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其实并不知道男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譬如为什么会被当做敲诈的工具,又譬如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成为了羽新。
当初,她知道这个骨瘦如柴,还因为长期的凌虐而有些跛脚的男人,能够跟在杨卿君的身边的时候,还以为他会过上一个,起码有作为一个人的尊严的日子。
可现在呢。
现在这个男人却易了容,入了红楼,成为了一个当红的男伎。
白若松不由有些愠怒。
她原地左右踱步了几圈,才勉强冷静了头脑,站定在羽新面前,问道:“是杨副帮主迫你来这里为他办事的?”
她不傻,自然不会认为杨卿君收了人,还做了这么精妙绝伦的易容,目的只是卖些钱。
他那条船并不是私船,不过是普通客船,给他留的房间里头的布置摆件就个个价格不菲。
杨卿君根本不缺钱!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羽新见白若松略带怒容,忙解释道:“不是大人迫我来的,是我同大人求来的。”
“你求来的?”白若松冷笑,“这红楼做什么营生的,难道你不知道吗?普天之下,当真有哪个男子,是自愿来到这腌臜地的么?”
羽新沉默了。
他垂下头的时候,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显得十分温顺,隐隐还有曾经的影子。
“大人兴许觉得我自轻自贱……”
“我没有这个意思!”白若松慌忙打断了他,阻止他断章取义自己的意思。
羽新笑了一下。
他似乎已经适应了回归本我,笑声柔和顺畅许多。
“大人可真是个好人。”
莫名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的白若松表情微妙。
“大人曾揭露我曾经的……妻主的骗行,与公子一同救我于水火,是为善。大人不忍苛责千秋,即便他冲撞于大人,大人也和蔼待之,是为仁。面对他人的……引诱,恪守本心,不为色/欲所动,是为正。”
“大人是一位良善、仁爱、清澄平正的大人。”他语气诚恳,“有大人这样的人当朝为官,我方才发觉这腐朽肮脏的世道,似乎还有一丝丝的希望。”
白若松被他说得也大好意思了,微红着脸别开目光,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发火。
其实羽新完全误会了。
她揭穿羽新曾经的妻主,是易宁示意的。
她能不与千秋生气,是因为千秋年纪小,让她想到了路途年。
而她不受诱惑这个事情是最离谱的。
白若松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最大弱点,其实是有一丢丢好色,不为所动完全是因为她不喜欢弱柳扶风的男人罢了。
虽然这样比喻有些奇怪,但若是刚刚是云琼站在那里,用那种勾人的眼神看她……
白若松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脸,感觉全身都有些发烫。
“大人来此处,也是为了调查红楼幕后的罢?”
白若松还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下意识点了点头。
“啊。”她听见羽新柔柔的声音,“原来真的是这样啊。”
如一盆凉水迎头浇下,顷刻间,便让白若松苍白了面色。
她瞳孔微震,瞪向那顺从地垂着头的男人,不可思议道:“你套我话?”
是个人都爱听夸赞。
他刚刚这么将人这么一顿猛夸,白若松便先放松了一些警惕,后来又因为想到了云琼,转移了一大半注意力,就被他套了话。
想她白若松,在易宁面前都没有露过馅,居然阴沟里翻船了!
“大人确实聪慧,也格外缜密小心,不过还是在我面前露了破绽。”男人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有清亮的光芒闪动,“特别当我是一个,可怜弱小又格外柔顺的男人的时候。”
真是狗屎!
杨卿君不愧是和易宁青梅竹马长大,又爬上漕运分帮副帮主的男人!
白若松甚至都怀疑,他就是为了和易宁较劲,才培养了这么一个人来和她斗计!
白若松脚掌一勾绣敦,不顾灰尘地面朝羽新,一屁股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还因为这个讥讽过钦元冬,说她因为云琼是男人就对他区别待之,如今看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逃不过人性中的弊端。
“既然这样,咱们都开诚布公一点吧。”白若松道,“你现下已然知道了我的目的,而且我想咱们的目的也应当是一致的,能合作,所以也许你也该说说你的事情?”
白若松的坦诚显然超过了羽新的预料,他的面上一瞬出现了一丝茫然。
毕竟杨卿君培养羽新的时间有限,白若松猜测大概他也没想到过有人会要求和羽新开诚布公,所以没有教过羽新如何面对。
但是人毕竟不是只会按照程序设定行动的机器,羽新在茫然了一瞬以后,很快就沉下心来,有了自己的判断。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弥散着尘灰的屋子,忽然开口道:“这里已经数月都没有人住过了。”
白若松被他这句与话题完全无关的话说得一愣,但还是配合地转着脑袋,四周环视了一圈。
这是一间十分简单的房间,里头的家具不多,倒也十分精致,符合红楼奢华的一贯风格。
但奇怪的是,屋内光秃秃一片,不存在任何的摆件,纱帐都没有一个,房梁上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被撕扯掉的布料痕迹。
“这里曾经是那些可怜的男人们来到红楼,接受调/教的时候住的地方,曾经人满为患。可自七月中旬开始,便只有稀稀拉拉几个穷苦卖身的了,这里也就空余了下来。”
所谓的七月中旬,便是青东寨被剿灭的日子。自那之后,红楼便肉眼可见地失去了货源。
白若松不清楚羽新是不是又在给她下套,所以谨慎地没有回答这句话。
房间里一时静寂无声,只有斜入窗棂的天光,伴着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隐隐的,白若松听见有一些响动,似乎什么人在极速奔跑。
不过这动静实在是离得太远了,她并没有往心里去。
“七月末,我收到公子消息,说是曾经救我于水火的大人们,带兵剿灭了山寨,以后再也不会有大批的苦命人被送往红楼了。”说到这里,白若松听见他顿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半晌才继续道,“那时公子便同我说,大人们必然有一日会来到红楼,教我做好准备。”
“等下。”白若松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做准备,什么准备?”
