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约,为什么?你是不是受网上舆论影响,也觉得我是那种势利眼、捧高踩低、以流量为主的导演。”
郭高一席话,得罪了好多人,还好咖啡馆里只有两人。
漆望和郭高隔着深棕色桌子相对而坐,桌面上白纸黑字的本子轻轻飘动,偶尔露出用五颜六色笔墨写下的笔记。
“不是,”漆望摇头,就算在咖啡厅,他也没摘下口罩和帽子,“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医生建议我好好调养,我怕耽误郭导进程。”
郭高连连摇头,将剧本往漆望那边推了推,语气和善得像是在诱哄孩子,“不耽误不耽误,你拿回去再好好想想,或者等你什么时候调养好身体,有时间了我们再拍也不迟。”
漆望十八岁被现在经纪人挖掘,签约娱夏传媒影视有限公司,同年出道,至今已经八年。
前些年他主攻唱跳,成为新生代偶像,微博粉丝几千万,歌也是唱一首红一首,八年里出了八张专辑,张张爆火。
他有一张精致得雌雄莫辨的脸和一双魅惑众生的狐狸眼,却是极冷极淡的性格,每次出新歌拍MV跳舞的时候,这种碰撞擦出璀璨的火花,魅惑得不得了。
但是去年不知道为什么漆望开始转影视圈发展,接连拍了几部戏,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却连连惹骂。
在演戏上,他缺少点在唱歌跳舞上的天赋,这种落差,连粉丝都难以接受。
黑粉和对家的攻击铺天盖地,再加上营销号为了流量掐头去尾乱说一通,导致他这一年来,口碑急转直下,粉丝大肆脱粉回踩。
郭高算算时间,漆望参与拍的一部电影前几天上映了,不出所料,肯定又被群嘲了。
这一年来,只要沾上漆望名字的作品、产品,无不被喷得狗血淋头、全网抵制。
代言被撤,合作被毁,演技不好。
郭高在心里叹气,也不知道这孩子想什么呢,都爬到山尖了,又自己跳下来。
郭高只是个不入流小导演,怀揣着大大的梦想,渴望拍出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神作。
《戏生》饱含了他三年的心血,半年前听说漆望转型当演员,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乔装成漆望粉丝,在机场蹲守他,将剧本塞到他怀里,原本是不抱期望的,但没想到漆望真的联系他了。
“剧本的事不急,我现在还在找人修改里面专业知识部分,钱也没凑齐,演员也不全,你先拿回去看着,等什么时候一切准备好了,我们再细聊。”
郭导不否认当时他找漆望就是看中他名气流量。
漆望联系他后,虽然知道他演技不好,但是郭高为了留住他,给他画了个大饼,架构了不知道多少场美梦。
人家放低身价接了自己剧本,还将剧本仔仔细细研究过,时不时找自己交流剧本想法,付出的心血不比他这个导演少,郭高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
如今漆望陷入困境,来找他解约,还找了个身体不好的理由,恐怕是怕自己名声耽误剧本。
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人家处于低谷时再踩一脚。
“我还有事,电影的事不着急,一切都等你。我知道你为这个剧本付出了多少,也明白你的心。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我朋友今天给我送修改好的剧本,等会我先给你发版电子版,你打印出来看。”
郭高说着一口喝完剩下咖啡,转身快步跑了,他怕漆望坚持解约。
桌上的咖啡冷了也没人动,咖啡馆店员时不时看过来,漆望又下意识捏了捏口罩,确保脸上口罩还在。
放在桌上的手机适时震动,漆望拿起,是备注为许医生的电话,漆望疲惫地叹了口气。
“你好,请问是漆先生吗?”
“许医生,是我。”
漆望拿起桌上剧本塞到包里,提着包走出咖啡馆。
“是这样的漆先生,我看了你的检查报告,给你发了信息,可能你没看到。”
“近两年你超剂量注射抑制住,已经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扭转的伤害,尤其是腺体,若是你遇到适配度为60%以上的Alpha,不仅容易引起假性发情,且在此期间如果没有Alpha抚慰,恐怕会对你的生命造成威胁。”医生的语气无奈又恨铁不成钢。
漆望上车,坐在驾驶座,听着医生的唠叨,陷入沉默。
“我知道了,许医生,我会努力的,请您不要通知我……父母。”
熟悉的敷衍的话语,许医生劝了两句,无奈挂断电话。
漆望握着手机,安静坐了一会,才驱车回去。
到家,郭高发来修改过的剧本。
剧本是在打印出来的A4纸上修改,郭高直接拍照发给他。
漆望点开图片,主要看剧本上修改的内容,剧本上黑色手写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一笔一划气势如虹,看的出书写人自信不羁又内敛收束的性格。
漆望呼吸急促一瞬,两指放大照片,盯着上面的字,随后起身去卧室,从放在床头柜里的本子中小心抽出一张草稿纸,举着手机和草稿纸对照着看。
照片上的字和草稿纸上的字逐渐重合、又有所区别。
照片上字迹遒劲内敛,草稿纸上更加张扬稚嫩,一收一放,是八年的时光。
漆望看着图片上的字,想起下午突然出现的人。
他不仅长得高,还好看。
穿着黑色翻领大衣,身形高大挺拔,眉眼清峻,单眼皮,瞳孔极黑,轻轻撩起眼皮看人时,仿佛能看穿人心,鼻梁高挺,架着的无框眼镜和水牛角材质镜腿弱化了他那双眼睛带来的攻击性和凌厉的面部线条。
两人对视时,他看季时屿眼中有着对陌生人的审慎和观察。
这让漆望热切的心霎时冷下来。
他们两个不认识,确切的说,是季时屿不认识他。
郭高给漆望发完图,静静等了一会,果不其然,漆望给他发消息。
只不过,郭高看着问题疑惑不解,
“修改剧本的人叫什么?”
