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了近三个月,白若松还以为自己的小院子会长疯了呢,没想到一开门,看见的却是干净整洁的模样。
她开垦的地里头一颗杂草也没有,青翠欲滴的小青菜们一个接一个整齐排列着,鲜嫩可爱,维持着随时都是能被摘下来吃的状态。
白若松简直感动,对着邻居王大娘千恩万谢。
王大娘倒是十分不好意思,挠着脸憨厚道:“娘子客气了,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你便宜呢,白吃了几个月的菜。”
白若松当然不会计较这么几个月的菜,反正王大娘不拿走,她也吃不到,最终就是个烂在地里头的结果。
“这一茬也长起来了,我一个人吃不完,王大娘再拿些走吧!”
两个人推来推去半天,最终王大娘还是喜滋滋地回去拿容器摘菜了。
白若松带着自己的行李,穿过院子入了内间。
她先摊开行李,把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归置了,紧接着把三个月都不曾睡过的床单扯下来,棉花被抱到了院子里。
夏日用的棉花被很薄,也不重,白若松正举着挂到晾衣绳上之时,王大娘抱着一个大面盆跨进了院子。
“说起来,娘子,我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信?
白若松一边拉平棉花被,一边分身去看王大娘从怀里掏信的动作,疑惑道:“是谁寄来的信?”
“是一个生得十分好看的小娘子,自称是什么府的下人来这?”王大娘皱着眉头回忆了半晌,不好意思道,“哎呀,这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我记不清了。当时她在外头敲门被我瞧见了,我说你不在家,她就给我,让我转交给你。”
白若松接过那所谓的“信”一看,发现那其实是一封请帖。
寻常百姓家里办事往往是喊一声,并没有送请帖的讲究,况且王大娘不识字,只以为这是个信件。
白若松没有纠正王大娘的错误认知,直接摊开这个折子行事的请帖,从上往下粗略扫过,发现这是一本赏花宴的请帖,地点是在丞相府的后花园,而时间则是八月廿八。
等会,八月廿八岂不就是明天?
白若松瞬间头皮发麻,她回忆起了自己在放榜的那一日,为了逃避言相的捉婿,狼狈逃窜于大街小巷的场景。
她忘不了自己跌跌撞撞进了玉京衙门,大声状告言相强抢的时候,她瞥过来的那复杂的一眼。
如果说在这玉京,白若松最不想见到的人能整个排名的话,第一是女帝,第二就是言相。
可是她一个芝麻小官,早些时候便已经下过言相的面子了,如今若是再不搭理这请帖,传出去怕是又要闹得满城风雨。
王大娘不知道白若松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传达完了消息,自己撅着屁股摘了一脸盆的小青菜就离开了。
白若松拿着那请帖是满心忧虑,本来想晒完棉花被以后拿着笤帚把院子扫一遍的,现在也没有心情了。
她搬了个绣墩,坐在回廊里思索了一会人生,最终决定先找个人打探一下言相最近的消息,看看这个赏花宴究竟是什么意思。
易宁肯定不行。
首先她不是一个爱打听别人八卦的性格,其次她和白若松同行这么久,肯定也不清楚如今玉京的动向。
最好是一个无所事事,整天在玉京晃悠,有一大推狐朋狗友,所以能熟知大小八卦,并且还很愿意同自己说的人......
想着想着,白若松的脑海里还真就渐渐冒出一个人脸来。
她越想越行,当下就换下了风尘仆仆的衣物,锁上院子大门,直奔霖春楼。
霖春楼的生意一向好,即便日头还高,远不到宴请宾朋的时间,众伙计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跑堂手中提着长嘴的空茶壶,急匆匆要去后厨加些热水,被白若松伸手拦下来的时候,眉心如揉皱了的纸团一般蹙在一起。
她停下脚步,掀起眼皮子,刚想不耐烦地骂人,猛地瞧见白若松那张只要你见过一次,就绝对会有印象的脸,卡壳了一瞬,随后堆起了满面的笑容。
她还记得当时在楼梯上,这位看起来女生男相的漂亮娘子,是怎么三两句就把佘武这个小霸王给搞定的。
“这位......额......娘子?”她不知道白若松的名字,但却清楚知道她来寻谁,“是来赴佘娘子的约的吧。”
白若松今日才刚回玉京,当然不可能和佘武有约。
原本,寻人的最好办法,应当是先去人的府上。但是她在离开玉京之前,才刚刚害得佘武被关了禁闭,后来想探望也被拒之门外,如今若是直接去尚书令府上,应当也会吃一个闭门羹。
想来想去,白若松还是觉得来霖春楼先打听一下比较靠谱。
现在看跑堂这副模样,白若松知道自己来对了,佘武一定就在霖春楼。
白若松心虚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跑堂的这个问题。
“佘娘子在三楼渡月呢,娘子若是寻不到路,先等我一等,我去装了水就带娘子上去。”
白若松颔首,那跑堂便一溜烟跑进了后厨,不过片刻又提着沉甸甸的长嘴茶壶出来,领着白若松上了三楼。
楼下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声,二略楼好一些,但是一上三楼,立刻就幽静了下来,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典雅的香气,有些类似庙里点燃的香烛。
跑堂带着白若松来到一间包厢前,谄笑着敲响了那楠木制的雕花门栅,细声细气道:“佘娘子,这位呃......”
