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宁是真的有些看不懂白若松了。
她犹且记得二人谈判那一日,白若松在说出“让天下百姓见鬼去吧”这番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面孔上那一双晶亮的,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映出的跃动的火光。
橙黄色的,微不足道的一小点,却仿佛能燃尽一切。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毫无理由地,保下这么大一个自己的破绽?
易宁想不通。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易宁想,如果这个破绽,和她划出的那个“在乎的人”的圈子,有所关联的话,那就完全说得通。
是谁?是白谨?
易宁一把捞出自己的衣服,扔进摊开在桌案上的包袱中,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白谨是你什么人?”
白若松面不改色:“不认识的人。”
易宁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发现自己居然不能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什么说谎的痕迹。
“你们都姓白。”
“巧合罢了,我的身份你不是最清楚么,一个罪臣怎么可能和我有关系。”
不对劲,很不对劲,可易宁一时之间就是没办法揪出不对劲的源头。
她垂下眼睑,抓住包袱两侧,提起来打了个结,淡淡道:“那你准备怎么保下她,虽说宫禁已经解了,但朱雀门如今盘查得分外严格。莫说是人,便是一只鸟也带不出去。”
“这个不用担心,怀瑾会帮我将人带出去的。”白若松看着易宁将包袱往自己身上一挂,疑惑道,“大人要出门?”
“不是我要出门。”易宁道,“是我们。”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一个女人粗着嗓子道:“将军,要不干脆打晕了扔上车算了?”
白若松走出内间,顺着大敞的房门望出去,但见院子里头放置着纳凉的坐具翻在了一旁,而原本双臂皆无法动弹的殷照左手里头握着一把短匕,刀刃对外,护在胸前,以一个防御的姿势,正和对面的人对峙。
而她的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着轻甲,背后挎着横刀的女人。
女人侧了侧脸,露出面部一长条横亘的骇人刀疤,正是许久未见的钦元冬。
“就这么办。”云琼的声音传出。
钦元冬是一力降十会,没什么花哨的技巧,直接从背后将横刀连着剑鞘一起掏出,对着殷照的脑袋砸了下去。
殷照想躲,但是不能动的手臂明显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让她掌握不好平衡,没能顺利躲过去。
“咚”一声闷响,殷照一下就被砸到了地上,瞬间失去了意识,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躺在了地上。
隔着老远,白若松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现在都不敢想象,殷照的头上到底有多少个包。
“悠着点。”背着包袱的易宁也来到寝房门口,蹙眉道,“这人本来就看着脑子不太好使,别一会砸傻了。”
“我有分寸。”钦元冬冷硬开口。
她走上前去,手臂一勾将人夹在腋下,随即将人翻转过来一甩,甩到了肩膀上。
白若松又是一口凉气,感觉自己仿佛也被人在空中大摆锤一样甩了个一百八十度。
“愣着干啥,快回去收拾东西去啊。”易宁催促道。
白若松这才醒神,一路小跑回了自己寝房,随后才发现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云琼,原来正站在自己的屋子里。
因为白若松的寝房是侧厢房,而易宁的寝房是正房,二者呈现一个直角,所以从易宁的寝房门口是望不见白若松的寝房里头的。
同样是熬一个大夜,云琼就看起来精神抖擞,若不是身上还穿着和昨夜同一件的绯紫色官袍,白若松都以为他休息过了。
白若松小跑过去,一下扑进了云琼怀里,猛吸了一大口。
还行,虽然是熬夜没洗澡,但他没臭,毕竟没人敢吐在云大将军身上嘛。
说起来昨夜欺负云琼的时候,他身上好像没有一点酒气?
云琼一顿,还是举起手臂,轻轻抚了抚白若松后脑勺散开的长发。
白若松抬起头来,用下巴顶着云琼的胸膛,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云琼的下颌和脖颈。
大约是想要遮住脖子上的齿痕,却又来不及换衣服,他干脆也给自己绑了一圈白色绷带。
被这样盯着,云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白若松发现自己立刻就被他撩到了。
可恶,果然喜欢的人,做什么动作都好可爱!
