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知道云琼可以听出自己的脚步声,只在房门外顿了一顿,门都没敲,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这回的云琼并没有像上回一样手忙脚乱收拾东西了,只是急匆匆站了起来,用身子在桌前一挡,神情看着有些不自然。
白若松一下就把之前的各种事情丢到了脑后,眯着眼睛觑他,做出一副怀疑的模样。
云琼僵直脊背,偷偷摸摸又往后挪了一小步,把背后的东西挡了个严严实实,白若松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啦,我不问你在做什么就是了。”她上前一把牵住了云琼的手,眼睛飞速在桌上一瞄,看见了那个之前他外出买东西兑换铜钱用的包袱,心里头转了又转,还是搞不明白云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云琼不动声色地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牵着人就往窗棂边的小榻上带,远离了那张放着包袱的圆桌,转移话题道:“你这个时间来我这,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白若松一想起这事就有些生气,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手指头使劲在云琼手背上掐了掐,逼问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和易大人商量什么事情了?”
“我没有背着你。”云琼将榻上放着的软垫方正位置,一边让白若松坐下,一边道,“只是我早上晨练那时候遇到的易郎中,时间太早,不忍心叫醒你。”
白若松表示怀疑:“那你回来叫我起来的时候,怎么不和我说这事?”
云琼在另一侧坐了下来,垂着眼睑道:“易郎中说,得由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想明白这件事。”
白若松朱唇一颤,半晌没说出话来。
易宁实在是了解她,把她的所有退路卡得死死的,现在是箭在弦上,她想发也得发,不想发也得发。
白若松觉得脑仁发疼,一个歪倒,直接横躺在了云琼身上。
她感觉到云琼的大腿肌肉明显绷了一下,硬邦邦的,有点硌人。不过很快,他就习惯了白若松这么躺,渐渐放松了下来。
“怀瑾。”
躺在大腿上的人,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小鹿眼,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云琼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喉结,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嗯?”
“你在军营的时候……”她顿了顿,“处理过细作吗?”
一说到“细作”这两个字,云琼的目光一下沉了下来。
他是典型的浓眉,眉弓骨又高,不说话不做表情的时候,眉毛紧压,看着格外严肃。
平日里,他总是习惯垂首敛目,倒是不显,如今白若松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眉弓骨投在眼窝上的阴影,稍微有些理解那些云血军的亲卫为何这样怵云琼。
不过白若松不怕。
她觉得云琼某些时候,真的很像小山。
小山因为生得高大威风,别说孩子,好些大人路上看到了都会躲开,都很怕它,但白若松从来不怕。
好几次,她和小山在田拢上疯玩,小山亲昵地轻咬着她的手腕,都把路过的人吓了一跳。
隔壁那位婶婶更是好几次去外婆那里劝说:“一个畜生,能懂什么,看起来这么凶,哪天把你外孙女手咬掉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白若松倒是不讨厌那位婶婶,知道她只是在自己有限的认知范围内关心自己,堵着小山的耳朵说:“小山别听,是坏话!”
小山便好像当真听懂了一样,耷拉下耳朵,把头埋进白若松怀里,拱得她咯咯直笑。
虽然把人比作狗有些不妥……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若松就是忍不住这样打散自己的思维。
终于,男人在沉默了一会以后,眼睫一颤,开了口:“一般来说是……”
他嘴唇很薄,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千钧重的字:“杖毙。”
白若松一听,刚刚发散的思维顿时又被打了回来。
她张了张嘴,又阖上,又张开,终于是发出了声音:“没有例外吗?”
“细作要什么例外?”云琼眉头一皱,“有时候一个疏忽,让细作透露了一点消息,很有可能就是成百上千的将士会失去生命。”
“那要是,我是说假如,假如细作是钦元冬钦将军呢?”
云琼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大概是他眉头紧锁得实在太厉害了,白若松有些无奈,伸出手指给他在内心捋了捋:“我都说了是假如嘛。”
白若松中毒不能动弹的时候,听到过云琼对钦元冬的严厉训话,还把人赶走了几个月作为惩戒。
虽然那时候,云琼好像对钦元冬很不满的样子,但白若松觉得,其实在他心里,应当是很认可钦元冬的,不然也不会这样下意识地回答。
“假如是钦元冬……”云琼闭了闭眼睛,道,“我会给她选个好的墓地,并且安置好她的家人的。”
那就是还得杖毙的意思了……
白若松没想到这男人会这么回答,倒显得心有点狠。
难道他看起来好像是外冷内热的类型,但其实外冷内也冷?
白若松咂摸了一圈,话锋一转,又问道:“那如果这细作,是我呢?”
