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方木失去从前那副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的面具,她是把自我收进温室里的花,对每一个试图走进温室参观的过路人充满警惕,保持距离。
当她为自己建造的温室被拆毁,陡然历经风雨的茫然和不相信自己能够抵挡风雨的逃避。
苏万叶没有在苏方木身边看见其他人的身影,不知道对方在这里见到了哪一个人。“苏方木,姨妈找到了。姨妈在广场等你一起回去。”
傍晚时分天色暗淡,从苏方木身边擦肩而过的路人步履匆忙,夕阳在人身上投射的渐变的蓝紫色。
“姨妈找到了?”苏方木犹如机器人一样扭转身体,眼神痛苦又冷漠。
“找到了。”苏万叶轻轻地回答苏方木,生怕把对方吓着,“你见到哪个人了?”
“见到……”
苏方木到嘴边的名字很快咽下去,她默默地摇头。
“我不回去了。你带姨妈回去。”
苏万叶不能轻易触碰苏方木的温室裂痕,“你要去哪里?”
苏方木张了张嘴,目之所及是冷色调的地平线。“我要从姨妈家搬出来,我不想给姨妈带来不幸。”
“你……”
苏方木的个人情绪传染给苏万叶,对自己的怀疑、唾弃、憎恨在体内互相挤压,压迫着身体灼烧的焦躁。苏万叶一呼一吸间体验到相似的情感,摇曳的暑热逐渐消失。
如果有人听到她的质疑,她希望有人能够对她说——
“你不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与其说是苏方木给姨妈带来的不幸,不如说这样的不幸是由苏万叶造成的。
苏万叶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晶莹,“这不是你的错。千错万错都应该错在我身上,你不应该承受这些。”
苏方木固执地认为做错事的人是她。这一切与苏万叶无关,如果姨妈需要另一个“女儿”陪在身边,苏万叶会比苏方木做得更好。她不会像苏方木一样,眼睛一闭不知晓明日会不会到来。
苏万叶很紧张姨妈。
苏方木固执地拼命捕捉类似的念头,回忆苏万叶在姨妈面前的动作神态,无一不是信赖和放松,还有一点奇妙的挣扎怀念。
“你能够和姨妈聊得来,能够与代咏冬相处得来。”苏方木这么说着,越发认为苏万叶可以替代她与姨妈保持联系。这样的话,哪怕有一天苏方木不在了,苏万叶能够替她照顾好姨妈。
“不对,你是不能替代的。”苏万叶的脑子里不断书写着【救救她】的求救信。
苏方木一下子想到今天在代咏冬那看到的主角团,同处在一个团队中的每一个人互相鼓励扶持闯过难关,她们彼此认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推开身边的队友。
她需要认可。
她需要有同伴肯定曾经的选择不是错误的。
但是,哪怕获得同伴的肯定就一定能证明她的选择没有出错吗?
苏方木很矛盾,想要得到旁人的认可,听到一个声音告诉她,你是对的。她又会在获得肯定之后怀疑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我以前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关系,都无所谓。”
“现在刀子扎在姨妈身上,我知道疼了。”
苏方木的嘴唇微微张开,急促的呼吸。她的身体缓缓蹲下,双手交叉环抱住自己。“我不应该是一名哨兵,不应该挤破脑袋加入战功赫赫、久负盛名的飓风队。如果我和她一样,没有坚持留在前线,我就能很好的照顾姨妈了,我就能满足她们对我的要求……”
脆弱的苏方木极易受到其他人的影响,但凡与她有过深交的人都会影响到她的心情。
姨妈对姐姐是哨兵在异兽潮中牺牲一事耿耿于怀,她不希望苏方木重蹈覆辙,数次向苏方木发送通讯交流,希望苏方木能够回到城内做一名普通的、维护城内治安的哨兵。
苏方木不听取姨妈的建议,她在这条路走到黑,走到撞上南墙,走到一次战役中负伤,精神体暴动不宜在前线驻扎才转入疗养院治疗。
她把姨妈患病一事的根源揽在自己身上,如果她能多听姨妈的话,姨妈不必日夜活在忧虑、恐惧之中。
只要姨妈保持心情舒畅便不会患病。
苏万叶站立在苏方木面前,用另一个视角看苏方木的挣扎,从感觉新奇到习惯这样的视角去对过去自己的关心。苏方木的理智快要崩溃,苏万叶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苏方木的表现让苏万叶认为姨妈的病情无法挽回,她将又一次听到姨妈逝去的消息。
“是我的错。我应该听姨妈的话,回到城内也好,组建家庭也好……都无所谓了。”苏方木在反思,一遍遍埋怨站在大雾中迷失的自己。她无法评判对与错,没办法融入人群,唯有一味的把憎恨和后悔瞄准自己,狠心把自己打碎成无数个碎片。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苏万叶的耳鸣加重,她曾经幻想出另一个自己入侵她的生活,以此获得精神上的微小慰藉,将她疯狂扭曲的心理扭转过来,需要一个永远不会离开的陪伴,永远能够拥有的偏爱。