白若松又用脸去贴了一下人家胸口的肌肉,这才压下心里头的悸动,开口道:“怀瑾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云琼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时间紧,先去收拾,一边收拾我再一边和你说。”
白若松最后用手臂圈了一下云琼的劲瘦的细腰,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小跑着去内间了。
内间隔断处的珠帘被她一撞,晃悠着打来打去,噼里啪啦直响。
云琼怕帘子缠到一起不好分开,便伸手拢了勾在一旁,弯腰跟进了内间。
白若松本来扯了蹀躞带就要给自己系上,突然又想到这件衣服后头有殷照的血,又扯了下来去衣柜里扒拉干净的。
云琼就站在几步开外,一个既不会挡道忙乎的白若松,又方便说话的位置,开口道:“早些时候,秘书监与三皇女一同宣布解除宫禁的时候,易郎中便同我通过气,说我们今日便要离京。我连将军府也没有回,只嘱咐钦元春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带着钦元冬直接来这里,打算先将你这个‘姑母’给带出宫。”
白若松正往身上套官袍的袖子,闻言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虽然和云琼打过暗号,但是其实并没有解释过殷照与自己的关系。
和云琼呆在一起的时候,真的要比和易宁呆在一起轻松太多。
白若松感觉,他就像一个能够完全包容自己的大犬,即便你什么也不同他解释,他也完全能够用信任的眼神望着你。
易宁……
白若松觉得这是职业病,当然也不止有易宁有,她自己也有,因此两个人都会相互猜来猜去。
想到这里,她一边扣着脖子上的扣子。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这声叹息倒是让云琼误会了,他赶忙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带人出去,不会被查到的。”
“倒也不……”刚解释了几个字,白若松又突然觉得,被误会了也挺好的,未曾出口的话语一收,转而改口道,“如今圣人还没醒,太女又重伤被幽禁,宫里是三皇女做主?”
“是,也不是。”云琼斟酌了一会,“准确来说,是三皇女与徽姮共同做主,不分主次。”
这就有意思了。
徽姮的秘书监这个职位,说好听点是女帝的左膀右臂之一,说难听点就是图书管理员。
她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和三皇女不分主次地代替女帝下旨意?
“三皇女能让秘书监分自己的权啊,这不得打起来?”
她这话说得其实不太恭谨,放别人耳朵里,起码得吃三封以上的弹劾折子。
云琼垂下眼睑,只当没发现她的没大没小,解释道:“这是圣人在清醒的时候下过令的,万一有一日她昏迷亦或是……神志不清,无论是哪位皇女执政,皆需与徽姮一同下印,才能颁布旨意。”
云琼这么一说,白若松便明白了。
无论文帝在云琼身上使了什么手段,同样也使在了徽姮身上,所以她才能这样同等地信任她的两位“左膀右臂”。
不过文帝早就意识到自己会昏迷或者神志不清了?
为什么会特地强调神志不清?
白若松系腰带的手一顿,看向云琼,突然道:“圣人是不是一直有精神疾病?”
云琼:“精神疾病?”
“就是狂症,也可以说是疯症,癔症,总之就是一个意思。”
云琼沉默许久,在白若松把头发都用冠竖起,套上幞头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模棱两口道:“我不确定。”
那便是有。
白若松一瞬觉得,自己已经无限接近于真相了,但是暂时还缺了一点理清的线索,无法串联起来。
钦元冬将人安置在马车中,姗姗来迟。
她有分寸地没有进寝房,只在门口行礼,喊了一声:“将军!”
白若松赶忙把这些想不通的东西排出脑外,加快速度往包袱里头扒拉东西。
“白若松!”易宁也在院子里头催促。
“来了来了!”白若松一边系包袱,一边伸长了脖子答应。
“记得你的解药。”云琼提醒道。
白若松一拍脑壳,小跑着去箱子里翻装解药的匣子,随即在匣子旁边看到了那本青灰色封皮的册子。
是黄锐给的账本。
也许是第六感作祟,白若松只是犹豫了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将那本账本连着解药匣子一块抱了出来,塞进了包袱里头。
“走吧。”白若松背上自己沉甸甸的包袱,牵着云琼出了寝房。
被罚过的钦元冬明显比之前收敛了许多,没有再肆无忌惮对着白若松表达自己的不满,只是低垂着头任凭二人经过。
白若松当然不可能和带着殷照的云琼一块出宫,毕竟目标大风险也大。
两拨人在官舍门口告别,白若松盯着云琼的马车渐渐远去,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易宁:“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出得了玉京吗?”
毕竟大多数官员的府邸都在皇城外,所以朱雀门虽然搜得严,但是大概率不会不让人出去。
可玉京城的大门可就不一样了。
这种抓刺客的特殊时期,怎么看都不会将中央的官员放出城去的。
“为什么不能出?”易宁慢悠悠从包袱里头掏出一个黄色的卷轴,正是给白若松升官,还有令她们调查略卖人口案件的那一道,“咱们可是奉旨出城。”
加更完成,耶!
而且要出京了,马上要进新剧情了!
新剧情有瑟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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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第 15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