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朋友 第11章 温家那些事儿（二）

在这个大庭院里，最令温挚想不到的一件事情是，与他交流最多的人，除了严厉的父亲，竟是那个大家眼里脾气古怪的温乔。

这是他的妹妹。

亲生妹妹。

与温婉相比，这是血缘关系上的唯一。

温乔是在他去镇上回来以后找他说话的，这算是两人第二次的正式见面，在没有热牛奶的加持下。

“那里好玩吗？”

温挚第一次看见温乔清澈平静的眸子里闪着好奇的光芒，她的内心是向往的，向往外界的喧嚣热闹。其实小孩子都是一个样子的，他们都会介意自己的格格不入。

“镇上？”

温乔点了点头。

她的手里空荡荡的，只能用力攥着身上的裙子。

他们的对话开始有了回应。

温挚直到很久以后还记得，在温乔还是个襁褓婴孩的时候，软小有力的手只能抓住他一根手指。静静的抓着，仿佛抓住了庇护、依靠。

“镇上的花样倒是挺多，人也多，不过比不上国外。”温挚说到后面话锋一转，眸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犹如细丝一般环绕心尖又一闪而过，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温挚是厌烦这种感觉的，温乔既看不懂也听不懂，只是听温挚说道：“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去英国玩玩。”

温乔闻言，眼里期待的光芒少了些，她用强调的语气说道：“我想到镇上去。”

温乔眸里的好奇消失了，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我从没去过。”

她抬起眸，望了望自己的哥哥，没等说话，自己就出去了。

富有人家的孩子，竟然从未亲自见过一次喧嚣吵闹的人间。她仿佛真的被孤立在世界之外了，人情冷暖，都与她无关一样。

温挚在对话中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门已然被咚咚敲了两下，从外面被打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他是来与自己交代留学事宜的。

见温父进来，温乔也就出去了。她一直都很抗拒和这个所谓的父亲对话。

“父亲。”温挚捏紧了拳头，打断了男人的话。

“我不打算继续出国了。”

话音一落，中年男人的脸色顷刻间凝住，两根粗壮的剑眉跟着皱，中间被挤着一小团肉块。他的身材早已不像年轻时候那般健硕，却也没有啤酒肚，算不上肥胖。

“我认为，我在国外学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了，我已经不需要出国去学习什么。”

解释的理由很多，温挚只挑了最简单的一个。

“不需要?”

“你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个优秀的商人了吗？”

“我不需要成为一个商人，更不需要步您的后尘。”温挚坚定的说：“我志不在此，父亲。”

“作为父亲，我只是在给我的孩子铺一条最完美的道路。温挚，我是成功的，这条路我也走过，它是可以看得到尽头的，所以我希望，你会慎重考虑。”

“出国的时间定在年初，你还有时间。”

“不要去做一些错误的事情，它们会毁掉你的前程。”温父扔下了一句话，走了。

话里的意思并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但这只是表面。温父做事很少与人商量，从来都是自己抉择断定，不论对错。

很多事情，是不可以自己做主的。

只是温挚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对这件事竟然是这样的态度。他有些失望，却也清楚知道，这是意料之中。

温家家主忙于生意，常常因为出差，几天几天地不着家，这并不奇怪。

事业杰出的人，却从来不顾及家庭。

这不禁令人唏嘘不已。

庭院里的女主人优雅，她只精心栽培一朵蔷薇花。红色冷艳的花瓣就像是女主人一样，年轻时候的两瓣红艳的薄唇一笑便是倾城。只是这是薄唇上已然褪色，只眼前一朵红蔷薇，独自绽放。

岁月侵蚀了她的一切，包括青春和爱情。

“我很喜欢蔷薇，当我向你的父亲提起，能否让蔷薇花爬满整座庭院时，”女人说到这里停了停，时间在她脸上留下的皱纹褶子毫无流动的痕迹，她怔住了一瞬，嘴角动了动。温挚猜她原本是想笑的，但她兴许是厌倦了笑，兴许是忘记了怎么笑，这才陡然僵住，“你父亲却说，这是幼稚的。”

女人的眸光里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在更深一点的地方，是痛恨。

哪个女人不会狠呢？自己把一切交给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哪个女人会幸福？

“我昨天看见，温乔似乎很喜欢和你说话。”

