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鹤在路途年那里,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人匆匆叫走了。
他听说是去给一个顶罪的小屁孩看腿的时候,本来是想拒绝的,谁知道杨卿君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脾性,差了来叫人的侍从说了一句:“公子说,白大人的伤口也裂开了,请仙鹤先生务必去看一看。”
“什么?!”路途年吓了一跳,立刻从炉子后头探出头来,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柳从鹤,恳切道,“师父……”
柳从鹤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一个个都,啧。”
“你在这看着药罐。”他指了一下那侍从,提起药箱,语气不善道,“你跟我过来!”
路途年应了一声,蹦起身来,跟在柳从鹤身后,快活得像一只小兔子。
他这不争气的徒弟,只要知道是去见白若松,总是能这么开心快活,柳从鹤板着个脸尽量不去看他,省得自己被气得心口疼。
二层大堂的闹剧早就结束了,杨卿君估摸着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围观的人里头真的有指使之人,早就该忍不住冒出来的,既然没有,就没必要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理这件事情了。
他寻了个宽敞一些的房间,把人都安置了进来,断了腿的小狼崽子死活都不肯躺到床上去,想要挨在自己弟弟身边,可她弟弟又偏要挨着白若松,她又不想靠近白若松,只能拖着断腿,在一步远的地方阴森森地盯着二人。
白若松莫名地居然感觉不怕她,还觉得她像一只受了伤格外警惕的狼崽子,教人有些怜爱。
“姐,姐。”男孩还伸手在招呼她,想让她靠过来,小狼崽子便柔和了面色,轻声解释道,“阿乐乖,姐姐一会就过来。”
原来他叫阿乐?
白若松抚了抚小阿乐的头顶,他就仰起头来看白若松,看了一会,继续把头埋在了她的腹部,一副依恋的模样。
怪了。
白若松心想,她当时跟他套近乎,不过是配合杨卿君罢了,说到底二人之间也不过就是见过一面,买卖过两串糖葫芦的关系,怎么就这么贴着她,比自己相依为命的阿姐还亲了呢?
柳从鹤很快就赶到了,小狼崽子却抱着自己的腿不让看,非要柳从鹤先给她弟弟诊脉。柳从鹤看着抱着白若松大腿,看上去略微有些营养不良,除了鼻尖有点红,其他地方都没有一点破皮的阿乐,气笑了。
“你是不是当我是那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流浪狗?你想让我先给谁看,我就得先给谁看?你信不信我当场毒烂你的脸?”
“师父,师父!”路途年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柳从鹤的腰肢,劝阻道,“别这样,师父,快把毒粉放下,你这一撒下去这个屋子的人都得倒!”
白若松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总算知道路途年之前和千秋吵架的时候,举着药瓶子要毒烂别人的脸的泼辣劲儿是哪里来的了。
杨卿君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山根,挥手道:“空枝,去把人给我摁了。”
空枝没有迟疑,几下就把小狼崽子给摁了,顺便用麻绳捆了一道,还点了穴位不让她动弹。双重保险之下,小狼崽子只能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所有人,再也没办法做出什么反抗来。
阿乐开始不安起来,白若松只好抱紧了他,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抚,不停地和他说姐姐会没事的。
柳从鹤从药箱里掏出夹板来,存心想让小狼崽子吃点苦头,手下使了狠劲,咔哒咔哒好几声,骨头被复位的声音,把小狼崽子疼得面色惨白,冷汗直冒。
路途年缩着肩膀往白若松身边一站,取了脉枕给阿乐和白若松分别诊了一下脉。
阿乐一直在看小狼崽子,白若松不得不捂着他的后脑勺不让他看,免得他一会又不安起来。
路途年收回脉枕,面上隐有怪异之色,半晌才小声对白若松耳语道:“长姐你……你身体弱,要克制一些才行。”
“克制什么?”白若松没明白。
她问,路途年却是不好答,站在原地捏着巴掌大的脉枕,双颊微微泛起红色。
白若松立刻明白了过来,马上看向云琼,却见云琼也是别过头去,耳朵尖红得如同暮色四合的霞色。
靠!中医太可怕了!
她都没干什么,只是情动了一下欺负欺负了一下别人,怎么这都诊得出来啊?!
她急急忙忙伸手捂住阿乐的耳朵,没好意思继续看路途年,支支吾吾道:“我,我尽量……”
阿乐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歪着头看着白若松。
那边的柳从鹤几下就绑好了小狼崽子的腿,伸手拍了拍她冷汗津津的脸,讥诮道:“不想下半辈子都跛着腿,这个月最好不要怎么下地。要是自己乱动,骨头长歪了,可别对外说是我治的,破坏我的名声我就亲自过来毒烂你的脸,知道吗?”
