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意和祁烨刚到镇上,便听说镇上那“杀人魔”的事了。
入夜,这偌大的客栈空荡荡的,十分清冷,掌柜命小二早早的关门关窗后,才似松了口气一般,快步走到姒意所在的桌前,一副为难模样,犹豫半晌才开口道:“二位贵客,此事说来话长。”
“掌柜的,随意坐。”姒意招呼一声,目光却不经意间被墙壁上琳琅满目的菜牌吸引去了,祁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即了然,轻问道:“可是饿了?”
姒意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晚饭才吃不过半个时辰,可是肚子却像是饿了一天似的,又开始咕咕乱叫,莫非终于要来月事了么?才总是如此饥肠辘辘。
祁烨见她半晌不语,轻轻一笑,唤来一侧的小二,道:“桂花糖糕少放些糖,豌杂面多放辣和醋,红薯饼少些面粉,蝶鱼头放些剁椒,炸豆腐要久......”
姒意震惊地看着祁烨一连说出十几道菜的细致做法,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他似乎从未曾同外人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曾在天晟宫中之时,掌柜的也是满眼堆笑的看着她,“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这些皆用做成小份,用小碟小碗来盛,再温一碗茉莉花茶,要加蜂蜜枸杞金菊花沙枣,你可记住了?”
祁烨说话的声音本就温柔沉稳,加之又是姒意的事,更是仔细交代,听得那店小二一愣愣的,半晌才点着头,飞快去了。
姒意只觉得想笑,桌下的手不安分起来,却抓他的,反被祁烨轻轻握住。
掌心传来温软的暖意,姒意只觉莫名安心,再看祁烨,却并未看她,只继续问那掌柜的道:“听闻,前些日子,镇上来了一队人马。”
“是了,是了。”那掌柜的点头,“阵仗真是大,那为首的公子我也见过,真真是龙凤之姿美,俊雅贵气,想是上面来的哪位大人,专为调查此事而来。”
“哦?”祁烨轻捏了下姒意的手,若有所思地道:“只为此事么?”
“祁烨。”姒意忍不住出言打断他,当真是有些恼了,这两日他总是这般时不时地便提上两句宗政宣,也不知是试探还是有意,听得她莫名奇妙。
那掌柜的见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忙道:“这小的是实在不知啊,只是,听镇上的人说,这是鬼魅所为,死的那些人啊,都是外乡来的,他们本都是善良朴实之人,却无一不是被剜眼掏心,极其惨烈,委实可怜。”
剜眼掏心.......到底是何种的深仇大恨?
正想到这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开门!掌柜的!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开开门!有人要杀我们!求求你救救我们!”
姒意起身,那掌柜的见状,忙先她一步走到了门口,快速开了门。
“嘘——莫喧哗。”掌柜的低声提醒。
但见进门的是一位妇人,怀里还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孩,那小孩像是睡着了,脸颊通红,呼吸却是微弱。
姒意忙上前,伸手摸了下孩子的额头,竟烫得似火烧一般。
“发了高热了,赶紧抱孩子上楼躺下,我去煎药。”姒意虽只是个半吊子太医,可高热这般症状倒也知晓如何配药,这孩子如此重症,若不赶紧治的话,怕是要伤了心肺。
不等那妇人再说什么,姒意便匆匆往后厨去,祁烨起身紧随其后。
庆幸这店家细心,寻常风寒退热的药都备了些,姒意只需调下剂量便可用了,她在熬着药,祁烨便半蹲下身子替她备碳烧柴,想来是无甚经验,一张漂亮干净的脸蛋却似花猫似的,这黑一块,那黑一角的。
原来她竟还有幸看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啊。
姒意不禁噗嗤一笑,祁烨抬头看了眼她,姒意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道:“看什么看?”
