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知今天难得早起吃早饭。
青春叛逆期男生不睡到中午是不会起床的,纪南知大概也差不多。
他吃饭向来斯文,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的碱水面包细嚼慢咽,垂眉静静看手边的碟子,半个字也不说。
任歆坐在他对面,一看就知道他还没睡醒。
“歆歆,今天要和妈妈出去玩玩吗?”纪怀安坐在任歆旁边。
他今天照例穿了一身银灰色西装,头发也打理的整整齐齐。他脸上依然是温柔和善的笑容,拿小银勺舀起一勺桂花蜜洒到一碟奶冻上,轻轻推到任歆面前。
“今天也还是算了吧。”任歆笑笑。
站在桌尾的任如诗正在分热牛奶,听到这话又无奈看向纪怀安,“看看,我说了吧,上天入地也找不出比这丫头更宅的。”
“哪里的话,歆歆只是刚来还没适应吧。”纪怀安又笑笑,说:“等你哥哥腿好了,让他带你去逛逛,你们年轻人才知道哪里好玩。”
任歆低着头,悄悄瞥了纪南知一眼,纪南知依然沉默吃着面包,像机器人一样没有反应。
“好啊。”任歆说。
纪怀安十分欣慰的看她,“歆歆真乖啊。”
任歆抱着碗,埋头吃奶冻,视线却止不住的往对面人胳膊上瞟。
纪南知今天也穿了件宽松款式的白衬衫,长袖将他的胳膊挡得严严实实,但衬衫微透,任歆隐隐看见他左胳膊处缠了一圈绷带。
他偶然抬手,任歆看见那绷带似乎起起伏伏凹凸不平,扎的结也松松垮垮的。
估计是一只手不方便裹绷带,加上他一个男生也不够细心,胡乱缠几下就了事。
手肘后方有一块儿已经隐约透红。
任歆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纪怀安虽然还算细心,但纪南知毕竟是男生,他也不会过多关心他的情况。他那伤口虽然不至于太严重,但毕竟那么大一片,处理不好也很容易留疤。
好端端的胳膊别因为来找她而毁了。
任如诗的牛奶分好,先把玻璃杯推给了距离最近的纪怀安,又推给了纪南知,温柔的问:“南知,喝杯牛奶吧?”
纪南知微抬眉头扫了一眼杯子,淡淡收回视线,两手搭在轮轴上往后一滑,“谢谢。不喝了。”
还没吃完的碱水面包也不吃了,又打算回房间去。
任歆心里砰砰打鼓,终于还是在眼看着他到房间门口时喊了出来:“哥哥,我,我有道题不会……”
任歆相当不擅长撒谎,连说几个字声音就要发虚,连带着脸都悄悄红了起来。
她低着头,咽了一口水,再抬头时又正好撞上纪南知的目光。
纪南知身体轻靠椅背回头望她,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莫名的,大家都有些紧张,都等着纪南知说话。偌大的客厅显得十分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悄无声息的尴尬。
终于,纪南知薄唇微张:“拿下来。”
太好了。
任歆舒了一口气,任如诗也舒了一口气,两个人一转头,互相递了个眼神。
“诶好啊好啊!正好了,南知今天帮妹妹补补课吧,芥城的课程设置和这边不一样,万一歆歆开学不适应就麻烦了。”纪怀安十分高兴,又转头看任歆,“歆歆啊,你哥哥他成绩还可以的,老师说他老拿第一名了,你以后不懂的题都问他!”
任歆脸还红着,垂下头应了一声:“嗯,好的。”
任歆想要找一道足够难的题出来,但昨天做的卷子不算太难,先前做的卷子她又没带过来,翻找很久也只能把昨天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拿下来。
“去房间里讲吧,我们不打扰你们学习!”纪怀安说。
任歆站在楼梯口手里攥着卷子,忽然想起昨天纪南知对于进他房间的态度,脚步一顿犹豫起来。
纪南知的手刚搭到门把手上,皱着眉不耐烦的回头一瞥,“进来!”
任歆的嘴角瞬间挑起,蹦蹦跳跳跟了过去。
一只脚刚迈进房间,一股子花果调淡香立刻将任歆团团裹住。
纪南知的房间似乎永远是香香的,墙壁、被子、角落……每一处缝隙都散发着浅淡香气。米白色窗帘遮住了半边落地窗,清晨暖和的阳光洒在白色地毯上,一根根纤细的丝绒摇曳起柔光。
纪南知的轮椅在书桌前停下,“卷子。”
任歆赶忙把卷子递给他。
“笔。”
任歆又把笔递给他。
兴许是她太呆了,纪南知皱着眉转头看向她时,一双精致的眼睛里装满烦躁和无奈。
任歆没懂,只能懵懵的眨眼。
纪南知叹气,难得温柔了几分,“哪道题不会?”
