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隽回了侯府刚刚下马,长随思礼从檐廊边跑上来,边跑边可怜兮兮道:“二公子,你可回来了!夫人把小的痛骂了一顿!不是大公子说情,这会儿你见不着我了!”说着,举起袖口在眼角边抹了把泪。
时隽拍了一下脑袋,糟了,他忘事了!
他边往里走边揉思礼脑袋:“哭啥,只要我没死,你被赶出去我也找你回来!”
思礼哭丧着的脸忍不住裂开一个笑,紧接着小心叮嘱:“二公子,夫人这会儿还在发脾气呢”。
时隽有些发愁。父亲擢升为金吾卫大将军后离开了京畿外的神策军,每日在皇城里上值,不知自己行踪,是以他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向上峰告假没和任何人提过,亦嘱咐过思礼就呆自己院子里哪儿都不要去。
本想方怀简的事花不了太多时间,怎知林蓁如此惊天动地,竟是个炸雷般人物,以至于他都得喝点酒压压惊,这一惊一乍他忘了给家里捎口信,露馅了!
硬着头皮时隽迈进母亲谢氏的吟月院,内心祈祷哥哥时彦也在。
“母亲”,时隽轻扣几下房门后推开,站在门口唤了一声赶紧垂首,余光见时彦亦在,心内一阵狂喜。
谢氏正和时彦说话,她合上账本摞起在书案上,转身向时隽走来:“究竟何事你得告假一整日,你爹的金吾卫之职屁股还没坐热,你别给他招事!”
“不过告假而已,能招什么事?”
“你还说!”谢氏站在儿子面前,看他不服气的模样气得发晕,“你是傻子吗,我说过多少遍的都记不住?”
自己夫君时世诚提着脑袋一路浴血,才到今日位置,金吾卫大将军亦算捡漏,前任刚好年岁大了主动请老致仕,时世诚凭借过往军功和对天子的赤胆忠心才得天子首肯,多少人眼红耳热暗暗看着,就指着自家出什么差池跌回原位。
这些话她叮嘱过时隽无数次,让他循规蹈矩夹着尾巴做人,可他真的像傻子似的总不能让她安宁,他爹虽没读多少书,可一点儿不傻啊。
谢氏手指在时隽肩上戳个不停:“方怀简啥事你得陪他一天?他爹大将军世家出身,他自己翰林院榜眼,家里文武兼备,啥事得你一个小都统显能耐?”
时隽无助的目光看向时彦。
时彦会意,走过来劝说:“母亲,您老闺蜜间还有许多事不语他人,他俩多年好友,哪能没点儿事呢”。
谢氏气道:“他们下值后喝酒,我从来不说,可方怀简好好在翰林院呆着呢,他倒是跑哪儿去了?还故意隐瞒!”
“不回家吃饭也不让人送个口信,我们等你快半个时辰!”
“再有下次,我发卖不了你,思礼思仪和他们的爹娘,我都卖个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这可记住了”,时彦对弟弟道,“为了你的人,你也得先考虑好了!”
都知道时隽是仗义之人,绝不能忍受自己带累他人,谢氏能想到对他有点作用的威胁也只有如此了,但愿他真放心上。
“母亲,父亲还在花厅等你散步”,时彦扶着谢氏肩膀往门口走,“我和弟弟细说”。
“让他懂点儿事!”谢氏在忿忿中出了门。毅勇侯府的大园子是时世诚见爱妻喜欢花草,花费多年时间整置的,夫妻俩多年来形成习惯,饭后一起在园子里走一走看一看。
时隽长舒一口气。
“一起回吧”,时彦回望着他,“这么晚才回,事情顺利吧?”
时隽“嗯”了一声,跟着时彦出了谢氏的吟月院。
月明星稀,两个大男人没提灯笼,借着月光在小径上安静走着,除了细碎脚步声,只能听到路边时不时虫吟。
时彦开口:“林三姑娘的事了结了?”
时隽道:“算吧,她是我见过的最难缠之人”。
回想她紧搂方怀简,贴在他怀中狗皮膏药模样,时隽直皱眉:“对于她,我们以后绕道走”。
时彦默然,林蓁就是极其难缠的人设,明知亲哥男主四皇子心悦时姝,偏要处处为难她,差点逼死时姝,这会儿男主尚未出场,她和时姝并无直接交集,可这本性倒是暴露得彻底。
既然难缠,对方怀简就这样轻易死心了?
时彦不信,问:“她以后不找方怀简了?”
