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朋友吗?
夏油杰双手插兜,走在静谧的走廊里,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个问题。
是护士这样问他的。
而当时他给出了答复。
——“是”。
夏油杰能够察觉到护士在问出问题后,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期待,好像她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或许和天野光枝有关。
所以,他撒谎了。
“……”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其实心底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
不是的。
只是认识不足两天的同学而已。
因为对方性格的缘故,甚至到现在为止,他们连对话的时候都屈指可数。
天野光枝其实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受欢迎的人,无论是长相、家境,还是和他相处时莫名其妙的舒适感、像会制造氧气的植物,所以很难相信这么一个人会需要“夏油杰”来成为朋友。
然而,护士小姐还是露出类似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太好了。】
【那孩子,有关心到来医院探望的朋友。】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从她的动作来看,她无疑是这么想的。
“杰觉得会是什么东西?”五条悟道。
他们现在正在走廊上。
前方是带路的护士小姐,而五条悟在瞥了她一眼后,直接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
连声音都没有压低。
这番举动,似乎自己根本就不担心对方听到他的话。
夏油杰视线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对方说天野光枝有东西忘了带走。
因为完全联系不上对方,而东西看上去又很重要,所以需要他们帮忙转交给天野。
想到这里,夏油杰淡淡道:“应该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如果是价值昂贵,不会像这样毫无芥蒂地交给两个高中生,所以应该是其他意义上的重要而已。
“诶,杰好现实。”五条悟道。
很快,两人就跟随对方来到了护士休息室。
护士先一步推开门。
在两人走进的时候,她直接走到房间内桌子面前,拉开抽屉。
五条悟已经毫无社交距离地坐在了房间的沙发上,自顾自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饼干,夏油杰看着他的动作再次叹了口气,承担起了沟通的重任,转向了护士的方向。
她动作仔细地拿出了抽屉里的杂物,从压着的书后面,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个信封。
不难想象,对方确实是在尽其所能地保管这几张纸,尽管它们看上去只是随处可见而已。
随后,她把它们郑重其事地递给了夏油杰。
“请务必把这个带给天野……我想,对他来说,这个东西应该很重要。”
夏油杰抬手接过,闻言,余光不由落在了封面上,
确实只是一个信封而已,入手轻便、毫无特点,而唯一让它显得特别的,是它的封面上写着“天野清奈”以及“天野管审”这样的名字,从姓氏来看,这应该是天野的父母。
见状,五条悟一改先前懒洋洋的模样,在沙发上惊讶地坐直了身体。
“什么?真的假的?有除了老橘子以外的人会写信啊。”
夏油杰:“……”
闻言,护士顿时露出了被冒犯的表情,看向五条悟。
“请不要这样说,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天野是个非常有礼貌的孩子,而且很尊重传统,我想这是从父母那里学到的,这是很好的一件事,不应该被像这样嘲笑。”
“……”夏油杰。
果然被讨厌了吧,悟。
见状,五条悟眨了眨眼睛,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嘛”,然后再次脱力躺回了沙发。
不过没多久,就被夏油杰拉了起来,因为他们现在要走了。
护士犹豫着,最后还是说道:“既然是朋友,你们能多照顾一下天野吗?”
夏油杰转过身,看向她。
他终于可以在恰当的时候,问出那个缠绕他已久的问题。
“他的其他朋友呢?”
护士几乎是憧憬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朋友,都是他的父母陪他来的。那是你能想象到最好的家人,我见过她轻轻地、温柔地抚摸天野的头发……都这样的话,朋友什么的不需要吧。”
幸福的家庭,却遭到了破碎。
夏油杰已经很熟悉这个故事了,他想关注的只有一件事。
“为什么要说他还活着是值得庆幸的事,天野同学本来就该活下去,”
护士一怔。
“因为他的父母对他太好了。”她再一次,又着重强调了这一点,“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恩爱的夫妻,而且又对孩子那么上心、那么照顾……哪怕工作再忙也会每天来陪他,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家三口,我想,像这样被宠爱长大的孩子遭遇了父母双亡的不幸,恐怕更容易被击溃吧。”
【太幸运了,竟然拥有这么幸福的家庭。】
【被溺爱长大、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心理当然很脆弱。】
理所当然的想法。
夏油杰看到她的眼睛。
那里面装着的,不是纯粹的关心。
而是充斥着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怜悯和轻蔑。
你们根本不知道咒灵是什么、不知道经历过咒灵之后活下来的人,在精神上有多么强大。
直到走出门,夏油杰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攥得比想象中还要紧。
指节被捏得嘎吱作响。
五条悟瞥了一眼,毫不在意道:“杰就是容易想太多,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吧。”
像他,对所有人都没有期待,不会去揣测其他人的想法,也就不会被轻易扰乱思绪。
“不过,你不也是这样吗。”五条悟双手插兜,朝着前面的位置跳了一步,说道,“认为光枝很脆弱,需要保护,现在为什么又摆出这副样子?”