云琼这回却是轻轻笑了一下。
他垂下眼来,看着白若松,眉眼都处于一种放松状态,眉间的那条褶印都淡了下来。
这让白若松有一种,自己不是问了一个问题,而是说了一个笑话的错觉。
她刚想开口,问一句,难道我的问题很好笑吗?就听见男人嗓音淡淡道:“我也会下令杖毙的。”
其实理性上来说,白若松知道云琼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战场之上,军营里头,最忌讳的就是私情,只有依照法度行事,才能整顿军纪,才能服众。
但可惜的是,人类从来都不是百分之百的理性生物。
白若松的手指本来是点在男人眉心的,闻言一路往下,捏住了男人的下颚,晃了晃。
她觉得自己是使了劲的,还在男人脸上摁出两个窝来,但其实在云琼看来这点力道就跟蚊子咬也差不多了,十分顺从地被她带着晃了两下。
“你还真让我死啊,我可是,可是……”她似乎不太好意思说这几个字,憋了憋,才小声道,“是你未来的妻主!”
妻主这个词,可真是太羞耻了,白若松无论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感觉都没办法习惯。
云琼倒是又笑了一声,抬手抓了放在自己下颚上作乱的手指头,握在自己粗糙的掌心中:“云血军中,多是投军的平民百姓,是在北疆杀过蛮人,为大桓流过血汗的忠勇之士。我如今既是云血军的大将军,是大家的主心骨,就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做出涣散军心的事情来。否则北疆不稳,大桓也会不稳,像之前那样蛮人入侵腹地,百姓生灵涂炭的事情又会再度发生。”
白若松看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想问一句,你张口闭口就是云血军,大桓,北疆,百姓,可有哪一句提到过你自己?
可她终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用指腹象征性地蹭了蹭云琼的手掌心。
云琼感受到了,垂下眼去看她,捏了捏她的手指,又道:“等我处理好军务,给云血军找个继承人,就把你自己埋在你旁边。”
他这话说得太简略,又太坦然,白若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半晌才明白云琼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杖毙了她,自己也会跟着一起去死的意思。
这可真是出乎白若松的预料了。
她知道自己如今也是得到了云琼的感情的,因为他在自己面前能够收敛骨子里头暗藏的尖锐,像一头藏起獠牙,装作顺服的凶兽。
但是放下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云血军,把自己埋在她旁边什么的……
白若松的表情实在是太微妙了,云琼几乎是一下就猜中了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一边觉得易宁不提前告诉白若松一些事情是正确的,一边又为对方不相信自己而暗生懊恼。
从前他不相信她的真心,如今倒是轮到自己的真心被怀疑了,想来也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过云琼还是稳住了表情,告诉自己,白若松并不知道从前发生过什么,也没必要知道,如今二人的关系已经是他奢望已久的,最好的结局了。
白若松的手指还被他攥在手心里头,他就垂下头去,用侧脸,在那只手的手背上贴了贴,岔开话题道:“问了我这么多,你自己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白若松这才发现自己经过这么一番其心理历程,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沉重的心态了。
她咬了咬牙,道:“行。”
不管怎么样,她不可能为任何人停下调查傅容安校尉的案子的脚步的。
翌日一大早,晨练结束的云琼才刚回到房间,白若松就已经穿戴整齐,手里还捧着个厚簿子。
二人一道去易宁房间见了易宁,白若松昨夜都没熄蜡烛,今天还在眼下抹了点黑色墨粉,瞧着像极了熬夜一个大夜的憔悴模样。
易宁本来还以为白若松这么老实,真看了一夜货单呢,一打开那本簿子,瞧见上头画着的大乌龟,额头青筋都跳了跳。
但其他人都在边上看呢,易宁很快就压下了面上的异色,放下簿子,道:“还行。”
白若松觉得她这两个字有些咬牙切齿的,忙低了头,掩饰住自己颤动的嘴角。
“那你不妨和大家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易宁这就有点整治她的意思了,不过白若松早有应对,虽然那些货单她并没有全看,但是都翻过一遍,把杨卿君圈出来的重点看了一遍。
“虽然近一年以来,吃穿用度各种方面的货单都有些高,但是最离谱的还是粟稻。”
大桓因为地理原因,各个地方的主要粮食产物都不大相同,白若松从前在盛雪城的时候,吃的是西北区域供给的粮食,也就是小麦。
后来去了玉京,就是粟麦同食,两者皆有。
而如今,在这靠南的遂州,百姓们的主要粮食就是粟稻,即粟米和稻米。
“我和姐姐之前去驿站的时候,的确是见到了许多粮商。”钦元春认同了白若松的说法,“我当时不是为了兑铜钱,买了许多的小玩意吗,就装作推销东西的小贩和她们打探了两句,她们说是因为遂州这边收购粮食的价格,比其他地方高一些,可以赚个差价。”
这个粮食收购价高的事情,白若松从易宁给的单子上看到了,只不过她没想到钦元春会装作小贩去打探,倒不像是个自称做不来细致活的粗人会干出来的事情。
为了我的番外,我在这里埋了伏笔,嘿,细作是要杖毙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1章 第 19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