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易宁属于回了官舍以后,就会把自己关在寝房之中,十分安静的类型,所以有她没她都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
但是白若松在院子里头一坐,有些无聊地看着青石地砖的缝隙里头冒出来的,迎风飘扬的杂草,脑子里第一想起来的便是云琼。
但是云琼是三品大员,如今应当也入宫参加晚宴了。
还有闵仟闻,白若松是想与她见上一见的,不过她如今也入宫参宴了。
孟安姗倒是空闲,但她轻身功夫好,一向只要下值便不见人影,其他人是想找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完完全全的整顿职场,绝不加班一秒钟。
有谁是.......对了!
白若松垂死病中惊坐起,想到佘武如今一定没有入宫,毕竟她是个白丁嘛,身上没有官职。
而且如今无论是尚书令,还是佘武的姐姐尚书右丞,应当都入宫了,整个佘府只剩下佘武一个人了,正是见面的好时机!
这么想着,白若松冲回自己的屋子里头,打开箱子,把之前的升迁贺礼扒拉出来,从中找出“佘武”送来的那份地契,揣到了怀里。
她刚想关上箱子,余光却又瞅见了一个灰色纸包。
这个纸包里头的东西应当是较扁的长方形物品,有点像一本书,被牛皮纸严严实实地包裹,随后还用细麻绳打了个十字,整得像药房里头卖的抓药的药包。
是黄锐送的升迁礼。
之前拆礼物的时候被何同光身亡地消息打断了,还剩了这么一个东西没有拆。
其实白若松还是有些好奇的,黄锐到底给自己送了什么。
她撑着箱子,将这个油纸包取了出来,坐到屋内圆桌前,解开上头的细麻绳,一本青色封皮的册子露了出来。
白若松只一眼,就看出这本册子有些粗糙,用的并不是京中惯用的纸。册子的封皮上头也没有写字,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若松只踌躇了一瞬,便伸手揭开了这本册子,在头一页上的左上角看见了一个日期,往下是归整的进出账数。
是账本。
而且不是普通的账本。
其上所记,大多数是平日里被官府管辖的东西,例如细盐、生铁、马匹;就算是能够平常买卖的东西,也是如茶叶、香料之类的精贵物什。
白若松越是往后翻,心里头越是凉。她不敢想象,这一本账本上记载的东西,究竟价值几何。
尽管册子哪个地方都没有提到这是哪里来的账本,但是白若松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是青东寨。
在围剿青东寨的时候,白若松还没意识到这是与身为棠主的言相互相利用的一场局。
现在意识到了,回想在陇州遇到黄锐与她的妹妹黄剡的过程,一下便明白了二人多半也是棠花的人。
言相早就想扳倒尚书令了,所以早早派了二人去卧底搜集证据,但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能够事发,而自己的到来正好给了她这个机会。
剿灭青东寨的时候,兴许言相早就意识到女帝不会追究,所以才会把账本私藏起来,等待时机。
而如今白若松被派去调查人口略卖一案,刚好顺了言相的心意,所以才把这个账本又拿了出来。
“老狐狸。”白若松狠狠骂了一句,合上了账本。
之前唯一一次单独接触,白若松还感觉道言相并不是一个心机有她想得这么深沉的人,但是现在看来,这老狐狸会装得很。
而且令白若松意外的是,棠花的手居然能伸这么长,刑部司与监门卫也便算了,连监察院都有。
要知道监察院可是御史台底下的机构,负责监察三省六部和分巡地方官员,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白若松只是在脑内稍微思忖了片刻,立刻又放弃了继续深究。
管她言相拿着棠花干啥呢,就是要篡位,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只管自己的目的不受干扰便可以了。
想通一切,她又放松下来,将账本严严实实包裹回去,又塞回了箱子深处,揣着怀中的地契出了官舍,沿着承天门街而出,一路前往佘府。
佘府里头两位主事的都出了门,此刻大门紧闭,白若松在门口左右晃了两圈,鼓起勇气,上前摁着门环,敲响了大门。
“咚咚咚”三声响后,立即便有守门的侍女前来,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瞧着白若松。
白若松发现这个人已然不是自己之前来递信的时候,看门的那个侍女了,心里头已然明白,之前那个倒霉的门吏,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侍女瞧见了白若松身上这套深绿色的官服,判断出她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便没有直接开门,就着这条门缝,警惕问道:“你是哪位?”
白若松拢袖作揖:“在下刑部司员外郎,白若松,是佘武的好友,请问她在家吗?”
“你就是白若松?”侍女蹙眉,眸中闪过厌恶之色,“二娘子在禁闭,不见人。”
说罢,也不等白若松开口,立时便甩上了门,差点撞到白若松的脸。
白若松一下碰了一鼻子的灰,有些悻悻,但听说佘武在被禁闭,心里头更觉得不能放弃了。
顺利的话,她明日便要离开玉京了,今日兴许是离开前最后一次见佘武的机会。
她打起精神来,继续伸手敲响门环。
在连敲了十来回以后,守门的侍女终于不耐烦地又再度将门开了一条缝,对白若松怒目而视:“你烦不烦!”
“麻烦娘子还是通报一声如今府中主事的人吧。”白若松好声好气道,“万一就让我进去了呢。”
侍女当场啐了一口,斥道:“你快些离开,到时候害了我!”
