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十分奇怪的状态里面。
她能听到周围的动静,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横抱起来,穿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放置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但是她全身上下都犹如被封存在了石像之中,睁不开眼睛,也没办法开口说话,甚至是手指头都不能挪动一点。
“这可怎么办?”有人问。
“什么怎么办,快把将军叫过来啊!”是那个一直扶着她的亲卫的声音。
“我怕将军一会给我几棍子。”
“你不去叫,这棍子就不用挨了?”
几个胆小的亲卫又商量了好几句,最后把那个在书房门口没拉住白若松,还把她衣服扯了下来的亲卫推了出去叫人。
不一会,门外就有脚步声匆匆而来,门栅被一把推开以后,白若松听见了连续的膝盖跪地的闷响。
“将军。”几个亲卫战战兢兢地异口同声道。
白若松忍不住想,她们真的很怕云琼,难道其实云琼平时在军队里,是一个十分凶悍的存在吗?
白若松想象不出云琼暴怒骂人的样子,他总是内敛而沉默的,像一把未曾出鞘的利刃。
有细细的水流声响起,随后一块沾湿了的帕子轻轻贴在了她的面颊上。
云琼未曾出声,其他人也不敢讲话,整个房间静得落针可闻,一度让白若松有一种,其实其他人早就已经出去了的错觉。
云琼拿着绢帕自面颊一点一点擦拭到了额头,随后又起身去换洗,在轻轻的水流声中,白若松听到他沉沉的声音:“说说看吧,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说话的时候没有带着什么过多的情感,随意地就像在谈论天气,但是却莫名令人后背发毛,像出鞘了一寸的刀刃,泛着寒气。
亲卫们七嘴八舌开始解释,于是云琼就知道了是白若松自己不顾劝阻,执意要前往起了火的书房,并且在门口支开了亲卫,又脱了被抓住的外衫冲进了屋内。
他拧干绢帕,很快就重新坐回白若松的床榻边,这次却是沿着下巴一路往下擦拭着脖颈。
白若松想起来了,自己似乎是在闭上眼睛之前吐了一口血。
怪了,为什么会吐血?
她想不通。
那亲卫还在继续报告,云琼在听见横梁被烧断,坍塌下来砸中了她们正在撬的案几的时候,手中擦拭的动作顿住了。
亲卫们因为没能救下那些信件而感到愧疚,又怕云琼责罚,纷纷垂首不敢再吭声。
白若松的心也开始悬了起来,觉得自己这个举动确实很不好,明明不会武还要冲进去,不仅自己险些被砸中,还连累了亲卫们。
幸而,云琼只是沉默了很小一会,便开口道:“我知道了。”
他手中温柔擦拭的动作不变,说出来的话却远远没有那么温柔:“自己下去领罚吧。”
亲卫们半点意见也不敢有,低声说了一句“喏”,随后挨个离开了房间。
白若松的内心很愧疚,她觉得亲卫们并没有错,说到底这件事是自己的问题。
等那些亲卫们离去以后,突然又有一个女人粗着嗓门道:“将军,这件事不是她们的错,她们已经尽力拦了,还把人救了出来,您不该罚她们。”
是钦元冬,显然,她和白若松拥有一样的想法。
说话间,云琼已经替白若松擦完了脖颈处。
似乎是因为吐出的污血渗到了胸口,白若松感觉到他扯开了一点自己的襟口,往锁骨下方拭去。
这样的动作太过于暧昧,即便是全身都无法动弹,白若松还是明显感觉到血液开始往面颊上涌。
自己的脸一定是红了。
她突然有些惊慌,害怕被云琼看见,进而发现自己此刻根本没有昏迷,还有意识。
幸好云琼并没有打算继续往下擦拭,他站起身来行至盆架旁,一边搓洗着脏污的锦帕,一边语气平平道:“是吗?”
他的语气并不重,以至于钦元冬一时没有发现其中的风雨欲来,由着自己的性子继续劝诫道:“将军,这白若松不过是个七品主事,却一而再再而如此行事,还不是借着您的势头,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您为了她犯的错去处罚将士,会令将士寒心的啊!”
云琼听完她的话,一时并未言语,只是手中捞了锦帕在缓缓拧干。
钦元冬见他这个样子,以为他没有听进去,向前一步焦急道:“将军,这样对您的名声也不好,您知道现在军营里头都是怎么传......”
“名声?””云琼冷笑了一声。
白若松很少听见他用这样讥讽的语调说话,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你觉得我以男子之身,在军中数十年,还有所谓的名声?”