小狼崽子痛得不行,却因为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只能咬着口腔里头的软肉死死支撑着。
幸好柳从鹤也根本不关心小狼崽子的意见,起身来提着药箱走到白若松旁边,淡淡道:“抬头,把你脸上的易容给卸了,我看着难受。”
白若松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带着神似杨卿君的易容。
等下,她带着易容,为什么阿乐能认出她是卖糖葫芦的人?
她想低头去看阿乐,却被柳从鹤捏着下巴强行抬起了头。
“我现在心情不大好。”他冷笑,“你要不想一辈子带着这个易容,最好乖乖按我说的做。”
白若松多次受柳从鹤恩惠,也不敢反驳什么,乖乖抬着头,任由他浸湿了帕子往自己脸上一拍,一股巨苦无比的味道顿时充斥了鼻腔,让白若松开始生理性地流泪。
她下意识屏息,听到不远处的杨卿君恹恹开口:“行了,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到底是谁给了你密室的钥匙了吗。”
他这句话虽然是问句的形式,却没有带着询问的语气,相当于一句不可抗拒的陈述句。
小狼崽子在喘息了片刻后,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她是谁。”
四周一片寂静,白若松听见杨卿君冷笑了一声,缓缓道:“既然这样,我就只能问问你的弟弟了。”
白若松下意识捂紧了阿乐的耳朵。
“等下,等下!”小狼崽子终于急了,忙道,“我没说谎,那个人蒙着脸,我看不清她是谁,只知道是个女人!”
柳从鹤揭开敷面的湿布,手中也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开始在白若松的脸上刮,白若松觉得药水呛人,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接触皮肤的工具一片冰冷。
“你连人都不知道是谁,就替别人顶罪?”杨卿君的声音沉了下来,“真当我是傻的吗?!”
“那女人给了我银子。”小狼崽子说,“很多银子。”
杨卿君嗤笑:“你知道你顶罪,不一定能活着从我手底下走出去吗,居然还要银子?有命挣,没命花。”
“我知道,我知道的。”小狼崽子沉默半晌,轻声道,“只是我这样的人,活着走出红楼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用我的命来换些银子,起码我弟弟可以活下去。”
杨卿君沉默了。
白若松知道他其实不是一个心狠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救下和他毫无关系的羽新。
崔道娘可能误会杨卿君救羽新是为了让他给自己卖命的,可白若松是知道的,即便没有羽新,他也有本事让别的人去替他办事,其实根本用不着救羽新这么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还得费心思从头开始调|教。
“可以了。”柳从鹤最后用清水抹了一把白若松的脸,道,“睁开眼吧。”
白若松一睁眼,先被房间内刺眼的烛光晃了一下眼睛。
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了下去,漕运的侍从们不用吩咐也十分尽责,给杨卿君用的都是最好,最明亮的河阳花蜡烛,还散发着一点令人舒心的气味。
月芙手中捧着一盏金莲底座的烛台,静静站在杨卿君的侧边,烛光跃动在杨卿君的侧脸上,衬得他面如冠玉,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有光芒明灭。
他并没有再继续计较小狼崽子为什么顶罪的这个问题,转而问道:“那女人除了覆面以外,还有什么特点?”
小狼崽子思忖了一会,道:“她笑盈盈的,说话语气很是轻快。”
白若松低下头去看阿乐,发现自己就算是卸了易容,阿乐也并没有露出不认识自己的神色。
她冲他笑了一下,他便也笑了一下。
在他的眼中,好似一个人的脸是无关紧要的,他那双有些呆滞,却圆润异常的眼睛,仿佛能透过表象看到一个人的灵魂。
“还有呢,再想想。”杨卿君不耐道。
小狼崽子这次沉默得比较久,白若松伸手将阿乐额头的碎发拂到他的耳后,捏了捏他圆嘟嘟的小脸颊,随后听见小狼崽子开口。
“她手上好像戴着一串手串。”她肯定道,“是红色的,格外鲜艳。”
白若松的手指僵在了原地。
她缓慢抬头,第一反应是看向了杨卿君,却发现杨卿君正脸色难看地盯着自己身旁的柳从鹤。
“从鹤。”杨卿君的声音居然有些哑,他问,“易玄静呢?”
柳从鹤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正在收拾自己的药箱,听见杨卿君的声音有异,眉心微蹙着抬起头来道:“不是在你的铺子里头吗?”
他大概误会了什么,解释道:“她如今的身体不宜移动,醒来之前都最好放在原地,你的侍从看着的。”
白若松看见杨卿君的瞳孔缩了一下,抚着扶手的手背上瞬间青筋暴起,知道自己心里头早就已经猜到,却因为不愿意相信而自欺欺人的东西成为了现实。
“空枝!”他猛地起身,“先去铺子里,一定要保下易玄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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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第 2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