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天边的落日愈发红了,风沙逐渐大起来,席卷沙砾从远处扑来。
喜来客栈的灯笼在风中左右晃动着,门口的木柱子因为常年受风沙侵袭,上面布满了繁多而细小的划痕。
眼看着没什么客人了,孟晚棠也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斜斜倚靠在柜台旁。
这家开在边陲小镇的客栈,常年接待从西边到中原的旅人使者,也接待从中原到西边的使臣和武林人。
买卖算不得多好,顶多维持生计,方便来往人群罢了。
眼下客栈大堂除了掌柜的也无旁人,孟晚棠也不是没招过人,奈何这里地处偏僻,条件又差,还时不时断了水,谁会稀罕得来这里?
孟晚棠正想将门口摆放的招人的牌子收进来,客栈门打开了,有人进来了。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孟晚棠还是老一套话。
定睛一瞧,这是一位奇怪的客人,全身上下黑衣,头戴一顶硕大的斗笠,在加上蒙在脸上的布,他的脸全部被挡住,无法窥探。
不过他浑身散发的冷冷杀气让人无法忽略。
孟晚棠无意去看他的面貌,也无视了他周身的冷气。
那人开口,“老板娘,你这儿招人?”
孟晚棠站直了身子,“你要应聘?”
“嗯。”
那人只冷淡地嗯了一声,仍旧没有将斗笠摘下来的打算。
“你应聘什么?”孟晚棠问。
“厨子。”那人坐在离自己最近的座位上,把手里的长刀放在了桌上。
抬头看向孟晚棠,等待着她的回答。
“厨子……你会做什么菜式?”孟晚棠有心问他。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便可给你做什么。”
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孟晚棠别过了视线。
“那个,你总得摘下来斗笠和面罩吧。我也得看看人不是?”
他摘下斗笠,拽下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这倒是出乎孟晚棠的意料,她本以为这是位云游四方的侠士,历经沧桑打算停手,找个地方干活顺便安度晚年。
谁成想他这么年轻,连胡须都还没有多少。
“你叫什么名字?”孟晚棠问。
“李知遥”
真是寡言少语,问一句回一句。
孟晚棠心想,不过若是他厨艺够好,也不是不可以留下他的。
最主要的是,过了他这村,还不知什么时候有店,总不至于人多的时候,她还要继续撸起袖子下厨房吧,她可真的不想干了。
“我这里包吃包住,工钱一月六钱。要是干得好,还会再涨。”
“嗯。”
李知遥还是寡言少语。
孟晚棠原本想着,多找几个人既可以分担活,平日里还能说说话解闷,不过看这伙计……
这更闷了。
话说回来,聊胜于无。有这个人强于无人,好歹他不是哑巴,至少问啥答啥,从不多言,这也是长处。
这就算入了职,孟晚棠带他来到后厨。
这里做饭的家伙事儿一应俱全,各种蔬菜和肉也整整齐齐放在架子上。
李知遥环顾一周,“刀呢?”
“刀?”
孟晚棠低头看了一眼,“你的刀不是在手里拿着呢吗?”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孟晚棠这才后知后觉,他问的是菜刀。
她带他来到后院,这里杂七杂八堆着很多杂物,她一直没顾得上收拾。
她从井边捡起两把菜刀递给他,“喏,这就是了。今中午干完活我刚磨好,放在井边忘记拿了。”
李知遥默默接过来,一只手同时握着两把刀。
孟晚棠看了眼他两只手,右手提长刀,左手握双刀。这个架势,说不是找茬的也没人肯相信。
天色已晚,落日余晖撒遍大地。孟晚棠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她想起自己还没吃饭。
正好,这眼前有一个现成的厨子,还可以试试他的厨艺如何。
她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
“正好,今晚你就正式上岗吧。先做三菜一汤,不,五道菜吧,我先尝尝你的手艺。”
李知遥难得开口问话,“今晚还有谁吃饭?”
“没别人,就你和我两人。”
李知遥:“……能吃得完吗?”