“自然是迎接大人们的准备。”
“不对。”白若松一阵见血地点出了杨卿君的恶趣味,“你们公子的意思,怕不是让你准备准备,会一会我,好羞辱易大人。”
羽新但笑不语,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白若松咬了咬后槽牙。
杨卿君此人,真的是个拧巴的人。
感觉他对易宁的感情,正巧处于爱和恨之间,导致他既不肯与其好好相处,也不愿意完全脱离。
“你们公子一个漕运的副帮主,到底为什么要和红楼过不去?”白若松追问道。
羽新只是微微抿着唇,并不答话。
“行,不能说。”白若松有些焦躁地搓了搓手指头,换了个话题道,“和杨卿君联手的柳丛鹤是不是荟商柳家的人?”
羽新的眉毛微妙地动了动,可他仍然很克制,并不答话。
不过白若松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一个陷阱,预先假定了杨卿君和柳丛鹤是联手的。
羽新这个微妙的反应,几乎已经算是给了白若松肯定的回答。
从某种方面来说,羽新受过的教导没有白若松多,也很容易露出一些破绽。
“行吧。”白若松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现,自暴自弃的模样,“那你说说,什么能说吧。”
羽新思忖片刻:“我要做花魁。”
白若松:“啊???”
“花魁拥有通往最上层的资格,也是唯一有机会能够接触钟爹爹的人。”
这是白若松今天第四次听见“钟爹爹”的名字了。
尽管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解释过这个“钟爹爹”到底是谁,可他红楼掌权人的身份早就已经呼之欲出。
可白若松明明记得,杜承礼提到过,红楼的掌权者是个女人啊?
尽管有一大堆疑惑盘桓在心中,呼之欲出,白若松还是压抑住好奇心,挑选了其中最直接,也是如今最重要的一条:“你要怎么成为花魁?”
“通常来说,花魁首先得人气超过前任花魁……但现在不太通常。”
之前白若松听见那种奔跑的吵闹动静近了,十分嘈杂,甚至于有些触动白若松的警戒心。
她朝外迅速看了一眼,虽然真的很在意羽新接下来的话,但仍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站起身来,身体贴在门栅侧边,手指勾住了袖箭。
噔噔噔——
一个凌乱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自外头回廊前路过。
那人体力将尽,喘得厉害,听得白若松隔着一扇门栅,都隐隐有些嗓子疼。
脚步声跨过白若松所在的门栅前,突然一个踉跄,那人重重跌落于地,发出一声闷哼。
是个男人。
男人慌乱起身,一巴掌拍在了门栅上,门栅抖动了一下。
白若松这才发现,大概是为了防止被调/教的男人将自己反锁在内,这里的门栅内部是不设置向内的门栓的。
她想抬手去顶住门,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嘭”一声巨响,木制的门栅被猛地推开,直接往贴边站的白若松的脸上弹来。
白若松眼疾手快,抬肘一挡,只觉胳膊外侧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便被扬起的灰尘呛了一鼻子。
她屏住呼吸,勉强睁开一条眼睛缝,瞧见一个身着单薄雪色中衣,披头散发,还赤着脚的男人走进了屋内。
男人没有看见白若松,一转头,首先看到了坐在那里的羽新,顿住了脚步。
他双手撑着膝盖,急速喘息着,也吸入不少灰尘,一边咳嗽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脏字。
“草!”他低声咒骂道。
草?
“怎么他娘的有人在啊!”男人绝望地怒骂着,但还是猛地一下回身,想要关上门栅。
他的动作还是慢了。
外头追击的人已然抵住了门栅,跨过了门槛。
几个五大三粗的,露着膀子的女人怒气冲冲跨过门槛,三下五除二便将男人摁倒在地。
为了控制住他,女人们使了狠劲,将男人压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放开我,你们这群煞/笔!”
男人只被摁住了上半身,一挣扎,两条腿就像是蛆一样在地上扭动。
他声嘶力竭道:“你们这是禁锢,是剥夺人身自由,是非法拘禁!我要求享受公民自由的权力!”
白若松推开差点将自己毁容的门栅,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被摁在地上的男人。
白若松:遭了,好像是老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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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第 16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