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日薄西山,云琼居然要比钦元冬和钦元春先回来。
回来的时候,白若松房门大敞未曾关上,他挎着一个小包袱,一阵风似的就进了屋子,把白若松放在案几上的纸张都掀走了几张。
和易宁一样,云琼看起来也渴得厉害,一坐下来就提起了水壶。
白若松弯腰从地上捡了那几张垂落的纸张,起身的时候,看见他居然是直接对着茶壶嘴豪饮,扬起伸长的脖颈上,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滚,一时愣了一下。
云琼几口就喝了大半壶,习惯性以手背擦拭唇边漏下的水液,一抬眼,发现白若松正含笑盯着自己,垂下眼去,耳垂边通红一片。
“我……我在军营中习惯了。”他轻声放下茶壶,压着嗓子解释道。
从前还在将军府的时候,云老太君也是以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云琼的,需得言谈得体、端庄大方、气质温婉、才艺双全。
当然,那时候的他一心沉溺于习武之中,对于那些什么琴棋书画之类的玩意,根本不感兴趣。
云琼虽然是男子,但毕竟是将军府的独子,又筋骨奇佳,是练武的好苗子,老太君并没有过多勉强,只要求云琼学些礼仪,在外头的时候好歹面子上过得去。
所以,他的礼仪一开始其实是非常好的。
只不过这些,早就在十多年艰苦的军营生涯中被消磨干净了。
若是其他时候,他并不会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对劲。
可如今,大约是在在意的人面前,他居然对自己的粗鲁作态有些赧然起来。
“嗯哼。”白若松手掌压了那几张宣纸在桌上,抚着下摆坐了下来,从嗓子眼里发出灵动的一声调笑,“我知道的,在盛雪城的时候,我也是在守城将士们的包围下长大的,知道她们是什么模样的。”
云琼薄唇一抿,提了背后挎着的包袱,往圆桌空余的地方一摆,从中掏出一个钱袋子。
她本来想直接递给白若松的,手伸到一半又犹豫了,刚想缩回来,被白若松一把抓住了手掌。
他手背刚刚才擦过唇边水液,有些湿漉漉的凉意,被白若松的指尖一擦,却像是被滚烫的火星撩到,顷刻间便烧红了一大片。
“还挺沉的。”白若松接过那钱囊,掂了掂,顾自扯开了上头用来封口的绳结,掏出几枚铜钱来,放在手中前后翻转着仔细打量。
云琼缓缓缩回自己的手臂,轻轻覆在膝盖前。
他见白若松用指腹摩挲着铜币反面的刻字,忍不住用伸出另一只手碰了一下自己还在灼烧的手背。
怪了。
他想,更亲密的事情都大着胆子做了,如今居然还在为这么一点接触而悸动不已。
“看不出来。”另一边的白若松终于放弃了,捏着铜币丢回钱袋里,嘟囔道,“若是此刻户部的同僚在这里,兴许能瞧出问题来。”
术业有专攻,她一个刑部的官员,当真不擅长辨别真假细节,最多也就能掂量一下重量。
“还是去给易大人看看吧。”白若松系紧钱囊绳结,揣在怀里,刚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云琼,发现他别着头,视线正投向相反的方向。
“怀瑾?”白若松一时没明白过来云琼在做什么,也跟着往相同的方向看去,随即便瞧见了正被自己挂在一侧衣桁上的褙子。
那正是她本来想去后院洗了的,结果易宁突然回来,又丢在一旁的脏衣服。
因为此刻,这件褙子是被整齐挂在衣桁的,所以肩侧的,红白的胭脂晕染在一起的手印,就这样明晃晃、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
白若松倒抽一口凉气,感觉有一股凉意自尾椎骨冒到了后脑勺,令她浑身汗毛直立。
“那是什么?”云琼开口询问,语气淡淡,辨不出情绪。
“是……”白若松嗫嚅着嘴唇,声音极小,“是沾了脂粉的手掌印。”
云琼别着头,侧对着白若松,眉飞入鬓,鼻梁高挺,锋利浅薄的下唇一颤道:“这不是那位西景公子的手掌印,二人的手掌大小有差异。”
他转过头来,暖红色的日光下,飞舞的尘埃落了些许在睫毛上,浅淡的瞳孔里头是一点看不明白的冷意,整得白若松莫名有些心虚,“这,这是红楼里其他小公子的……”
“哦,其他小公子摸了你?”
“不是,不是摸了我!”白若松忙解释,“他那是打了我!”
“他一个红楼的小公子,为什么要打身为客人的你?”
白若松一时语塞,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认真了起来,手指托着下颚思忖了一阵,右手虚握成拳,锤了左手手心一下,豁然开朗道:“我知道了。”
她目光灼灼望向云琼,斩钉截铁开口:“一定是因为我嫌弃他把胭脂擦在了我身上,所以他才生气打了我。”
可怜的千秋,在过去了快两天以后,终于被白若松理解了他的心思。
是吗?
云琼想说,你们若是靠得不近,胭脂怎么会擦在你身上?
可随即,他又马上抑制住了自己腹腔内翻滚的某种尖锐的酸意,告诉自己,调查红楼是女帝的圣旨,白若松只是按章办事,没有半点逾规越矩。
一个女人,进了红楼的女人,和楼里的小公子有点接触,难道是什么该死的大事吗?
云怀瑾,把你那点子醋坛子收起来。
他闭着眼,微不可查地吸了一口气,冷不防被凑近的白若松捧了脸,在眼角贴了一下嘴唇。
云琼茫然睁眼,看见近在咫尺的白若松有些回味一般地舔了舔饱满赤红的菱唇,一开一阖道:“好啦,是我没注意,下次不会了,原谅我吧,嗯?”
