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皇上动了怒, 傅恒也不改口, 仍旧据理力争,
“君无戏言, 奴才明白,皇上的恩赐奴才铭记于心,我以富察二字为荣,但祖上的军功乃是他们的荣光, 奴才希望能凭自个儿的本事加官进爵, 而不是依靠祖上的荫庇。zuowenbolan是否封爵奴才不在乎, 奴才只想为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 为百姓做实事!”
傅恒的一席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敲金击玉般震彻着乾隆的心扉。
自登基之后, 乾隆便有意开始培养傅恒, 让他到上书房读书, 教他为人处世之道,给他历练的机会,委以重任, 好在傅恒是个好苗子,不负他的厚望,逐渐成长成参天大树,开始在官场扎根。
乾隆想要的,正是由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年轻臣子, 他要将这鲜活的血液注入大清的龙脉之中,让这江山更加繁荣昌盛,可他今日才发现,他种出的这株树格外挺直,甚至有着自己的风骨!
傅恒不仅仅是听命于皇帝的臣子,更是怀着赤胆热血,耿直真诚的男子汉!他认为不可谋取的,绝不会接受,这是他的骄傲,亦是他的底线!
默然半晌,乾隆那幽暗的目光逐渐朗明,缓了语态长叹道:“你可知,朕为何要将这爵位给你?讷亲很快便能归京,之后朕会派他去金川督军,那么京中他的事务便要有人来替,而朕属意之人正是你,但你在军机处时日并不久,朕不希望有人嚼舌根,所以才打算赐你公爵之位。”
原来皇帝是在给他铺路!得知真相的傅恒惊诧抬眸,讷亲可是孝昭仁皇后的侄子,雍正爷时期就被重用,乾隆初年便一直待在军机处,熬了十多年才熬到这个位置,而傅恒来军机处才两年多而已,怎么可能顶替讷亲的职务?
“皇上,军机处皆是久经官场的前辈,他们都比奴才有资历,奴才何德何能……”
傅恒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乾隆给打断,“行了,此处无外人,甭说这些场面话,朕认为你可以,你就必须胜任。”
但他有压力啊!“可奴才担心其他人会不服气,论资排辈,中间还隔着几个人,是在排不到奴才。”
眼皮微垂,乾隆笑得一派无谓,“朕所看中的从来不是资历,而是能力!面对旁人的质疑,你不该妄自菲薄,而应该全力以赴,向世人证明,你担得起这重任。
方才赐爵你不肯要,说那是虚名,这会子给你升职,让你为朝廷做贡献,你胆敢再拒绝,朕可不会轻饶,定然严惩不贷!”
乾隆此言令傅恒茅塞顿开,年少时的他张扬轻狂,无惧流言蜚语,而今在官场待得久了,他反倒开始纠结旁人的看法,皇上所言极是,人生是他自己的,该由实际行动来书写,而不是活在旁人的目光里。
想通之后,他也就释然了,不再推辞,就此应下,叩谢圣恩。
两日后,圣旨到达承恩公府,傅文的爵位由其嫡长子明瑞来承袭,西林觉罗氏收到旨意,喜极而泣,赶忙抹去眼角的泪痕,跪接圣旨。
关于这圣旨当中的曲折,傅恒并未告知于她,说出来西林觉罗氏也不可能领他的情,只会认为他在炫耀,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即可,旁人会否感念并不重要。
东珊倒是听傅恒说了,但她也觉得没必要跟四嫂说,两人之间已有隔阂,她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般,诚挚以待。
本以为搬家很容易,真正收拾起来才发现略头疼。虽说这些活儿都有下人来打点,但她也得过眼,带走还是留下,都得由她来决定,东珊这几日忙得厉害,也顾不得管四嫂家的事。
不知不觉间,已过去十年,这十年来攒了不少的衣物呢!很多衣裳还是崭新的,只穿过几回便搁置起来,花色她不喜欢,即便装箱带走她也不会动,便交给丫鬟们自行挑选,有喜欢的她们可自行留下,剩下的则捐给那些穷苦的百姓们。
正在选看衣物时,李锦悦过来找她,说起分家一事,她还奇怪傅恒怎会突然提分家,“你是不晓得,现在老三和老五家都在背地里怨怪傅恒挑事呢!”
“四嫂跟你说,是傅恒的意思?”