她说着,便要去敲他的头,奈何祁烨反应极快,早已握住了她伸向他的手,不由分说地便蹭起了自己那脏兮兮的脸。
“你这个小傻子!”姒意狡黠一笑,另一只手飞快地抹了把锅底灰一把抹向他的额头,一个炭黑的“三”成了,她又飞快地抹了把,那“三”字立即成了个“王”。
“哈哈......”姒意笑得得意,哪知祁烨竟站起来了,顶着额上那个大大的“王”字,眼神笑意愈深,两手握住她的肩膀,姒意要挣扎,却是拗不过他,眼见他要低头凑近她的脸,急急忽悠,“有人!有人啊!”
“我才不管。”祁烨难得语气任性,继续凑近她,“左右我要讨回来。”
姒意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她正想嬉皮笑脸,哪只这药雾太大,直熏得她嗓子痒,不禁咳了起来。
“咳咳——”
祁烨忙将她扶到门外,轻抚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满眼担忧,“阿意,可是哪里不适?”
姒意说不出话,越发觉得胃里泛起酸水,咳着咳着竟干呕了起来,倒将祁烨吓得不轻,忙打横将她抱起,急急朝楼上走。
几个小二也恰在此时做好了吃食送了过来,姒意却什么都吃不下了,闻着这些又辣又油腻的东西,竟又咳了起来。
祁烨无法,只好先端了盏茶喂她,让她先润润嗓子。
姒意如今什么都喝不下,只觉头晕脑胀,便就着躺下了,祁烨也陪她合衣躺在一侧,想要替她把脉,却被姒意一把打开。
“做什么?”姒意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又不是纸糊的,还能碎了不成?”
祁烨看着她的眼睛,似要望进她的心里似的,“姒意,你知我心,不是么?”
他很少这样唤她,语气是那样的认真还有那眼中隐隐希冀,姒意怎会不懂?
姒意伸手搂住他,贴近他的胸膛,喃喃道:“我之前用过假孕药的......你该知道,如何能恢复得这般快?再者,我也不想要孩子。”
她轻飘飘地说出这话,却不敢去看他。
此刻二人间静得近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姒意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更觉困倦,迷迷糊糊之际,似乎听见他的一声叹息,身体被搂得更紧了。
“我到底......该拿你如何是好......”
到底要等到何时,他才不会再胡思乱想。
怀里的人许是真的倦怠了,不过片刻,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祁烨吻了吻她的发心,起身替她整好被子,这才往外走。
他推开门,花姻和卫临早已恭敬的等在那里。
“主上,虚鞮敏也到了。”卫临道:“这一路上,她一直跟着我们。”
“哦?”祁烨沉思片刻,“熬云跟着她?”
“属下无能,若非老前辈主动露面,属下实在是查不到他的行踪。”
“也罢。”祁烨抬眸看了眼方才那对母子的住处,一道黑影如风一般飞快闪过,不过片刻便传来那妇人的尖叫声。
“我的孩子!”
卫临和花姻面面相觑,正要动作,祁烨却抬手拦住了二人。
“看顾好我的娘子。”说话间,祁烨眉眼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温暖柔软之色将二人看得一愣,卫临虽不解这种小事他为何要亲自动手,可看着那远去的一抹飘逸身影,却觉得惊喜又诧异。
花姻亦是若有所思地道:“主上.....似乎同从前有些不同了......”
“是啊。”卫临感叹一声,“和蔼可亲了许多。”
“......”
——
祁烨无需再去看那位丢了孩子的母亲是何模样,而是循着那黑影追了过去,只是那黑影似会瞬移之术一般,只是眨眼功夫,便没了身影。
此刻的祁烨站在屋顶,目上月色目下浊,那孩子呜呜咽咽挣扎的哭声便得越来越小,祁烨缓缓阖上双眼,用心感受那微弱声音的源头。
“呜呜......娘......”
“娘......”
原本微弱的声音无限放大,冲击着他的无感,祁烨手上聚力,周身瓦片旋起飞舞,骤然化作粉末,直袭向前方——
“砰!”
那阻碍他听障的青墙瞬间炸开,那一抹黑影有一次瞬移不见,祁烨飞身去追,忽听一侧传来极熟悉又刺耳的声音。
“何人!站住!将孩子放下!”