跑堂一看白若松,白若松便小声道:“我姓白。”
“哦,白娘子,是白娘子来啦。”
白若松觉得很奇妙,这么说倒是显得自己像是一条名为白素贞的白蛇,心心念念来见许仙一样。
“白娘子?”厢房内,传来“许仙”佘武疑惑的声音,“哪位白娘子?”
跑堂又求助地看向白若松,白若松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是我。”
她顿了顿,听屋内没啥动静,又尴尬地补充了一句:“我是白若松。”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一阵闷响,随后是瓷器落地的清脆声音。
白若松感觉,应该是是有人从月牙凳上摔了下来,带翻了桌上的酒盏。
果然,在这一阵响动之后,是不同女人关切的声音。
“佘娘子没事吧?”
“佘娘子怎么了?”
甚至还有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嘲笑道:“道安,你这个样子,可像极了上象姑馆被夫郎抓了个正着的惧内之人啊。”
佘武咬牙切齿,骂道:“你给小娘闭嘴!”
片刻之后,有一瘸一拐的脚步声接近,佘武面色沉沉打开门栅,见了白若松,居然有些心虚地别开头。
白若松:“?”
白若松:“你怎么了?”
佘武轻咳一声,扯开话题道:“你不是回家探亲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一说起这个,白若松才想起来自己是奉密旨分巡,在玉京对外的说法其实是回想探亲去了。
白若松半真半假道:“探亲结束了,今日才刚回到玉京。”
她们才刚说了几句话,渡月之内其余的纨绔就都带着旺盛的好奇心探过头来看,有个身着雪青色织锦胡服的女人胆子最大,脸上露出一种蔫坏的微妙表情,凑过来调侃道:“哎呦,咱们道安啥时候收心了啊,怎么不介绍介绍是哪里的小公子啊。”
白若松下意识不怎么喜欢这个女人,抿了抿唇,用冷硬的声音回道:“我是刑部司正七品主事,白若松。”
她一开口,着雪青色织锦胡服的女人立刻意识到她是个女人。
她瞪大了眼睛,伸出头往外看了看,似乎在确认什么,被恼羞成怒的佘武一肘子捅了回去。
“哎呦。”女人喊了一句,委屈道,“这可不能怪我,她生得细皮嫩肉的,也太像个男人了!”
她还以为是叫白若松的女人来给佘武送男人呢,谁知道这人就是刚刚在门外自称白若松的人啊!
“嘿,我知道她。”还坐在月牙凳上一个,有些醉醺醺的女人口齿不清地开口道,“是那个,那个数月前大家都在议论的,被言相榜下捉婿,躲进衙门里头的探花娘子。”
雪青色织锦胡服的女人奇道:“探花娘子去刑部司当主事?”
“嘿,你不知道吧,她是得罪了圣......”
“够了!”
佘武一声呵斥,制止了这群人继续议论下去。
她面色铁青,但又不好发作,长长舒了一口气以后道:“你们先回去吧,这顿饭算我没请,下次咱们再接着喝。”
屋内的女人们面面相觑。
她们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见了佘武有些憋着火气的模样,到底也是不敢过多放肆,纷纷起身离开。
那个雪青色织锦胡服的女人脸上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与白若松擦身而过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
很快,渡月内就只剩下白若松,佘武还有带白若松上来的跑堂三人。
跑堂那是一声也不敢吭,快速收拾了地上摔碎的酒盏,躬身退下了。
佘武放松了自己的表情,在杯盘狼藉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扯出一个笑来:“坐吧,说说找我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