他的语气是疏离的,可此刻那种骨子里本身就自带的冰刺已经戳破多年磋磨下来习惯伪装的平静的表皮,血淋淋地展示在了别人的面前。
钦元冬面对这样的云琼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半晌才道:“可是,可是若是圣人那里......”
“钦元冬。”云琼打断了她的话,他缓缓抬起眼睑,目光如利刃一般穿透了钦元冬的身体,唇边带着一点讥诮的弧度,浅色的眼睛里满是淡漠的戾气,一字一句如同淬毒,“你是在教我该怎么当这个云麾大将军么?”
钦元冬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自己搞砸了。
她毫无犹豫,一撩下摆便直通通跪于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白若松觉得她的膝盖一定青了。
“请将军责罚!”她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云琼眉头一蹙,往白若松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人并未有所动静,对着钦元冬道:“滚出去!”
钦元冬一咬牙,手掌撑地,忍着膝盖上的疼痛站起身来,就在快要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又听见了云琼低沉的声音。
“越骑营的校尉好像因伤退役了。”他顿了顿,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待此次事了,我会下令,新的校尉上任之前,由你先顶替。”
话音一落,房间内一片寂静,隔着这么远,白若松甚至能听见钦元冬粗重的喘息声。
她明白,钦元冬这算是被云琼暂时革了副官的职位。
但是钦元冬比白若松想得要沉得住气一些,虽然声音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透着浓浓的不甘愿,但是她终究是道了一句:“喏!”
待钦元冬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中之后,云琼才像是想起来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白若松的床榻边。
他伸手替她合拢刚刚因为擦拭血渍而扯开的一点衣襟,手指指尖还带着一点湿润,自白若松脖颈间无意识地划过,带来一阵战栗。
他毫无察觉白若松的一点赧然,俯就下身体,挺直的鼻尖就靠在她的耳侧,吐出一股带着淡淡白檀香气的气息。
“白若松。”他哑声,声音中带着一丝苦痛,“我该拿你怎么办......”
不多时,易宁领着大夫匆匆而来。
那大夫是镇子上最有经验的老大夫,为白若松搭脉良久,不大确定道:“这娘子似乎是中毒了,老朽不才,看不出是什么毒。”
除了云琼,其他人都不知道刺穿李逸的那支箭是有毒的,并且还伤到了白若松。
孟安姗的反应最大,白若松听到她猛地喊了一句“什么?”,声音都有些劈叉。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老大夫安抚了一下激动的众人,这才解释道,“这毒应当是之前就中了的,且服用了压制的药物,只是娘子一情绪激动,血脉逆行,导致压制的药物失了效果,毒便发了出来。”
云琼立刻就明白了老大夫在说什么,吩咐了亲卫去取白若松的包袱,自包袱中取出路途年留下的匣子中的药丸,一手捏着白若松的下巴,一手将药丸直接塞进了她微微打开的口腔中。
云琼本来是打算,若是白若松在昏迷中咽不下去,就化了水再喂,谁知她喉咙一滚,药丸很顺利地就被咽了下去。
药丸顺着喉管而下,在胃中化开,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白若松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渐渐能动了。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仍然装作昏迷的样子,听着易宁吩咐孟安姗送大夫出门,又听着易宁和云琼在外间说话。
“走水的动静太大了,杜承礼已经意识到问题了,现在是打定主意当个锯嘴葫芦不肯开口。”易宁冷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气愤,“如今就算她吐出上面的人,光有人证,没有物证,也怕是难以扳倒那人。”
云琼不似易宁那般激动,他沉默良久,只从口中淡淡吐出四个字:“那便算了。”
“算了?”易宁咂摸了两下这个字,突然冷笑出声,“你牺牲了这么多下属,甚至自己都跌落山崖险些丧命,你说算了?”
云琼并未因为易宁的冷笑而感到不悦,冷静道:“圣人秘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此次分巡的任务是剿匪。”
易宁突然就不说话了。
白若松明白云琼的意思,女帝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她充其量只是气愤朝廷的贡生被山匪踩踏致死,根本不在乎山匪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勾结山匪的陇州刺史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她在杀鸡儆猴,要求背后的这些人安分一点,若是不再有过分的举动,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拔出萝卜,势必会带出泥。
而这样的举动,其实是有悖女帝的意思的。
白若松知道自己不该有所反应,可是她在这一刻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她知道易宁的意思,若是有充分的证据,那便是女帝,也不得不处置了人平息众怒。
她心里暗暗生了一个计划。
待夜深人静,一直在旁边陪着的云琼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以后,白若松睁开了眼睛。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趿上鞋子,披上自己的外袍,想要扣紧搭扣,却发现自己革带在被亲卫拉扯的过程中坏掉了。
不过此刻也管不上这些了,白若松甩开那条单挞尾的革带,直接这样衣衫不整地走出了房间,往关押着杜承礼的寝房走去。
在路上她就遇到了好几个亲卫,她们看见白若松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道:“白主事醒了?”