祁烨豁然转头看向一侧,凤眸微微眯起。
宗、政、宣。
他活得真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祁烨这般刀风霜剑般的眼神,宗政宣亦朝他这里看了过来,愣了一瞬,眸中杀意毕现。
夜风忽至,这二人一个站在高处,仙人之姿,风华霁月,一个站在月下,冷傲似霜,丰神俊逸,可这剑拔弩张之势却似烈火燎原,大有一副你死我活之势。
正在二人都想着如何将对方先杀了时,那孩子的哭声却又隐隐传来,祁烨却是先行一步,身影快似闪电,疾步虚影,消失在了宗政宣眼前。
宗政宣紧握起手中长剑,眼中喷出火焰一般,追了上去。
他要亲手替她解决这危险,否则,他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心安。
——
今夜的雪谷似乎十分热闹,尤其是再经过前些日子的凶案后,客栈竟又来了一队客人。
店小二原本要睡了的,可听见外面十分响亮的拍门声,还是骂骂咧咧的走到了门口,对门外的人道:“几位客官,小店已被贵客包下了,贵客不许外人打扰,你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敲门声停了,片刻,女子有些尖锐的声音传来。
“他们出多少银子,我比他们多出十倍。”
店小二犹豫了,可这里到底是他做不得主。
“这,我们掌柜的吩咐了,无论旁人出多少钱,小店也只接待这一位贵客。”
“呵呵,是么?”女子笑起来声音愈发尖锐诡异,听得人没由来觉得诡异。
“小的可不敢对您扯谎。”
“可是我们已走了许久了,一行人又饿又累,初来乍到,又实在不知哪里有去处......”女子的声音顿了顿,“我愿给这位小二哥二十片金叶子作为谢礼,烦请小二哥替我们引荐个去处,感激不尽。”
这店小二本就十分可惜这一单生意,一听说有二十金叶子,愈发心痒,更何况只是引个路罢了,也不算坏了规矩。
思及此,那店小二也不再犹豫,卸下了挡门的木板,就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一道银线光芒一闪,眨眼之间,那店小二的人头便无声无息的滚落在地,腔颈的血如柱喷涌而出。
女子一脚踩在那头颅上,紧了紧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双浑浊邪佞的眼,看向身边一同穿着的男人,随意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如此简单的道理,人就是记不住,虚鞮湛,你说呢?”
虚鞮湛一改往日颓废的模样,阴鸷的神色一闪而过,十分恭敬地道:“您说的是。”
“什么“您”?我不是你的好妹妹“虚鞮敏” 么?”
虚鞮湛笑了笑,“是。”
“还真是个当太监的好苗子。”“虚鞮敏”低声笑了起来,目光还瞄向了他的□□,“呵呵,不错,这不错。”
“......”
若是虚鞮湛能靠着意识杀人,他一早便将眼前的这人碎尸万段了,可是这老东西却是个“妖物”,他只恨自己无论何时都这般无能懦弱!
敏敏,表哥,你们等我。
——
祁烨一路追过那黑影,那人的瞬移之术似乎也有用尽之时,又抱了一个孩子,跑得越发吃力,直至落在河畔那吊桥前,他不知怎的,竟捂着的头踉跄起来,怀中的孩子差点摔进河里,幸而他抓紧了那孩子的衣襟,又将孩子捞进了怀里。
眼见对面的祁烨越靠越近,那人又死死搂着孩子,骨节分明的手弯曲成爪,颤颤巍巍地爬向孩子的心口处——
“我要心......皇女族人的......我要心......我要心!!啊!!”
他突然嘶吼起来,那挟持孩子的手突然松了,紧紧握住自己另一只似乎不受控制的手,像是身体里住了两个扭曲的灵魂。
祁烨淡然地看着这一切,缓缓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扶起那已虚弱至极的孩子。
祁烨看着那人脸上熟悉的青铜面具,却并不觉得有甚意外,“你中蛊了。”
那黑影人似感召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暴起欲对祁烨动手,反被祁烨一把握按住命门,须弥雪,冷霜现,祁烨只觉不解,“你怎会变得如此狼狈啊?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