夏油杰驻足,无言以对。
通过刚才和那个女人的对话,他怎么可能没意识到这点,他确实犯了错、但被眼前的人直接指出来,却让人觉得很不爽。
既然天野光枝不在医院,那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他之前住的“家”。
虽然让他离开那里有些残忍,但为了他的安全考虑,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就这样决定了吧?”夏油杰道,“现在去另外一个地方。”
然而,五条悟却忽然说道,“不、等一下,老子有一件事很在意。”
所以必须去病房看一眼。
不等夏油杰做出回应,他已经腿一迈,从本该向下的楼梯口往上走去,那是其他病人的住处,而他的举动无一不表明一点,那就是他完全知道天野光枝的病房在哪里。
夏油杰眯起了眼。
虽然一直在行动上毫不在意,但其实还是记住了那些讯息。
他现在开始怀疑,五条悟给他的资料根本就不完整了,因为对方在从走进医院开始、以及遇到护士后发生的所有事上,都没有露出意外的情绪。
“杰不来也没有关系。”五条悟在楼梯台阶上站住,回头看向他,“只是老子一个人的事。”
“……”夏油杰。
都这样说了,他内心的胜负欲怎么可能纵容他不来。
两人很快停留在四楼的走廊上。
天野光枝的病房在整个走廊的末尾。
“我听说过一种说法。”
夏油杰说道,“任何走廊的最后一间房间,都是所有阴暗潮湿、污秽之物的聚集地。”
“没听过。”五条悟随意道,“不过,如果说得多了,可能就会诞生咒灵吧。”
闻言,夏油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所以说,咒灵这种生物最恶心不过,会因为普通人的集体意识而不断地涌现,简直像是人皮肤上不断滋生的死皮一样,完全无法容忍、却也无法根除。
天野光枝住的是单人间。
上面甚至挂着牌子【天野光枝】,这是他单独拥有的病房。
门没锁。
五条悟从进门开始,就这里摸一下、那里看一眼,似乎对整个房间都很好奇。
出于谨慎,夏油杰则一直站在门口,提防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然而,五条悟就这样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看了快十分钟,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俯下身,凝视着某一处,然后又移开位置,看不出来在做什么。
终于,又这样安静地过去了几分钟,夏油杰忍不住开口。
“……悟到底想找什么?”
当务之急是找到病房的主人,而对方似乎正在这里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闻言,五条悟转过了身。
夏油杰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表情,明白了他难得保持安静的原因。
那张脸上的表情,不是他想象中的笑、或者是偶尔流露的面无表情,只是相当陌生、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那是正在滋生的汹涌情绪。
“杰,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五条悟的声音很疑惑,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在夏油杰的注视下,他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随后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这就是生气啊。
他在生气。
生气于自己看到的东西。
“真有趣。”五条悟道。
闻言,夏油杰走了进来,眉头皱起,环视了一圈房间。
“……那是什么?”
不等回答,他已经越过了五条悟,按照对方刚才的样子看了起来。
先是病房角落里的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幅蜡笔画,被人用玻璃相框小心地裱了起来。
【天野光枝 12】
所以,最近的时间是从12岁开始,对方就已经在这家医院就诊了吗?
蜡笔画很简单。
只是三个小人拉着手,脸上挂着弧度明显的微笑。
整个画面用色很鲜艳,光是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下方写着稚嫩的字迹。
【我和我的家人】
看到美好的东西,自然会让人感同身受。
夏油杰轻轻地笑了一声,没想过同级生有这么天真烂漫的一面,随后走向了下一个位置。
病床上的桌面刻着小字。
【我很爱我的父母】
像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一笔一划地刻下的。
是无聊的时候吧?
夏油杰抬头看向墙壁。
在靠近床头的位置,也是同样,留下了这样的一行字,字迹工整、没有认错。
他转向了另外一边。
那是五条悟看过的其他地方,一些只有站在墙角、躺在病床上,或者窗台位置许久时间,才能顺利地留下这些细小刻痕的位置。
然而,无论是哪里,都同样留下了这熟悉的一行字。
【我很爱我的父母】
心情、从最开始的轻松,逐渐地变得奇怪起来,最后只留下了诡异的感觉。
夏油杰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停留在窗户位置,感觉到残留的咒力微微地停留在这行字的上方。
……这一定是对方最近才留下的。
虽然其他刻痕也有咒力残留,但这里给他的感觉是最强烈的。
尽管没有学生证上的等级做参考,但天野光枝一定比他想的还要强,才会在这些刻痕上留下包含着强烈情绪的咒力。
感受着指尖的咒力,夏油杰的脑海里忽然冒出立刻一个念头。
如果将注意力全都落向咒力,就能看到它们存在的地方,只要是咒术师都可以办到。
而他,想这么做。
夏油杰闭上眼,睁开,下一刻,猛然映入眼帘里的东西几乎让他的呼吸停止。
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幽幽地、阴暗的蓝光,统统像是趴在猎物上吸血的水蛭那样,扭曲着拼出了【我很爱我的父母】这样的字迹,犹如最深刻的诅咒,像枷锁一样遍布病房的所有角落。
空气因此变得稀薄,天花板往下压、低矮的像是棺材,皮肤被想象中的幽火灼烧、鼻尖充斥着若有若无的焦臭味,而余光里,牵着手的三人蜡笔画让人感到一阵恶心。
五条悟拥有“六眼”,恐怕在一进房间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所以才会驻足。
这是……什么?
夏油杰几乎要就这么问出口。
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疑问。
然而,就在他因为这一幕而无意识松开手的时候,护士交给他的信封的封口意外脱落,纸张从里面滑落了出来,落在了他的脚边。
“沙沙”。
听到声音,他终于移开视线,低头看向了地面的那张纸。
那是天野光枝的父母留给他的话。
【我们也很爱、很爱、很爱光枝……】
同样的话。
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张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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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