郭高想了想,打字回漆望,之后再没收到他消息。
“可能就单纯好奇吧。”郭高嘟囔。
……
窗外狂风呼啸,带着雪花飘荡。
“季时屿,你放心,他是戏剧学院的老师,是专业的。”
郭高的信息和那几张照片扰得漆望一晚上没睡着,梦中都是高三时灿烂惊艳的夕阳。
高三时,北城八中学部将文理科年级前二十重新组建了班级,希望这四十人全都考上985,给学校争光。
漆望和季时屿都是文科的,但漆望不是年级前二十,季时屿是文科年级第一。
新组建的文科特优班就在高三(5)班隔壁的空教室,和高三年级学部一墙之隔,方便监督。
那段时间,漆望成绩下滑严重,经常被老师喊去办公室开小灶。
傍晚漆望吃完晚饭,回教室拿上刚月考完的英语试卷和答题卡去找老师。
英语老师教两个班级,办公室在另一栋教学楼,漆望踏着傍晚金灿灿的夕阳,穿过走廊,路过特优班。
六点,特优班已经开始上课。
这个班级自建立就是高三年级舆论中心和关注点,漆望好奇往里看了一眼,平时装四十几人的教室,如今只有二十个人,位置零散,但都低头安静写作业,讲台上坐着个四十几岁的女教师,目光如炬。
漆望才看了两眼,就被她视线盯上,她微微拧眉,身体移动,可能想出来驱赶漆望。
漆望收回视线,刚准备离开,就被走上去的男生吸引住目光,女教师看到有人上来,没时间再关注漆望,接过男生递给她的试卷,掏出红笔,刷刷刷评改,时不时友善地和男生小声交谈。
他们在考试。
男生就算站在讲台下也比站在讲台上的老师高很多,短头发,蓝白校服整齐穿好,脊背挺直,低着头,时不时嗯一声,金色的夕阳打在他身上,宛如一幅中世纪油画,美好得不可思议。
漆望站着看了一会,好几个学生朝他看来,他捏着卷子离开了。
此后,他时不时从特优班门口穿过,看了一场又一场盛大而惊艳的夕阳。
“麻烦轻一点,这些是易碎品。”
漆望在细碎模糊的声音中醒来。
隔壁住人了。
好像是位女Alpha。
季时竹打量客厅,呼出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搬完了,解放了。”
上次她通宵喝酒,被季时屿抓到后,就成了免费工具人,协助搬家公司给他搬家。
黑色大门一关,季时竹转身,和对面出门拿外卖的漆望四目相对。
“你好,”季时竹友好打招呼,为季时屿积累善缘。
“你好……”漆望低头捡起地上的外卖,含糊打了招呼,然后进屋。
“好眼熟,还是个Omega。”
季时竹眯眼思索,但一时半会没想起是谁,只能抛之脑后。
吃完饭,漆望翻出之前买的网课,继续上。
课程是他没涉及过的戏剧,漆望听了两节,昨晚又没睡好,迷迷糊糊躺在沙发上都要睡着了。
外面又传来声音,其实他房子隔音做得很好,门口声音也不大,但是漆望听觉异于常人,以至于一点声音都能放大数十倍。
走廊上皮鞋踩在地砖上咚咚咚声音透过厚重的防盗门传进屋里。
一步一步,不慌不忙,沉稳有力,充满节奏韵律。
漆望仰躺在沙发上,搭在腹部的手指轻轻敲打,一小段曲子从指尖流出,除了谱曲的人,无人知晓。
……
戴好帽子,提上垃圾,漆望推门出去。
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家里没口罩了,漆望扯了扯围巾,遮住下半张脸,又压了压帽子,企图将上半张脸也遮住。
咔嚓一声,随着沉稳的脚步声,漆望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