“反正她明白世之不会娶她,以后世之也会避着她”,时隽似乎不想再提林蓁,眉毛一扬不耐道:“不说她了,晦气!”
时彦适时闭口不言。
心中却有间不容息之感。
四年前原主摔下山崖就此去了,他莫名穿来后完全没有原主记忆,既做不了武官,又得学习和了解这个时空里各种,幸好凭借前世经验,如今户部郎中做得如鱼得水。
可全家也就不愁吃穿的水平,在封建时代这种人治社会,稍有不慎便是天渊之别粉身碎骨。
譬如父亲如今金吾卫大将军,看似何等风光,可应该做不了两年。按剧情发展,不出两年,皇子们篡权争斗中当今天子会一命呜呼,在皇城一片混乱的权力倾轧中,林蓁的亲哥四皇子会最终胜出。
父亲如今勉强算进入天子视线,可这对今后五年十年全家安稳富贵的生活毫无帮助。自从穿来这个时空,从暗示到明示,时彦多次劝说父亲早做打算,在众多皇子中做出选择尽早站好队,可他就是油盐不进。别的事儿父亲都听劝,唯独站队之事父亲意志坚定,总说没有当今天子的器重,自己根本不会有今天,天子指谁他就站谁,天子在他唯天子。
也是,若无父亲对天子心无旁骛披肝沥胆,守卫皇城安全的金吾卫大将军也轮不上他。
可剧本里,今后是四皇子的天下。时彦想过拜码头进四皇子核心圈,他曾几次找机会在四皇子面前露脸,不知是位卑言轻还是四皇子谨小慎微,愣是一个涟漪都未泛起。大概他不过品阶低下武官出身凭天子恩恤才得的户部郎中,无论官职还是家族在四皇子眼中小得没眼看,根本不值得他给一个眼神。
明年春闱,林蓁弟弟林承俭会高中会元,参加殿试时被四皇子认出佩戴在腰间的玉佩。这玉佩为关键道具,是极顶稀罕的名玉黄金玉,当今天子当年赠给林蓁母亲的,本是一对,四皇子和林蓁各执一块,林蓁在林承俭临考前送予他。
从此林蓁麻雀变凤凰,无论当今天子身前身后,她的富贵荣华显达烜赫如日中天,直到作死一次又一次加害四皇子心上人时姝,最终冲破四皇子底线送她去庵堂。
明年春闱,不到一年时间,娶林蓁迫在眉睫。
不仅物理上占有林蓁,她还得对自己心醉魂迷,最好山无陵天地合那种,不然大舅哥四皇子如何肯信任提携妹夫呢。
可突然冒出来的路人甲方怀简怎么回事?
时隽不愿深说,时彦只能静待时机。
尚在酝酿向母亲谢氏开口求娶林蓁时,林蓁嫡母陈氏来毅勇侯府拜访。时彦并未见到陈氏,下值回家时听到门房提及颇为意外。
一家人膳厅用晚膳时,谢氏情绪和往常相比明显低落。
毅勇侯府不像别家人口多规矩大各个主子单独用膳。时世诚喜欢热闹,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谢氏也就依了他,五口人从来一起用膳,不能回家用膳的都会捎口信。
时彦刚穿来时很不习惯,他多少年都是独自吃饭。从小读国际学校寄宿制,最初父母周末接回家,不知哪天起父亲或母亲单独来接了,再后来司机保姆接,一直到出国留学。留学回来单独住,会和父亲一起吃工作餐,母亲倒是常常打电话约吃饭,可他早就没儿时和父母吃饭的期待,更没那个时间了。
现在时彦倒是渐渐喜欢,食不言等规矩在武夫家里是从没有的,家人说说笑笑间有时能捕捉一些重要信息,饭后等着被谢氏随机点名陪散步。
感觉谢氏不对劲,时彦给时姝递眼色。她是家里开心果,最会逗趣父母,可今晚她不仅眼瞎,吃饭还飞快,吃完抹抹嘴找了个借口赶紧溜了。
时隽有事未归,饭桌上只剩下毅勇侯夫妇和时彦。
时彦隐隐猜到一些,问道:“母亲今晚何事不开心?”
时世诚无奈道:“英国公府陈氏带了厚礼托你母亲做媒,去方府说亲,你母亲急呢”。
如海上刹那起了龙卷风,心内顿时翻江倒海,时彦面上只略略扬了扬眉,笑道:“金玉良缘,全靠红娘成全,母亲这是行善呢”。
谢氏直接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