“对啊!”听着东珊的反问,李锦悦越发觉着怪异,“难不成这当中还有什么隐情?”
东珊本不愿在背后道人是非,但也不能任由西林觉罗氏把责任都推给傅恒,不满冷哼,
“若非四嫂主动找我,提及她曾有分家的念头,被傅恒听到,傅恒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明明是遂了她的意,她反倒把傅恒当枪使,好人都让她做了,她可真会事儿……”
听罢来龙去脉,李锦悦忽觉认知被颠覆,“四嫂这出戏演的很精妙呢!把矛头直指傅恒,以前我怎么没发觉她的心机如此深沉。”
纵使闹到这一步,东珊也不愿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旁人,对于西林觉罗氏,她没有怨恨,只觉可悲,
“四嫂喜欢做好人,哪怕分家也不愿被人诟病,所以才编造这么一出谎言,随她怎么说吧!我们问心无愧。反正四哥已然不在,我们还住在府中,每月拿着月例,难免心里过意不去。”
拨弄着青色茶汤,李锦悦神色怅然,垂眸支着下巴闷声道:“我倒是不在乎那些个月例,就是觉着大伙儿住在一个大院子里,离得近,找你和钰娴、茗舒她们更方便不是?若是分家,离得太远,想聚在一起可就难咯!”
一想到要与她们分离,东珊也是极其不舍,但傅恒的话已然出口,没有回转的余地,更何况这样的大家族,往后枝叶越来越繁多,不可能永远都住在一起,迟早要分家,她该做的是接受人生的每一次的变故,迎接新的人生,
“只要想聚,总能抽出空来,他们那几个兄弟总忙着公务,到时候咱们几个依旧可以聚在一起推牌九。”
“顺道儿钻研美食的做法。”李锦悦嘿嘿一笑,这才是她最关注的。
两人这么一合计,李锦悦忽觉分家也没那么痛苦,反正人生还很长,前方皆是希望!
接下来,这几家陆陆续续的都开始往外搬,老三媳妇儿和老五媳妇儿不想分家,一旦离开,便没便宜可占,奈何其他的兄弟们都赞同,傅宽不便拒绝,宝慧只能听从傅宽的话,搬离府邸。
三夫人只道她家男人不在京,她得写封信,跟三爷说一声,看三爷如何安排,等安排妥当之后她再搬。
西林觉罗氏心道:二哥也不在家,二嫂还不是搬走了?
为了打消三夫人的侥幸心态,西林觉罗氏将丑话说在前头,“分家的钱财你已拿到手,你若还打算住在承恩公府,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每月需上交口粮钱,具体的费用,我会让人列出账单来,稍后给你送来。”
如意算盘被人摔破,三夫人气不过,略微塌陷的眼窝皱成三道褶子,怒指于她,悲声控诉,
“你……咱们好歹是一家人,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赶尽杀绝吧?做人最好留有一丝余地!”
“我所留的余地是半个月,三嫂自个儿掂量吧!毕竟旁人都走了,我若继续养着你们一家子,旁人会怎么想?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撂下这句话后,西林觉罗氏再不啰嗦,傲然瞟她一眼,而后优雅转身,缓步离去。徒留三夫人气急败坏,而她,正向着被荣华铺就的康庄大道行去。
她忍耐了大半辈子,为了一个好名声,一直都在委屈自己,从今往后,她绝不会再这么亏待自己,傅文已经不在,没人有资格管制她,她才是承恩公府的当家主母,说一不二,再无人可以违逆她的意思。
没有男人的宠爱又如何?手握富贵与权势,照样可以活得潇洒自在!
临近搬家的前一日,下了场雨,行装已经收拾得差不离,只等着明日吉时搬过去。
东珊静立在窗前,看着外头的蒙蒙雨雾,细细的打量着这个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内心说不出的怅然。
才归家的傅恒由图海撑着伞往院子里进,隔着潺潺雨帘,隐约瞧见东珊正蹙着黛眉斜倚在窗前走神。
心生好奇的他并未直接进屋,而是行至窗畔,声朗神悠,“敢问姑娘何故烦忧?”
