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前来敲响云琼的房门的时候,云琼刚洗漱完毕。
他面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坐在床沿愣神,听见手指关节扣在木质门栅上的“嗒嗒”声,掀起眼皮看过去,不轻不重地问了句:“什么事?”
门外亲卫略有犹豫。
其实她本来听了白若松的话,以为云琼已经睡下,是没有打扰的打算的。
可巡逻时远远路过,看见了枯坐的云琼在紧闭的窗棂上投下的影子,她又犹豫了,觉得还是应该报告一声。
亲卫思虑半晌才道:“将军,是关于白主事......”
她还没说完,面前紧闭的门栅便被猛地打开,男人只披了一件玄色长衫,甚至连腰带都没有来得及系上,大喇喇敞开着,露出内里包裹着紧实肌肉的雪白中衣。
“她怎么了?”
亲卫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死死地垂着下头,略带尴尬道:“白主事醒了。”
说完,她还怕云琼不信,立马补充了一句:“属下刚刚看到她,还与她说话了!”
“你看到她了?”云琼敏锐捕捉到了重点,“你们说了什么?”
亲卫便将腰带都没系的,面色惨白的白若松说的话,与出现的地点大致一说,云琼便明白了白若松这是在私自提审杜承礼。
他双唇抿得平直,下颌紧紧绷着,额角青筋毕现。
亲卫把头埋得更低了。
明明知道云琼不是会迁怒别人的人,她还是被这股气势迫得几乎不敢喘气,努力压缩着自己的存在感。
“你去请易郎中。”
“啊?”亲卫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抬头看见云琼紧绷的面色,立马便抱拳行礼道,“喏!”
亲卫匆匆而去,云琼回到房间,取了革带往腰上一系,边整理着襟口边往外走,刚巧就遇上了前来报告的钦元春。
不用钦元春说什么,云琼本就阴沉的面色在刹那间就变得更加默然。
“你放她进去了?”
他这句诘问的话说得没头没尾,但钦元春还是立刻明白了云琼在说什么,面上显了些委屈道:“将军,大家都知道您与白主事的关系了,白主事说是你亲自首肯的,我难不成还能拦着吗?”
早些时候,钦元冬苦口婆心般的话语在云琼的脑海中回响。
“这白若松不过是个七品主事,却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行事,还不是借着您的势头,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其实钦元冬说得很对,她就是仗了自己的势。
而且是他纵容默许的。
钦元春见云琼脸色不对,在一旁小心翼翼道:“那,那我下次还是拦着一些?”
她最后两个字都还没说出口,云琼便立刻接口道:“不用。”
钦元春早些时候就知道钦元冬那个不会看脸色的因为谏言白若松的事被发落了,如今听云琼这么说也并不惊讶,只是乖巧地噤声候在一旁。
二人站在长廊内等了一会,头发都没束的易宁匆匆而来,身后跟着着装整齐的孟安姗。
“怎么回事?”易宁一站定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她从睡梦中被亲卫喊了起来,一路过来还没来得及了解前因后果。
“白若松在提审杜承礼。”云琼言简意赅道。
易宁只讶然了一瞬。
在这瞬之后,她突然理清了一切的前因后果,脸色猛得一沉。
“看来你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云琼肯定道。
这也是他让亲卫去喊易宁的原因。
他把自己的底牌都交了出去,却从未曾对白若松索取过什么,这导致他对她其实处于一个一无所知的状态。
易宁手中握着一根簪子,一伸手就利落地把头发挽了起来,道:“先过去再说。”
众人气势汹汹一路过去,吸引了路上所有不明所以的巡逻亲卫。
她们好奇,但是又有些惧怕阴沉沉的云琼,所以只是快速瞟一眼,又马上转开了视线。
云琼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站定在门口,一伸手,甚至于使上了内劲,直接弹开了门栅。
“哐当”一声,门栅弹在墙壁上,落下簌簌尘灰。
坐在圈椅上的白若松转过头来,纤细的身量外头披着松松垮垮的长衫,莹白如玉的脸上镶着一双黑黝如宝石的圆润眼眸。
“白若松。”他开口,“你在做什么?”
