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大汉嘴角噙着冷笑,“你是什么人?”
李知遥仍然面色平静,无波无澜的样子,“厨子。”
孟晚棠想,厨子是不假,可这厨子也是如假包换的杀手,杀人不见血的那种,世间少有。
瘦大汉盯着他,缓缓笑了,“你可不是厨子,你虎口处茧子很重,常年拿长刀。谁家厨子用长刀切菜?”
孟晚棠差点笑出声,这位新厨子以前说不定就是用长刀切菜的,毕竟今日他来的时候就只有一把长刀。想来想去,也就只能用它切菜了。
李知遥摇摇头,“真正的厨子心中有刀,随处都是刀。”
这听起来像是哲理的话哄哄新人也就罢了,像孟晚棠这样的人,是断然不能被欺哄了的,仔细听听,这话到处是漏洞。
可瘦大汉明显被震住了,他想了一会儿,“我与你并无冤仇,为何要我揭下皮?”
李知遥眼睛里闪着光,“阁下可知仙乐阁?”
仙乐阁,一个江湖传说的地方,相传那里奇门秘术众多,换皮术就是其中一种。
能让人彻底改头换面,成为另一个人。
而今这瘦大汉,看其面貌和眼神有种怪异的不匹配,李知遥便想到了这一层。
瘦大汉移开了目光,“我不知。”
一声轻轻的叹息声响起,李知遥惋惜地看着他,“看这精妙手法,我还当是仙乐阁手笔。不过阁下手法已然出神入化,常人难以看出,若不是与仙乐阁的人打过交道,我还真看不出差别。”
瘦大汉重又抬头看他,眸子里有些不知名的东西。“阁下,莫要与我玩笑,江湖相逢,就此为止便罢。”
他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听闻仙乐阁出走了一位嫡出弟子,手艺高超,身手不凡。是你吧,林惜天?”
身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被称作林惜天的人缓缓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为何知道我?”他眼里腾起一股汹汹的杀气,毫不掩饰。
李知遥上前几步,盯住他的眼睛,“林惜天,仙乐阁四处张榜悬赏英雄抓你回去,这赏金可不少。”
“你要抓我?”
林惜天眼睛里满是警惕,他右手抬起置于胸前,做出一副防御的动作。
李知遥只瞧着他,并不说话,半晌才摇摇头,“我已远离江湖,从此与江湖之事再无牵扯。”
闻言林惜天稍微放松了警惕,“所以,你为何拆穿我?”
“我并非拆穿你,只是好心提醒你。”
看着林惜天眼里的不解,李知遥轻轻道,“你我皆知,仙乐阁近年来声名狼藉,阁中内斗严重,不思进取,从上到下疏于管理,混乱不堪,我猜你也是因为这个离开的吧?”
林惜天没点头也没摇头,李知遥继续道,“你手中掌握仙乐阁秘密,他们不会放过你,如今号召天下英雄豪杰捉拿你归阁,你觉得,你还能躲多久?”
林惜天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你如何知道我手里有秘密?”
李知遥淡然一笑:“猜的,要不然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仙乐阁何必大费周章?”
林惜天咬了咬牙,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英雄好汉提醒。”
李知遥目光投向那几位醉汉,七横八竖躺了一地,“他们你打算怎么处置?”
林惜天鄙夷地瞥了眼他们,很快便移走了目光,“待天明之后,帮我报官。”
孟晚棠听他俩聊了许久,一直未插上话,此时听林惜天要她报官,便从柜台后走出来,“客官,官府离我们这里可得有几十里,哪怕快马加鞭也得好一些时候。客栈就我们两人,我们还有生意要做,无论我留在店里还是出去报官都不甚方便,这如何使得?”
林惜天也未曾想过这一点,他闭了闭眼,“好,那我今晚留下,等明天天一亮,由我去报官。”
*
夜深人静,孟晚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越想越觉得今夜之事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要说这几个彪形大汉,相貌可怕了些,但不像是亡命之徒,他们毫不顾忌地说话,毫不避讳地抢钱,一群绿林好汉,明显一群粗人。
反倒是林惜天,遮遮掩掩藏有秘密,不知到底有什么目的。可单单看他谈吐,也不像是坏人。
再想想李知遥,这厮同自己说的话寥寥无几,更多时候是用动作和眼神代替,怎么对着林惜天话就这么多!
孟晚棠气不打一处来,他到底是谁的伙计?
气了一会儿,她又安慰自己,好歹人家踏踏实实做菜,勤勤恳恳做事,话少也不是过错。
想想自己,这年头,好好开个客栈都不能如意啊,孟晚棠感慨,万一哪天遇到个歹人,连命都难说能不能保住。
就像那个人曾经说的,自己太单纯,不曾见识过人心险恶,总是把人想得太好,所以才会被人利用,被人伤害。
想到他,她心头一紧,酸涩涌上心头。她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勾画出那人的样貌轮廓,剑眉星目,芝兰玉树,身披甲胄,手握长枪,飞身上马,驰骋沙场。
他说让她不必等他,他说他不一定会回得来。
孟晚棠想了想,当初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
“不,我要等你回来。我要在边境开一家客栈,一直守在那里,直到你回来。”
那人笑了笑,原本凌厉的五官变得柔和了一些,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布满薄茧的手掌和顺滑柔软的头发相接触。
他专注地看着她,目光里一半欢喜一半忧心,他仍旧坚持道,“晚棠,不必等我回来。”
他离开她已近半年。
回忆像是潮水,铺天盖地向她涌来,孟晚棠了无睡意,索性掌了灯看起书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远而近,孟晚棠顿住翻书的动作,侧耳倾听,这声音又消失无踪了。
又等了一会儿,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客栈统共就这几个人,除去昏睡过去不知天地的几个壮汉,剩下的,连她三人。
是谁?