骤闻此言,东珊恍神抬眼,但见和风细雨中,一身着石青色官服的男子笑容温雅,青涩的少年气息渐渐褪去,如今的他沉稳内敛,眉目刚毅,眸光中流淌着脉脉情意,依旧是那个看一眼就能令她心动的男人。
回味着他的话,东珊不由轻笑出声,“都老夫老妻了,还姑娘呢!你说着不羞,我听着都害臊。”
护送主子到檐下后,图海收了伞,识趣退下。傅恒则身子后仰,用手肘撑在窗边,微歪头,宠溺一笑,附在她耳畔低声道:
“你才不老,永远都比我年轻,比我小一岁,是需要我呵护的小姑娘。”
东珊心里甜丝丝的,娇嗔的望他一眼,倚在窗前,与他一道欣赏这南月苑中的最后一场雨。
檐前的雨帘滴落在台阶上,奏出的悠扬宁心的曲调,远处角落里盛放的凌霄花,橘色的花朵在雨中格外醒目,沿着墙壁攀爬的花架是最亮丽的风景,冬枯夏发,不管旁人是否得空驻足欣赏,它都静静的绽放着。
饶是傅恒这样的大男人也不自觉的被这雨景熏染出伤感的情绪来,轻声问她,“可是舍不得走?”
若非他问起,她也不愿表达自己的真实心境,毕竟这承恩公府是四嫂家的,她没得选择,“南月苑里承载着太多的回忆,是你我感情的见证,骤然离去,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只住了十年,便难以割舍,他住的时日更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印刻着岁月的年轮,“那片凌霄花,是姐姐出嫁之前亲手种的,她说我想她的时候,看看那片花,就好像她陪在我身边一样。
你知道吗?其实姐姐去世那段时日,我很平静,因为你提前与我说过,我有准备,所以听到消息之时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般伤感,心有些麻木,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姐姐的感情不够深重。
可后来忙完她的丧事,有一回回家时,我看到凌霄花开了,夕阳的光映在花叶上,我也不晓得怎么了,当时突然就情绪崩溃,抑制不住的想哭。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姐姐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所谓触景伤情,大抵便是如此吧!东珊很理解他的心情,握住他的手,倚在他肩畔,柔声道:
“有些感情,不波动不代表遗忘,不代表浅薄,只是深藏在心底某个角落,偶尔被风一扬,便会泛起尘埃,酸了心房,涩了眼眶。”
她的话总是能说到他的心坎儿里去,侧眉与她对望着,傅恒的眸间尽是欣慰,勉笑着劝她,
“这才十年而已,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等在新家里住的时日久了,你便会习惯。”
是啊!人生不能原地踏步,总该向前看的,“不管是承恩公府,还是别院,只要有你和孩子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这话不仅是说给傅恒听,也是说给她自己,东珊是个乐观豁达之人,纵有伤感也只是一时,很快便能恢复。
既然这凌霄花意义重大,东珊便提议将花移栽,移至新家去。
此事傅恒早有打算,他已问过园艺师傅,那师傅说现下不是移栽的最佳时节,最好等到秋后再动土。既如此说,那他再等等也无妨。
四月十八,傅恒带着妻儿正式搬离承恩公府去,去往别院新宅居住。
月底,快马加鞭的讷亲终于赶回京城。在他从山东回程期间,乾隆已赐内库赏银,命讷亲的家人先行为其准备军旅物资,待他回京之后,便无需再为此耽搁,修整一日后,讷亲即刻启程,赶赴四川。
这些年广廷一直没再被重用,他的阿玛阿克墩已被皇帝从刑部释放,继续代理刑部尚书一职,为谢皇恩,广廷自告奋勇,请求去金川参战,乾隆也打算让他历练一番,遂答应了他的请求,命他与讷亲同赴军营。
咏微虽舍不得他,但也不能阻挡他追梦的脚步,只能默默在家为他祈祷着,希望他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讷亲离京之际,张廷玉这位纵横官场几十年的汉臣终于有机会暂代首席军机一职,同时乾隆又以张廷玉年事已高,不忍让他操劳为由,将讷亲所管辖的吏部则交由傅恒接手,于是傅恒以户部尚书之职兼任吏部尚书、领侍卫内大臣,连三库事务也交付于傅恒打点。
这借口冠冕堂皇,实则众人皆晓得,皇帝还是信不过张廷玉,只给了他虚名,实权皆在傅恒这儿。
其他官员私下里议论纷纷,眼红妒忌,心道朝中是没人了吗?为何非得让傅恒一人担任两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