙凤榜眼夫君,关起家门林葳是没脸,可出了门在婆母和大嫂英国公夫人面前,陈氏腰杆都要硬上几分,她可是嫡母,唐氏都转世投胎了享不到这福分。
那些看不上林蓁的不过是觉得她攀不上高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若林蓁真吃上了呢,这些婚前丑事方怀简必是忙不迭给她收拾,过上几年再回忆说不定当做一段趣谈。
陈氏回忆林若柏和唐氏相处的那几年,对自己的结论十分肯定,而林葳若有这样的姐夫,婆家无论是谁也不敢看轻她。
这样一想,陈氏心中怒意消失了大半,等马车到了英国公府门口,已然心平气和。下车前,陈氏对林蓁淡声道:“这桩亲事你大伯母劳心牵线,若是不成你可彻底得罪大伯母,你可好好想想如何弥补,至于祖母和你父亲,你别把他们气死”。
其实婆母和林若柏,陈氏暗想,未必会气,婆母只要别碍着她宝贝孙子林承俭便无所不可,而林若柏本就想林蓁攀高枝,说不定还乐见其成。
陈氏心中暗嗤了一声林若柏,抬脚进了英国公府大门。
走到自家宅院门口,还没进门,林如柏林承俭听见动静身形敏捷从屋内走出。
陈氏看了眼他俩满怀期待的表情,不动声色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又侧身看向林蓁:“和你父亲好好说”。
头也不回往自己院子走了。
今日去毅勇侯府,本就是林如柏拜托陈氏出面受累的事,林如柏未有多想,和颜悦色对女儿道:“夜凉,到房里说”。
林承俭已经挽上林蓁胳膊,笑问:“三姐,如何?”
林蓁没有拐弯抹角,进了房门站定后,泰然道:“父亲,我要嫁方怀简”。
林如柏父子俩明显愣了一瞬,林如柏笑容僵滞在脸上,他迟疑了一会儿,问林蓁:“方怀简,是三年前那个榜眼?”回过神来,即刻命令林承俭:“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上学,先回去休息”。
林承俭瞪大眼睛反驳:“我不是小孩,三姐的事我想知道”。他明年要参加乡试,若中举人便可入朝为官,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儿郎。
“回去!”
林承俭还要坚持,林蓁笑着对弟弟柔声道:“小弟,等会我去找你”。
林承俭向来听林蓁话,他向父亲躬了个身,虽不太情愿还是退出了房门。
门扉刚合上,林如柏急问:“怎么回事?”
林蓁自若地把遇见方怀简的过程讲了一遍,只说园中偶遇交谈了几句,自己心仪方怀简,不想他嫁。
要嫁方怀简必得家中支持,尤其现在他尚无前世记忆,需要她主动连缀,家中万万不可拖后腿。
林蓁神色坚定,言中有不自知的羞态:“父亲,我看到他的第一眼,眼中便再无他人”。
林如柏想起当年唐氏惊鸿一瞥,从此她便在他心中永驻,自己亦曾少年,如何不懂。他沉默良久,问道:“那方怀简呢,他作何形态?”
林蓁只讲好的:“只说了几句话,他对女儿脾性极好”。
飞飞是极好脾气的人,印象里就没对谁说过重话,那个时空里自己也不是什么作精,总之两人极其合拍。现在飞飞虽无往日记忆,林蓁回想白日和他短暂接触片刻,他被自己强拉着衣袖,着急得冒汗,可仍然既无恶言亦无凶光,更没有强行动手拂袖而去,这做派就是飞飞素来行为方式。
想想他被自己拉住衣袖的窘迫,林蓁着重道:“他待人真的很好”。
林如柏稍稍松心,女儿容貌脾性没的说,唯一缺憾就是出身差了点,但好赖也是英国公侄女,只要方怀简没那些高门观念,两人结为夫妇虽难亦不是不能。
自己都有过让唐氏为正室的想法,方怀简若心中有女儿怎会委屈她。
林如柏本就想女儿高嫁,女儿第一次面露羞态,他更是有了成全之心。
僵硬许久的脸庞缓缓呈现一个淡笑,林如柏安慰林蓁道:“既然你喜欢,我们先去探探口风,明日和祖母大伯母商议了再说”。
“真的?”林蓁高兴得要蹦起来,“谢谢父亲!”以为父亲怎么也得责怪几句不懂事,得罪大伯母类似的话,林蓁实在没想到如此顺利,父亲轻易允诺自己。
女儿眼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亮,那是璞玉浑金的少女慕念,林如柏想起唐氏临终前,自己在她床前的誓言,心下决定只要两个年轻人两情相悦,他委曲求全也会在方氏夫妻前求来这段姻缘。
约好翌日一齐给祖母请安,林如柏来到陈氏院子。
陈氏正要睡下,见林如柏神色如常走进来,心里惊服林蓁的本事。
“三姑娘和你提了?”