白若松一听她说的这话,立刻就判断出自己在对方眼里大约是个惹事的主,当场便威胁道:“你不去禀报,我就在这里大声喊了,把你家主子喊过来。”
侍女瞪大了眼睛:“你敢!”
白若松猛吸一口气,长大嘴,开口道:“佘武!!!!!!!!!”
“你是不是有病啊!!”侍女大喊着一个箭步冲了出来,要来捂白若松的嘴,被白若松一个矮身躲了过去。
白若松后退两步,走到台阶边缘,又是猛吸一口气要喊,那侍女便妥协了。
“好了好了,你别喊了,算我倒霉!”侍女跺了一下脚,恨恨地瞪着白若松,道,“你就待在这里,我进去通报一声!”
白若松乖巧道:“有劳了。”
侍女闪身进了门,关门之前又警告道:“不准再敲门了,听到了不。”
白若松又颔首,那门才在她的眼前阖上。
片刻后,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大门打开两个身位之后,一位明显看起来年纪大一些的翁伯就站在门口,对着白若松福身道:“是白娘子吧,侧君有请娘子。”
白若松回了一礼,跟随着这位伯翁进了门,一路沿抄手游廊穿过了好几个院子,最后走进了一个写着“绿满轩”的院子。
这院子恰如其名,目光所及之处种满了花草树木,甚至连正屋外头的回廊上都爬满了藤蔓,被风一吹,绿浪翻涌,十分惬意。
一位身着素白长衫的男人就坐在院子中央的坐具上,一手拢着袖子,另一手素白的手指捏着火夹,正在拨弄红泥小炉中的炭火。
红泥小炉的上头,敞口的陶壶中,滚烫的热水正在往外吐着袅袅白雾。
白若松一下就想起了言筠,二人瞧着都是一副大家公子的做派。
“侧君。”伯翁行至男人身旁,礼道,“白娘子带到了。”
男人抬起头来,扑闪着的长睫微微上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白若松一下便认出了这人是佘武的父亲,因为他长得和佘武起码有五分相似。
“快,请坐。”男人热情道。
“我站这边就行了。”白若松立刻回。
她可不敢坐,自己毕竟是个外女,到内宅见人家侧夫已然很失礼了,还坐到一块,怕自己还没找到扳倒尚书令的证据,就先被尚书令暗杀了。
“礼数真是周全。”男人温柔颔首,对着一旁的伯翁道,“看来道安没有同我夸大其词,确实是个又聪明,又惹人喜欢的小娘子。”
老伯翁也跟着点头,顺着男人的话道:“二小娘子在侧君面前,一向是不会说谎的。”
“翁伯,你也太瞧好她了。”男人叹息着摇头道,“她这臭丫头,说的谎比我这院子里头的草都要多。”
白若松见二人这幅笑呵呵的慈祥模样,顿时有一种莫名的,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佘武到底在家怎么说的她啊?!
“啊,看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男人笑了起来,眼角有微微的细纹,却不显年纪,反而看起来多了几分感性,“我是道安的父亲,唤我一声侧君便可以了。”
男人的闺名一般是不向外人提起的,白若松也没问,就着话头行礼道:“见过侧君。”
“娘子是来见道安的吧。”男人站起身来,道,“随我来吧。”
白若松虽然有些震惊于男人会直接带她去见被关禁闭的佘武,但也没有多问,乖乖跟了上去。
男人和那老伯翁,后头跟着白若松,三人一道穿过绿满轩,来到一处临湖的宽敞地,有三层高的楼阁矗立在侧,上悬烫金牌匾,书“佘氏祠堂”四字。
祠堂门口,一左一右都有人把手,但见了男人,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是没看见一样,放任他们推门而入。
门内两侧悬着淡黄色的帷幕,架子上燃着终年不灭的长明灯。尽头是一层一层往上排列,鳞次栉比的排位,排位前的供桌上摆着各色瓜果贡品,还有插着三根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
供桌前,一个人影正跪坐在明黄色的蒲团之上,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前倾着,额头蹭在地上,背部高高隆起成一个小山丘。
白若松侧耳细细听,居然还听到一点有规律的呼噜声。
男人面色不变,示意白若松与老伯翁在原地等候,自己走上前去,俯下身去,轻轻伸出手,搭在佘武的耳侧,随后使劲一扭。
白若松发誓,自己亲眼看见了这个一直温温柔柔的男人,将佘武的耳朵拧了个一百八十度。
伴随着一声惨叫,佘武像八爪鱼一样胡乱挥舞着手臂醒了过来。
她似乎想爬起来,但是长久保持一个动作,大腿早就麻痹了,只是略略一动,便又是一声惨叫,只能趴在地上,用屁股对着白若松,哼哼唧唧个不停。
“父亲,您干嘛啊?”她撒娇一般道,伸出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难不成禁闭时间已经过去了吗?”
“想什么呢。”男人做出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居然还能温柔笑着道,“瞧瞧,你的朋友来看你来了。”
佘武弓起的脊背瞬间一僵,随后像一条蚯蚓一样,缓缓扭过身来,看向了站在祠堂门口的白若松,嘴唇翕动,捂住自己的屁股,发出了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