她闭着嘴唇,从喉咙深处发出那上扬的一声“嗯?”的时候,胸膛都在微微颤动。
云琼盯着她那微微突出的,饱满的上唇珠,只觉嗓子眼里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头颅不受自己控制地点了下去。
“真乖。”白若松满意抬手,摸了摸云琼毛茸茸的头顶。
因为云琼发髻束得一丝不苟,她也不敢太用力,只敢顺着纹路往后抚了两下。
“那我去找易大人啦?”
云琼再度颔首。
等白若松的气息消失在感知范围内,他才略略回过神来,抬手,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头顶。
从前,在云琼还被唤作“小山”的时候,即便掉进泥坑里头一身脏污地回了家,白若松也总是会迎过来,毫不嫌弃地用手掌顺着向后抚摸他的头颅,揉一揉他竖起的而说,笑意盈盈道:“小山真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还是不能拒绝这样的白若松。
云琼垂着眼睑,正在内心狠狠唾弃自己,忽而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抬首望去,只见着一身菉竹色襦装的小公子正在门口探头探脑。
“咦?”沈佳佳夸张地捂了嘴,掐着嗓子开口,“请问夭……哦不对,是白……噗嗤……白娘子在吗?”
因为“白娘子”这个称呼,让沈佳佳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白素贞,她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憋笑的气音,又强行咽了回去,显得有些怪异。
云琼望了她半晌,有些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沈佳佳是见过云琼在白若松面前是什么温和小绵羊的模样的,一下被他疏离,乃至于有些锐利地视线一看,顿感尴尬,咳嗽了一声,也不装了,现出了自己的整个身子。
她先四周环顾一圈,见白若松不在,施施然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怀中抽出一张帕子,林黛玉似的捂在脸上,做柔弱状。
云琼敏锐地发觉,她特意将帕子上,绣着白若松姓氏的一侧朝外,展示给自己看。
“云将军,是吧?”沈佳佳斜睨着云琼,扭着腰肢靠近,细声细气道,“我瞧着将军和白娘子之间,好生恩爱?”
真是有些夸张了。
云琼想,虽然他不知道红楼里的公子是不是这种做派,总之整个玉京,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做作的小公子。
这样的做派,哪怕只是搭理一个眼神,在玉京都是自降身份的表现。
沈佳佳眨得眼睛都快酸了,见云琼还是缄默不答,咂舌一声,掀了自己襦衣的领子,露出满是红痕的锁骨,半是炫耀,半是挤兑道:“我与白娘子之间,那也是情深义重呢。”
她刻意咬重了“情深义重”四个字,话里话外的挑衅之意都快溢出屏幕了。
云琼恍然,这才明白沈佳佳到这里来所谓何事。
他早就先入为主地知晓沈佳佳是那边世界的灵魂,并且还是一位女性,所以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
况且……
他瞟过沈佳佳展示的那些,脖颈和锁骨处的红痕,又联想到自己腹部下方此刻还未消的那些痕迹,明显感觉到,两者是不一样的。
她明明不可能和白若松有什么,为什么要过来挑衅自己?
云琼在那个世界是个不谙世事的灵神,有了白若松才终于感受过一些人类该拥有的情感,根本无法理解沈佳佳的行为逻辑。
“喂!”见自己在那里演了半天,云琼都没有一丝回应,沈佳佳终于忍不住粗着嗓子直言道,“真是唱戏给聋子听,你能不能给点反应,小……小爷我。”
是应该自称小爷吗?
沈佳佳疑惑了一下,继续壮着声势往下道:“小爷我现在才是白娘子的心头好!”
“所以呢?”云琼终于开了口,声音平平。
“所?”沈佳佳一个卡壳,不可思议地瞪着云琼,“你女人有别的男人了,你问我所以呢?所以我要做大,你要做小了,知道吗?”
云琼面无表情地“噢”了一声,突然道:“白若松是准备要入赘我将军府的,你知道吗?”
沈佳佳愣住了。
云琼:“既是入赘,就不可以纳小侍,你清楚吗?”
沈佳佳咬了咬牙:“你根本就不爱她,还让她入赘!”
不爱她?
云琼不明白沈佳佳这话从何说起。
他等了白若松几世了,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以一个平等的,可以相爱相守的身份,待在她的身边,怎么会不爱呢?
沈佳佳一拍胸脯,演戏演到底:“我才是真正爱她的人!”
云琼恍然,原来是想试探他的感情啊。
难道他表现得不明显么,居然引得沈佳佳过来试探?
但是显然,不管怎么样,云琼都不是会和沈佳佳倾诉对白若松爱意的性格。
“你喜欢她?”云琼手指摩挲着刚刚白若松指腹触碰到的手背,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虽然在这个世界的女人看来,云琼是一个粗鄙不堪,貌丑无颜的存在。
但是在那个世界,无论是他锋利的轮廓,还是猿臂蜂腰的身材,都是真正散发着吸引力的存在。
尽管沈佳佳十分确定自己不喜欢云琼这一款的,还是被他这一笑给勾了一瞬的注意力。
可是接下来,那张薄薄的,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却是讥诮中带这些恶毒的字句。
“既然你喜欢她……”云琼慢悠悠道,“那你就来我这抢啊。”
沈佳佳真的好蠢啊,受不了,写的时候抓耳挠腮,想不出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蠢的人,后面尽量让她少做点事情吧,感觉就算是煮熟的鸭子被她一拿,都得飞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1章 第 18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