白若松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己会被抓住,眼睛一眨,里头没有恐惧与惊讶,只有一点释然。
“我知道你会来的。”她叹息开口,“抱歉,怀瑾。”
她说:“再给我一些时间,拜托了。”
云琼背在身后的手手掌紧握成拳,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杜承礼动了动,跟着重复道:“白若松?”
她想起来了,傅容安提起过这个名字。
“你是容安的养女。”她看着白若松,眼中泛起血丝,“你骗我,你……你不是容安……”
她一颤,眼角终是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白若松以为受到欺骗的杜承礼会愤怒,可事实上,她的眼中只有深切的失望和痛楚。
门口的所有人一时都没有出声。
杜承礼的嘴比石头还硬,她们不敢用刑,怕落得个屈打成招的罪名。但是这半个月以来,一切能消磨人意志的事情都尝试过了,少水少食,甚至于不让入睡,都没能击垮这个女人。
她聪慧又心细,意志还坚定,一直以来,只有易宁勉强设计让她露出过一丝破绽。
可如今,她坐在那里,对着白若松,居然流下了眼泪。
“对,我不是。”白若松毫不留情道,“她已经死了,被你害死的!”
杜承礼茫然无措:“我……”
白若松根本不给她这个思考的机会,打断道:“校尉待你如亲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害她?”
“不,不是,我没有要害她……”杜承礼挣扎着摇头,“我只是,只是想要调离长丰县,只是听了那位大人的话而已!”
“那位大人?”
“对,那位大人,那位……”
白若松靠近了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循循善诱道:“那位大人是谁?”
“是……是……是刑部的……”杜承礼说着说着停住了,眼睛一眨,涣散的神思渐渐聚拢,干裂的嘴唇一颤,“我是……不会说的。”
易宁眉头一蹙,她刚想打断这场闹剧,便听见白若松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
“为什么不说?”她问,“是因为那位大人许诺你,会保下你女儿吗?”
杜承礼下颌一动,牙冠紧咬着没出声。
白若松却是不管她的反应,继续道:“还记得你有过一个有蛮族血统的男人吗?你将他给了新县县丞做外室。他恨毒了你,告诉了我们你暗暗在外头养了个男人,生了个女儿……”
“不可能!”杜承礼想也没想道,“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意识到了,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不知道什么?”白若松轻笑,“不知道你真的有一个女儿?”
“勾结山匪,劫掠钱财,贩卖人口,残害百姓……”白若松一条一条数着她的罪状,疑惑道,“按大桓律令,当如何来着?”
易宁已经随着云琼入了寝房,一听白若松的话,会意地接口道:“抄家,诛三族。”
站在后边的亲卫手中举着火把,摇曳的火光中,杜承礼抬起的眼中赤红一片。
“你想如何?”她哑声问。
“这该我问你才是。”白若松身体往后一靠,有气无力道,“你想如何?”
云琼敏锐地发觉了白若松状态的不对劲,沉默着上前一步,手臂看似漫不经心地搭在圈椅椅背上,实则牢牢撑住了白若松快要滑倒的身体。
杜承礼:“我告诉你你们想知道的,作为交换,你们也要假装你们不知道不该知道的。”
只要不把杜承礼这个在外的女儿上报,就没人去查,她唯一的血脉就能保住。
白若松心里没谱,她怕自己同意,但是易宁不同意,出来打她的脸。
她静静等了一会,见易宁没有开口,这才答应道:“成交。”
杜承礼自嘲一般扯了扯嘴角,缓缓开口道:“将我调任陇州,并且一直在朝廷中替我遮掩陇州官匪勾结事实的,正是刑部侍郎,何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