她会像仪器一样坏掉,需要更换零件才能重新运作。苏万叶可以忍受自己修好自己的苦痛,可她是真的希望另一个自己不要遭遇同样的痛苦。
苏方木轻轻拍打自己,装作有一个人在拥抱自己。“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听见苏万叶说:“哨兵是你和……的联系。”
哨兵这个身份是苏方木于双亲唯一存在于世上的紧密联系。她成为飓风队的队员,在双亲的身份编号表面来回抚摸,坚信地想要成为双亲的骄傲,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如今,她不但丢掉了这份骄傲,连同唯一一个与妈妈有联系的亲人都要被她丢掉。从姨妈来疗养塔探病那一天起,苏方木常反问进入飓风队的选择正确与否,为什么自己会让姨妈这么操心。她会潜意识的在入住疗养塔期间逃避这个现实。
苏方木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她反问自己一遍,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接受像同学那样的生活。哨兵与向导结合是最合适的匹配。
由于向导的数量比哨兵少,所以另一种流行的配对是哨兵与哨兵。
苏方木一下子回到最初第一次做出选择的时候。当年在学校里约好一起并肩作战的三个同学都走上不一样的路,一个服从家里的安排回去相亲;另一个要与相识不过一个月的哨兵结合,回归家庭。
刚才遇见的同学便是回归家庭的那一个。
苏方木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她担心放弃奋斗目标的同学以后会后悔,所以多劝说两句,希望同学能够冷静下来思考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这个目标,她们已经走到四分之三的路程。
真的要放弃吗?
苏方木带入到过去的自己的视角,再来一遍她依然坚持 当时的选择。她没有一票否决同学的选择,而同学以为苏方木是在嫉妒她能够稳定下来,苏方木是在多管闲事。最后一次谈话结束地并不愉快。
苏方木不想干涉任何人的决定,只要是人在冷静状态下做出的抉择。自那之后,她认为自己说的话容易引起听者的误会,她变得更沉默了。
“如果可以选择,你会迎合其他人吗,苏方木?”
苏万叶的提问与苏方木反问自己的问题一模一样。
苏方木怔怔地抬头看向在她面前驻足停留的向导。苏万叶在本能地笑着,在灵魂上印刻下相似的痛苦。
这般模样的【苏方木】,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双亲呢?【苏方木】无法迎合每个人的想法成为理想中的【苏方木】,她执拗地要成为苏方木。
苏方木在对方眼中看见对方与自己留有相同的、正在作痛的空洞。她的情绪与苏万叶的情绪或许在这一刻产生了共鸣,她慢慢冷静下来回答道: “……不会。”
苏万叶听见苏方木的回答,身上的寒意慢慢消散,她对双手环抱自己的苏方木问道:“我能抱一下你吗?”
“苏万叶。”苏方木下意识地瑟缩一下,“你说过,你会帮助我。”
“是的,我会帮助你。”苏万叶明白苏方木的担忧,她坚定的说,“任何事,我都会帮你。你不要担心会给我带来厄运。”
“为什么非得是我?为什么要……选择我?”
“因为你是苏方木,我只选择苏方木。”
在苏方木给出回答以前,苏万叶没有擅自越过苏方木画下的无形鸿沟。
血色的夕阳在缓缓落下,苏方木把双手从腋下抽出,直视眼前说会坚定选择【苏方木】的苏万叶。
就在苏方木慢慢站起来的一瞬间,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苍穹,惊起广场上啄食的白色鸽子。
这是危险警报。
苏方木和苏万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广场方向跑去。
“为什么会响起警报?”
“广场旁边的草地出现异兽!”
“快逃啊!”
苏方木在懊恼自己为什么在这个节点犹豫,假如她早一点和苏万叶去往广场就不会让姨妈陷入危险。
她不敢放慢脚步,逆着逃命的人流回到姨妈身边。普通人无法看见精神体,苏方木的精神体在人群中通过嗅觉和视觉找寻姨妈是否逃出来。
苏方木离广场越近,姨妈的身影还没有出现,她的心沉入谷底。广场附近已经拉上警戒线,只允许人群流出,不允许无关人员进入。
“不行!你不能进去!”穿着统一制服的人拦住苏方木,“请你远离广场,哨兵们随后就到。”
苏方木坚定地说:“我就是哨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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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