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宁心里酸酸的,脑门也发热。
此刻,她根本没把巴雅当成一只象,而是像当人的时候那样,把巴雅当成她羡慕的同学、朋友。
她喜欢去家庭氛围好的同学朋友家做客,当个短暂的幸福旁观者。
被温暖与爱感染一遍,再回到冷冰冰的宿舍继续生活,孤独的日子,也显得没那么难捱。
白宁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上小学前,爸爸工作虽然忙,但事事亲力亲为,父女关系还算亲密。
但幼升小那个暑假,爸爸却突然再婚了。
他不打招呼便带回来一个温柔和气的女人,让白宁叫妈妈。
白宁对妈妈没有概念,但她渴望母爱,初次见面很不认生,适应了一会就扑到后妈身上要抱抱。
后妈笑着撑着腰,还没伸手,白宁就被爸爸拉走。
“不要压到妈妈肚子里的宝宝。”
白宁这才看到,后妈宽松裙装掩盖下的孕肚。
临开学不久,后妈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妹妹。
白宁本来很高兴拥有小玩伴的,但紧接着,她高兴不起来了。
她稀里糊涂,被动地开始住宿生活。
小学,初中,高中,物质条件不缺,上的也都是好学校,但就是,鲜少回家。
就算回家,大部分也都待在自己房间,因为后妈生了一个妹妹后,又生了一个妹妹,再生了一个妹妹,最后,是一个弟弟。
家里房子不够住了,换了个大房子,大房子也不够住了,白宁大学就被爸爸要求报到省外。
这么多年,白宁像个外人一样,游荡在那个家。
习惯着习惯着,最后也适应了。
可人对曾经得到再失去的东西,执念总是过深。
即使自认掩饰得再好,下意识的选择,也难免会露馅。
白宁大学专业方向,选择的是幼师。
她怀念,每次午夜梦回,那段毕生最温暖的时光。
之前听巴雅和图鲁斯对话,白宁知道巴雅的象群里还有很多弟弟妹妹,现在想来,很受触动。
为什么雌性大象可以一起带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雌性大象跟不同伴侣生下不同血缘的孩子,依然可以对所有孩子好?
图鲁斯作为雄象本不承担育儿责任,可以不辞辛苦来找巴雅,日常鲜少在一起生活再见面也不生疏?
大象仅仅是智商稍高一点的动物,就能把家庭观念刻在基因里,人作为统治世界的最高等动物,为什么反而不行?
白宁想不通。
她想去巴雅的家,想亲眼去看看,寻找答案。
她看似一时兴起的询问,让巴雅和图鲁斯双双停止进食。
巴雅过于惊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回应。
她咧着嘴,想走到白宁面前再确认一遍。
图鲁斯用象鼻拦住她的去路。
前肢重重砸到地上。
“砰。”
地面震起雾气般的尘土。
“不算数。”
“爸爸——”巴雅扭过头。
“我不同意。”
图鲁斯无视她,看向白宁。
“巴雅所在的象群,不管现在还是以前,都没有接收流浪森林象的先例。”
“不说你的生活习惯和一般草原象不同,吸纳你加入会给象群日常生活造成不便,就说,你属于森林,你迟早会回家,万一象群真的接纳你了,你再离开,会给很多成员带来心理伤害。”
“象对于离别产生的悲伤情绪,一生也无法化解。”
“我们的记忆能力,不允许我们遗忘。”
图鲁斯不急不躁,语气平和。
他在跟白宁讲道理。
巴雅一开始还张着嘴,急于反驳,但听到最后,一点点低下了头。
听完图鲁斯的话,白宁的内心反而平静下来。
她看出巴雅的为难了,也理解了图鲁斯的顾虑。
甚至脑中冒出一个声音,这才是一个父亲对子女应该有的考量。
白宁羡慕巴雅有这样的爸爸。
她抛给巴雅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而不卑不亢直视图鲁斯的目光。
“对不起,是我唐突。”
“我没想清楚就问巴雅,你说的很对。”
图鲁斯没有完全听懂白宁的话,但他从巴雅蔫蔫的表情看出,白宁应该是认同他。
他用象鼻拱了拱巴雅,巴雅不情不愿地抬起头。
白宁对上巴雅的目光。
“我问你带我回家的话算不算数,不是想给你压力,也不是想让你去游说你的家人让我加入你的象群,我只是想去你家做客,玩一玩而已。”
“但可能一般的象之间,不会随便去对方的象群里玩,所以,是我问之前欠考虑了。”
“你不用因为没有答应我不开心,没关系的。”
尽管白宁没有任何委屈的表现,但巴雅就是感觉到,她的状态和初见时生动活泼的样子不一样。
巴雅迈步,急往白宁的方向走了几步。
白宁眸光动了动,笑着看巴雅,后退了一步。
巴雅愣住了,停下脚步。
“谢谢你和你爸爸救了我,也谢谢你们带我来吃饭,我已经吃饱了,先走了。”
察觉白宁有转身的趋势,巴雅肉眼可见的慌张,连忙回头去看图鲁斯。
图鲁斯眼神坚定,缄默不言。
“我走了,祝你们回家顺利。”
午间日头毒辣,白宁不敢直视太阳,也不敢去看巴雅转过头来的表情。
她快步走出灌木丛。
坚定地踏入一望无垠的草原。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红了眼眶。
脑中只对一条路线印象比较深刻。
白宁看似无意识在草原上游荡,但潜意识,带她回到原来的小水坑。
成为一只象的第五天,她第一次感受到太阳的威力。
烈阳晒得她皮肤干痒刺痛,脑袋也晕晕沉沉。
象的皮肤那么厚,没想到竟如此脆弱。
白宁低下头,喝水解渴,用象鼻吸满水,甩向身后。
直接走进水坑里泡着,其实更能快速滋润皮肤,但水坑对面来了几只羚羊探头喝水,白宁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忌惮。
白天的草原,和夜晚一样危机四伏。
羚羊出现在这里,保不准水里或者旁边的灌木丛里,已经有食肉动物躲在那里,伺机捕猎。
白宁竖起耳朵留意四周的动静,加快速度将身上皮肤喷湿,而后干脆离开水坑,往南边地势稍低的开阔地走去。
狮群在水坑边的这个灌木丛吃过亏,保不准会回来报复,白宁不敢赌,只好去寻找新的栖息地。
她一路寻着阴凉地走。
有些树下可供纳凉的位置较大,她会格外小心。
看见狮群盘踞在那里休息,她便调转方向,先走到下风口的位置,再远远避开。
若幸运点,树下没有食肉动物的身影,只是一些愣头愣脑站在阳光下吃草的食草动物,她就大胆过去歇歇脚。
谨慎地一步步前进,走了不知几公里以后,她遇到了水坑。
还不怎么渴,默默记下位置,继续赶路。
太阳开始西斜。
白宁看着地上被夕阳拉长的身影,抬头看了看落日的方向。
远远的,三三两两的象群踩着天际线游走。
白宁突然想起了巴雅。
视力受限,她尽量睁大眼睛,期待在其中寻到熟悉的身影。
却怎么也找不着。
临近黄昏,草原上开始刮风,气温转眼骤降不少。
白宁被四面八方吹来的尘土迷了眼,她用象鼻揉了揉眼睛,顺着长长的象群队伍,一只,一只地数过去,数到第十八只,看到了一只领头的雌象。
“真好。”
“只要跟着她,就永远不会迷失回家的方向。”
可她自己呢。
白宁茫然看向四方。
天地广大。
但她没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