孟晚棠笑了一声,“笑话,竟敢小瞧我的食量。你先做就是,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吃。”
李知遥默默走进了后厨,她只听到一阵哐哐的声音传出,声音还挺大。
原本想进去瞧瞧,想了想还是作罢,还是让他自由发挥吧,自己在场说不定他会厨艺失常。
不到三刻钟,香味就飘了出来。
孟晚棠循着味道就钻进了后厨,眼前这场面堪称完美。
五菜一汤热气腾腾整齐排列在桌面上,用过的盆和碗被洗得干干净净摞在碗柜里,厨面被擦得一尘不染,干净透彻。
孟晚棠心道,这六钱银子物超所值。
把饭菜端到大堂里,两人面对面坐下。
孟晚棠夹起来一颗肉丸子,放进嘴里,鲜美的汁水瞬间迸溅出来,充盈口腔,肉质筋道又鲜嫩,口感可谓上乘。
又尝了爆炒青菜,嫩腰花,也格外入味。
她拿起勺子又尝了口汤,鲜香的汤水顺着喉咙无可阻挡地流下去,她甚至都还没尝到什么味道,又喝了一勺,滋味浓厚,各式蔬菜味道巧妙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
李知遥一直没动筷,坐在对面看着她一点点品尝菜肴。孟晚棠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于是道,“味道不错,虽然相较于我的厨艺还差一丝,不过当厨子绰绰有余。”
李知遥静默一会儿,“后厨有你做的剩菜。”
孟晚棠嗯了一声。
他接着说,“我尝了尝。”
孟晚棠挑起了眉毛,盯着他的脸。
“难吃。”
他吐出了最后一句。
打脸竟来得这样快,让她措手不及。
不过这也让她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何客栈回头客这么少。
“那不是我做的,”孟晚棠辩解道,“那是……那是上一个厨子做的。”
李知遥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不言语,却也道尽千言万语。
孟晚棠心虚,催促道,“快吃饭吧,快凉了。”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吃着饭,一时间只有筷子和碗勺碰撞的声音。
饭菜太多,他们两人敞开了肚皮吃,还是剩余了一部分。
孟晚棠手肘撑着桌子,“我吃饱了。”
李知遥看了看剩下的饭菜,自觉地端起了盘碗进了后厨。
不一会儿便出来了情洗碗筷的声音,孟晚棠表示很满意。
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夜幕拉开,月亮升起来,零星的星星点缀其上,发出微弱的光。
透过窗户,孟晚棠看向外面,风沙更大了,风钻过门窗缝隙中,发出怪叫声。
她关紧了门窗,又回到柜台,翻看账本,上个月勉强盈利,上上个月亏损,上上上个月……赤字。
她合上了账本,这个月有了好厨子,想必生意该会好起来吧。
李知遥收拾完厨房,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手里依旧提着刀。
“我说,你这把刀可以放下吧,总是提着,不累吗?”
“不累。”
“……”
孟晚棠有意打趣,“你不会是杀手吧?装扮如此神秘,还总是提着刀。”
“嗯。”
她没想到李知遥竟真是杀手。
这辈子她就没见过杀手,还是这么年轻貌美的杀手。
孟晚棠咽了口唾沫,想了想她没什么仇人,应该不会有人雇凶杀她吧。
想到这里,她胆子大了些,“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当厨子,还是为了……杀人?”
李知遥抬眸看她一眼,“当厨子。”
“这也不对……你一个杀手,厨艺怎么会这么好?莫不是……”她脑中莫名有一个大胆而诡异的想法,这个想法使她浑身颤栗。
李知遥像是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我一直自己做饭,早就练出来了。”
“……那就好,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当杀手了?”
“……累了。”
果真,高手就是高手,就是这么任性,说不干就不干了。
她自然没问他详细的事,这些身外事,她也没多大兴趣,只要知道他能长久在这里干下去就可以。
夜色加深,这个时候应该也不会有客人来了,孟晚棠去拴上了门。
两人各自坐着,一个正擦刀,另一个,在看他擦刀。
孟晚棠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杀手是不是都要随时准备一块绢布擦刀?”
“嗯。”
她看了眼他手里粉色的绢布,“那这块,是不是也擦过刀上的血迹?”
李知遥摇摇头,“这是新的。”
“哦,”孟晚棠看着他将刀插进刀鞘里,动作利落潇洒,像极了某人。
心里某处忽然一痛,如同针刺。
但她很快平复了心,再等等他吧,只要客栈一直开着,她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惊了孟晚棠一跳,两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李知遥镇定自若,站起身来,朝着门走去。
没等靠近门,又是一阵敲门声,门外有粗狂的男人声音响起,“人呢?开门!死里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