“哦哦,最后一道。”
纪南知应了一声,提笔开始看题。
他的胳膊抬到桌面上,手肘处的鲜红越发明显起来,看上去血已经完全浸透了绷带。
他认真做题,侧脸专注又安静。任歆站在他旁边左右张望,看了好一会儿,又走到另一侧去看。
由着她看了很久,纪南知终于忍不住了:“你在我房间里找什么?”
任歆摇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
“真没什么。”任歆一脸无辜。
纪南知偏头瞥她一眼,又继续写题。
这道函数题不是很难,但解题过程有些弯弯绕绕,需要建立一个辅助函数,过程写起来比较麻烦。纪南知不清楚任歆的水平基础,只能尽可能的把解题写得详细一些。
纪南知这人强迫症很严重,即使是草图也得拿尺子比着认真画坐标轴。一道压轴题写了快二十分钟,一整张A4纸上都写满了工工整整极其详尽的步骤,每一个步骤都配好了函数图像。
确保傻子也能看得懂了,纪南知把笔一搁,疲倦的靠向椅背,“拿去,自己看。”
“好。”任歆的声音远远传来。
纪南知回头一看,看见她正弯着腰,磨磨蹭蹭从卫生间里拖出来一只白色箱子。
纪南知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你干什么?”
任歆没说话,慢吞吞把箱子拖到纪南知身旁来,歇了片刻,忽然伸手抓住他左手腕。
纪南知心里一惊,怒瞪她:“干什么!”
他下意识想要挣脱任歆的手,但他稍一用力,伤口就迅速崩裂开,很快血浸透了衬衫袖子,他疼得微微咬牙,眉头也深了几分。
任歆一着急,也抬头瞪向他:“你别乱动了!”
任歆这人性格温和,在学校从不与人发生争端,偶尔受了小欺负也喜欢忍着,但她其实是个窝里横,有时对着熟悉的人凶得像个小豹子。
纪南知也没想到会被她瞪,怔了一瞬,胳膊还真没敢动。
任歆紧抓着他的手,顺势捋开他的袖子。果然那纱布几乎是乱缠的,几条白色细绷带交错纵横,这一片挤那一片松,血已经浸得斑斑点点。
“这么点小擦伤至于吗?”纪南知皱着眉,盯着任歆那圆溜溜的黑脑袋。
“什么小擦伤,这伤口比我手掌还长!”任歆伸手比划了一下,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不是,这丫头瞪他瞪上瘾了吧?
纪南知心里窝火,刚要发作,任歆又抬起头看他,“你别倔了!要是感染更麻烦。留这么大片疤,看得人多心疼啊。”
任歆眉头微蹙嘴角撇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虽然含着一丝怒气,但像小鹿一样干净纯粹。
纪南知的火气一下子就褪了下来。
习惯了嚣张自在的纪南知愣是阴着脸垂着头,一动不动,随便任歆摆弄自己,一句话也没有。
安安静静不说话不骂人的纪南知非常好,又听话又好看,胳膊雪白皮肤细腻,精致的像一件艺术品。
任歆拿出三根棉签蘸了碘伏,帮他重新消了毒,小心翼翼去掉了一些他昨天没有去除完全的小碎石颗粒,又仔仔细细帮他裹了纱布。
全部处理好,任歆帮他把袖子放下来,顺手摸了摸,有些好奇的问:“你的衬衫好软,摸着真舒服,什么牌子的?”
纪南知神色淡淡,随意瞥了一眼袖口,“不知道。”
“不知道?”
纪南知有点烦了,“不是我买的。”
“那是谁买的?”
纪南知彻底不耐烦,又皱眉,“忘了忘了!你好奇男装干什么?要买来送给男朋友吗?”
任歆耸肩,笑着小哼一声,“我是好孩子哦,我可没谈过恋爱。哥哥,你那么好看,交来不少女朋友吧?”
纪南知一愣,转身开始推她,“你给我出去!”
任歆被他推得小步朝外走,又忍不住笑起来,大声嚷嚷:“哥哥交女朋友了!”
“胡说!”
纪南知把她赶出门去,坐在门口拉着门把手,浓眉紧拧恶狠狠的瞪她,“一公里外就有派出所,你再造谣试试!”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反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任歆站在门口看着那紧闭的白色木门,一只手叉在腰上,笑着吐了吐舌头。
跟着妈妈改嫁捡来的这个便宜哥哥,脾气很烂,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他人也不坏,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甚至还有点小可爱。
任歆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笑,站在门口冲里面喊:“哥哥,你写的题还没有给我!”
片刻后,门打开一条缝,那张A4纸被人用力扔出来。
不等任歆说话,砰!门又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