白若松点点头道:“将军歇下了,不要因为我的事情去吵醒他。”
亲卫们有的心领神会,有的面上露出狐疑之色,总之暂时没有人怀疑她什么。
白若松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可以拖住多久,总之能拖一会是一会。
她沿着长廊,走一回歇一会,跌跌撞撞来到杜承礼的寝房外,门口守着的正是钦元春。
钦元春不似其余巡逻的亲卫那样面容肃穆,有些歪歪扭扭地靠着门栅,甚至于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看见白若松,她也愣了愣,随即便欣慰地笑了起来:“你醒啦?”
白若松点头,半句废话都没有,直奔主题道:“我要进去看一下杜承礼。”
钦元春一挑眉,上下打量着白若松,最后在她没有系革带的,垂着长衫的空荡荡的腰间停顿了下来,有些漫不经心道:“你晓得接触杜承礼,是需要将军亲自首肯的吧?”
白若松的心脏因为紧张而快速跳动起来,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道:“是,怀瑾首肯过了,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他。”
也不知道钦元春信还是不信,总之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转身打开了门栅。
“我会去问的。”她在白若松跨过门槛的一瞬间,轻笑着提醒道,“你可要快些哦。”
门栅“嘎吱”一声关上,门内漆黑一片,只有走廊外面透过门栅上的镂空,投进的一条一条格栅一般的浅黄色光斑。
白若松撑着门栅喘了一会气,听着钦元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随后才借着一点昏暗的光,走到灯台面前,用火石点亮了上头的蜡烛。
暖黄色的火光逐渐亮起,照亮了仍旧被绑在圈椅上的杜承礼的脸。
她似乎在昏睡,也似乎是在昏迷,白若松不确定,只能看见她低低地垂着头颅,脸庞笼罩着一大块阴影。
白若松坐到杜承礼对面的那个圈椅之上,举起白日里钦元冬泼水的那个茶盏看了一眼。
茶盏是空的,她提了提,发现茶壶里头还有水,便直接掀了茶壶的盖子整个自杜承礼的头上浇了下去。
杜承礼渴极了,一感觉到水流在自己面上,即便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也不自觉地张嘴接着那些对她来说显得珍贵的茶水。
直到脸上的水都流完了,她才费力地掀开自己的眼皮子,看向了坐在对面的白若松。
她不认识白若松,但是记得白日里自己被问话的时候,这个人是坐在侧边的圈椅上的,便扯出一个笑来,有气无力地问道:“怎么,白天没问够吗?”
白若松看着她,感觉自己的胸膛里似乎有一股火焰,一点一点灼烧着五脏六腑,让她全身都痛得颤抖起来。
“杜承礼。”她哑声开口,“还记得我吗?”
杜承礼一下被她问住了,随即嗤笑道:“你是什么王母娘娘吗,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杜承礼,字启仁,桓高二十二年生,桓文十一年任北州长丰县县令,桓文十五年调任陇州司马,桓文十留年升陇州刺史。”
白若松前倾身子,靠近了她,那双黝黑又圆润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披头散发,形销骨立的女人的形象。
杜承礼意识到这个女人是自己。
她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慌,喘息道:“你......”
“杜承礼。”白若松打断了她,“桓文十五年,长丰县所属边境五城之一的盛雪城城破,圣人大怒,上上下下发落了近百号人,你告诉我,你这个县令为什么能够调任陇州司马?”
她伸手,轻轻摩挲着杜承礼那没有一点肉感的,干燥的面颊,声音沉如地狱幽鬼。
“啊,是因为你指使人从内打开了盛雪城的城门吧?我被人吊在城楼之上,这么冷,下半截身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你却从北洲调到了富庶的陇州,杜承礼......”她笑了起来,形如鬼魅,“你不会以为,我会放过你吧?”
经人提醒我发现之前第三章在修文的时候替换错了,重复了,现在已经改过来了,没看过的可以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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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