“也对，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和你说话呢？她只是不喜欢和我们这些陌生人一起说话而已。”

“温婉就不一样了，从小到大，她一直呆在我身边。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欢和讨厌分得清清楚楚。”

温挚听着话，眉眼利落冷俊。

这时候两人面对面坐着，在房子里面向太阳在阳台上。

“我并不是想和你讨论这些多余的话题。温乔怎么想，愿意和谁一起说话，这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温挚说到这里，停了停，他在思考要不要把后面的话继续下去。

他抬眼撞见了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眸，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温乔什么都不懂，她在心里，是把你当成母亲的。”当成家人……但是这个家人却又对她过于刻薄了。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已经决定不出国了。”

“你父亲不会同意的。”女人扯开脸笑了笑，“不过，我倒是支持你。”

“但是我不会和他说，也没有机会。虽说是夫妻，一年也说不上两句客套话。”

温挚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关于温乔。”温挚话音未完。

“呆在这个地方总会闷出一些毛病，不是经常的事情，那天，我情绪有些不对劲。”女主人回忆道。

“如果你在家，那么这件事以后都不会出现。我知道，你想保护你的亲妹妹。而我，也只想保护我的女儿。”

“希望如此。”

温挚在得到答案后离开了。

那天晚上，窗外下起了雨。

庭院里的气氛总是很奇怪，特别是在下雨的夜晚。

墙壁好像因为时间久远而发出诡异的响声，像是谁在走廊里走路，风声灌满整个房子，在外边无数的林叶里，在乌云背后的月亮中。

“你好！这是今天的报纸！”送报纸的小孩总是很准时。

第二天是晴天，地上的雨水近乎没有留下痕迹，整片大地像是崭新的地毯，到处都是泥土的清味。

管家照常把两分钱交给了送报纸的小孩手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这会让人觉得恍惚，仿佛时光匆匆，却独独停留在了这样一个不幸的地方。

小孩道了谢，偏了偏头，就开心的和远远的温挚热情的打起了招呼，“今天您还要去镇上玩吗？”

温挚摆了摆手，拒绝了报纸小孩的好意。

“明天的报纸还会在同一时间送到！”

遥远的地平线上消失了一个欢快的身影，楼上的主人默默注意着一切，他的眉头重重蹙起，心里一阵不适。

“母亲呢？哥哥，我已经一天没见到她了。”晚饭上，温婉失落的诉说着自己的困惑。

到底是一个天真的小孩，沉默寂静的氛围因为这一句话打破。主座上的男人面露不快，他向来厌烦这些。

浑厚的嗓音下蹦出了一句话，“你的母亲走了。”

“去哪了？”母亲不要婉婉了吗？

剩下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最后被迫咽回去。

女孩的眼眶湿润，似是有水光在里面打转。

男人不耐烦的看了天真的小女孩一眼，面色一沉，“亲戚家。”

“什么时候回来？”

话音一落，顿然静了几秒，一阵死音。

倏地，男人将手上的碗筷一撂，沉重的金属色划出了长长的尖锐声。

“不会回来了。”

晚饭就这样散场，男人离开后，温婉也只是默默流着眼泪，她不敢哭出声来。

“婉婉，待会儿哥哥帮你问，好吗？”

“嗯……嗯……”小女孩抽噎地哭着，像一朵娇弱的花儿。

一旁的温乔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她的眸光幽深，像是深渊的海底一望无际的黑暗。她和坐在她对面的精致洋娃娃对视着，像是努力要在对方身上看出一些漏洞。

温挚去电话机前打电话了。

温婉还是在哭，温乔站在她身边，像是一位冷眼的看客。

“咔哒”一声，温挚将电话机摆回原位。他走来蹲下，替温婉擦着眼泪，安慰着说道：“母亲要过好长一段时间才会回来。温婉在这段时间里就好好听话，行吗？”

“她很快就回来。”

一旁的温乔突然说话，两人同时看向她。

一个是疑惑，另一个则是欢喜。

“温乔？”

温挚拧起眉，压着嗓音喊了一声温乔的名字。

“哥哥，我不说假话。”

温乔，从来不说假话。

温挚愣了愣，像是突然理解了其中意思，转头又看向温婉，笑了笑，“对，我们要相信姐姐。”

就当是，一句安慰的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