李知遥还是林惜天?
她手执灯,慢慢打开门,一股冷风袭来,她打了个哆嗦,门外什么也没有。
借着烛火发散出的一点光芒,她慢慢挪到李知遥房间。黑咕隆咚,房门大开。
她忙进去查看,里面空无一人。连被子都是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上,这人做事竟然这么利索?孟晚棠讶然。
而后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人根本就没躺床上睡觉,连床单的褶皱都是早上她铺床时的样子。
他去了哪里?
出了门斜对面便是林惜天的房间,他不会也不在房间里吧?
两分钟后,孟晚棠站在他同样开着门的房间里,盯着乱七八糟的被子,陷入沉思。
这两人私奔去了?
这人好歹还睡过床,李知遥竟是连床都没沾,当真有意思。
既然都出来了,索性再看看别处,她这样想着,绕着客栈前院后院转了一遍,除了后院墙上几个脚印,再无别的发现。
看来他们是爬墙走的。
为了一探究竟,她决定绕到后门去看看。后门不远处便是沙漠了,无论白天黑夜,风沙皆很大,有时候甚至能将人吹迷了方向,她将客栈开在这个地方,也是为了给旅人行个方便,至少漫漫长路里有个歇脚之地。
脚印从墙壁延伸出来,一直到沙漠边缘就消失了。看来他们至少一人进了沙漠,至于脚印消失,那或许是被风沙掩盖住了。
从自己听到声音到现在,不超过一刻钟时间。远远望去,大漠里没一个人影,跑得够快,孟晚棠勾起嘴角,这一个个的,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算了,和自己无关,睡觉去。她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又回了房间,一夜无梦。
*
天刚亮,外面行人的走动声,马蹄声,鸡鸣犬吠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孟晚棠翻了个身仰面向上,睡眼朦胧,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等到清醒一会儿,她这才慢腾腾起床,穿衣梳洗打扮。镜子里的她黑发如瀑,肌肤如脂,眉若轻烟,杏眸流光,她又喜穿红衣,常常着一袭红衣衫,清丽中又带着些许不自知的妩媚。
然她对自己容貌不甚在意,只梳了一个简单的云髻,簪了一个木质发簪便打开了了门。
清晨的空气清新,散发着淡淡的花木香气,远处还飘过来一股包子的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她鼻尖,她闻了两下,忽然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蓦然想起了李知遥。
这家伙,昨天夜里就偷跑出去,不知道现在回没回来,如若没回来,这早饭可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孟晚棠掀开门帘,从后院走进客栈大堂,先打开了大门好准备迎接客人,恍惚中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便懵着脑袋进了厨房。
洗手的间隙,看到酒坛子少了几个,一拍脑袋,这才忽然想起来,大堂那几个大汉不见了!
昨晚起夜,愣是没想到来大堂看一眼,这倒好,不管好人坏人,有用无用,全都消失了!
孟晚棠胸口堵了一口气,瞬间没了饥饿之意,靠在柜台旁挽着手,也不知在气别人还是气自己,一时间都没再动作。
有人进了客栈,孟晚棠挽起笑意准备迎接客人,意外发现竟是李知遥。
她上前几步,盯住他看了一会,疑惑道,“你……昨晚可是外出了?”
“是。”
“那林惜天呢?”
“这里”,李知遥从身后拉出来一个人,那人双手被绑了绳子,衣衫凌乱,神色惶然,但看上去很年轻,和昨晚的林惜天面貌大相径庭。
孟晚棠看了他一眼,“这是……揭下皮的?”
李知遥嗯了一声。
这让孟晚棠更奇怪了,昨晚这两人双双外出,今天一大早又回来了,且李知遥将林惜天绑了起来,几个大汉也消失不见了。
她皱着眉头,“你两人昨晚去了哪里?而且,那几个大汉呢?”
李知遥拿过来一只凳子坐下,“这人不是林惜天。”
孟晚棠:“嗯?”
“他是假冒的”,李知遥看了她一眼。
孟晚棠沉默片刻,“你怎么知道?”
李知遥笑笑,笑容里竟然有些许苍凉,“我和林惜天情同兄弟,昨晚他来客栈时的打扮,明显便是仿照林惜天平时的样子,但他的言谈举止暴露了他。”
李知遥一提起林惜天,便多了很多话,“他不肯多和我讲话,我便知道这人必定隐藏着什么。半夜我没睡觉,他果真出了门,我一直跟着他,后来将他打晕带回来了。”
“那几个大汉呢?”
“我放走了”,李知遥淡然道,“他们不是坏人,不过是家乡受灾无奈出来讨生活的人罢了。”
孟晚棠:“合着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李知遥看她一眼:“知道的多了,对你并无好处。”
孟晚棠懒得回他,伸手一指他身后那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也是仙乐阁的人,只不过是最底层弟子。”
孟晚棠恍然,“他跑出来冒充林惜天,想要多讨一些好处?”
“也可以这么想。”
“那真正的林惜天果真在被追杀?”孟晚棠想起他昨晚说过这话。
“嗯。”
“那他还敢出来抛头露面,冒充林惜天。”
李知遥淡笑一声,“因为真正的林惜天武艺高超,很少有人敢去主动攻击他。”
孟晚棠似懂非懂,“原来如此。我肚子饿了,你去做饭吧。”
这话转得太快,李知遥明显没跟上她的话,看了她一眼。
“去吧。”她笑眼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