“提了”,林如柏颔首,对陈氏道:“明日见了祖母和大嫂,把杜大人家的事给了了,后面还要辛苦你去方家探探风”。
儿女亲事议事琐碎,许多事情需要陈氏出面,这也是这几年来他和陈氏关系缓和的重要原因。
陈氏闻言老脸一红,林如柏没脸没皮竟如此淡定,陈氏猜测林蓁话没说全,也是,她再厚脸皮应该在父亲面前说不出自己拉着一个男人衣袖不放的糗事。
陈氏冷笑:“她话没说全吧?”便把白日水榭边众夫人看到的事无巨细详细说了遍,包括林蓁脸厚的种种模样也有声有色描绘了番。
“三姑娘和往日判若两人!方怀简大嫂都那样说了,你还要上门?!”陈氏不屑。
林如柏面露惊讶,随后脸色慢慢沉重,心中疼惜之情渐浓,若只是林蓁一厢情愿,那事情可就难办。可林蓁如此柔媚可爱,她鼓起勇气不顾闲言碎语在人前这般主动,那必是她的真心实意,方怀简是什么柳下惠真的不动心吗?
林如柏默了片刻,淡声道:“既如此,既然大家都看到了,那更要去方府了。我们努力争取,若林蓁进了方府的门,那些恶言恶语自然就消散了”。
果然不出所料,陈氏心中鄙视,林如柏非但不责骂林蓁不以为耻,还以此为借口有了去方府的理由,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陈氏嗤笑:“做妾也愿意?”
“明日与母亲一起商议”,林如柏起身没理会陈氏暗讽,若方怀简爱慕林蓁,怎会舍得她做妾。
“今日劳你辛苦,你好好休息”。
陈氏没搭话,看着林如柏背影狠狠剜了一眼。她想明白了,从此她要做隐身人,若林蓁真出了头,她少不得有碗汤喝,若如以前她到婆母林如柏跟前抱怨,自己反而成为众矢之的,他们只会觉得她作为长辈没丁点能耐,这点儿小事都会砸锅。
*
毅勇侯府送走最后宾客。
时彦时隽在门口目送宾客离开,转身正要进府,父亲时世诚匆忙小跑出来。
“快去劝劝你们母亲,她把姝儿骂哭了!”
时世诚泥腿子出身,娶的谢氏世家旁支又貌美,从成亲那日起他就是老婆奴妻管严,在谢氏跟前没有话语权。见谢氏骂时姝不守规矩,他不明所以,赶紧出来找帮手。
兄弟俩明白,对了个眼神就往回走。
推开谢氏房门时,一眼看到时姝坐在八仙桌前委委屈屈模样,时隽冲口而出:“这事儿和她没关系,母亲,今日你生辰呢”。
“嗯,你也知道我生辰”,谢氏冲时隽点点头,“今日大家都说你刀舞得好,比那大街上杂耍强百倍呢,再有百戏你可得在夫人们面前露一手,明珠蒙尘蔚为可惜”。
唯恐谢氏转移目标,时隽赶紧摸脸:“脸烧得难受,我去喝醒酒汤”,他右脚刚跨进门里,转个圈直接闪了出去。
谢氏重重叹了口气。
时彦看着时姝笑了笑,目光移到谢氏,他劝道:“妹妹素来义气,但人心隔肚皮,不能因好心帮错了人以后就不帮了,母亲说是不是?”
又问时姝:“和母亲认错了没有?态度诚恳不诚恳?”
时姝点头:“认过错了”。
“还不走,母亲累了一天,别妨碍母亲休息”。
见谢氏没出声,时姝猛地站起身哧溜一下消失不见。
望着大开的门扉,谢氏摇摇头走过去合上了门,转身埋怨时彦:“当初我失了心窍才听了你的话,把方夫人给拒了!方怀简难得一见的才俊,知根知底,再到哪里找这样的女婿?”
“姝儿若跟着不着调的女子交往,影响了名声,以后找的女婿怕是给方怀简提鞋都不配!”
时彦讪笑道:“怎么会,必比方怀简好上万倍”。
“在哪里啊?姝儿已到说亲年纪,你这一年内能给我找出来比方怀简好的?不需要万倍!”
时彦不禁心算了一下时间,时姝的命定之人就快出现,那是今后天子现在的四皇子,时姝可是真凤皇后命。
“那个林三姑娘这么不着调,你怎会想让我送她玉镯?”
时彦皱起了眉,林蓁惯常是一门心思针对时姝的祸害精,可四皇子还没出现,没想到就连逛个园子她都能连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