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镜子,愤愤地在心里骂。
江旭属狗的吧?还咬那么重,消都消不掉。早知道昨天晚上挠死他!
而且,我说这第一次能不能温柔一点!!
没错,我跟江旭虽然亲过嘴睡过一张床,甚至,也确实互相用手帮过忙,可是那些年从没干过这档子事。个混蛋江旭!翻来覆去的没完没了,再也不要上楼来找他了!管他是生是死呢!!
我屁股实在疼得厉害,连坐着都是对我的惩罚,连班都没得上,倒是江旭提了裤子走人,除了温好的早饭和写着“记得吃”的破字条什么都没留下。
走路也是龇牙咧嘴,想着那混蛋反正晚上才回来,我也不急着忍痛下楼。
吃完早饭,我又躺回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的味道包裹着,感觉和记忆中又有微妙的不同,从前是那种清幽而馥郁的味道,现在少了馥郁,清幽之中带着一丝惑人的辛。
就像他的口味从卡布奇诺变成了美式。
我胡思乱想着,又抱着被子囫囵睡了过去。
恍惚中又回到了读大学的时候,情人坡的太阳总是晒的人犯困,我和江旭干脆买了一条野餐布铺在草地上睡,他总是醒的比我早,该去上课的时候,我就会被他轻轻拉起来,亲亲额头亲亲脸颊,迷迷糊糊胡乱回吻几下要他别闹,就被人一把捏住鼻子,醒过来又是一顿追打笑骂,不过他总是任我揪耳朵解气,就是再大的起床气也能消了。
他又在亲我的额头了,其实我已经醒了,便干脆不打算装了,准备打他一个措不及防,我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不是江旭。
我一下子被吓醒了。
本来轻手轻脚抱着我的人也被我吓到了。
“怎么了?”
我惊魂未定地聚焦眼神,是江旭,抱着我的是江旭,不是别人。
“没事……我,我只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了你,但是你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我根本不认识的……”
江旭抱着我的手顿了一下,但还是微笑道:“只是梦罢了。不是真的。”
“对,不是真的。”
我感觉被刚才那一下吓得头都疼了起来。
脸色大概也不会好看。
“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了。”
我居然倒头睡了这么久,看来昨晚真是被折腾狠了。
“我不回来,你肯定又不吃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很不要脸地冲我暧昧地笑,“我当然知道。”
你丫就是故意弄得我下不了床!!
和江旭发生关系之后,他对我倒是比以前好的多,但我能看出他还是心情不好,甚至比我们发生关系之前更不好。
但我已经没有心思再问。这几天我频繁地做梦,总是梦见江旭,抬头看他的时候却是那张一模一样的陌生的脸。
直到后来那张脸都已经不能算是陌生,看了太多遍,就是再惊恐也记住了。
那张脸其实非常英俊,眉眼深邃,唇角和下颚线的弧度都很锋利,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
这种诡异的影响甚至延伸到了现实的江旭身上,我有时候远远看着他,分明就是那张陌生的脸,可他走近了,又变成江旭的。
不,可他原本就是江旭。应该说在远处的时候他会幻化成那张陌生的脸,走近了才变回来。
除了这让我困惑之外,我的头疼也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和厉害了。我终于觉得,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了?
于是我去看了医生,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江旭。或许我应该告诉他的。
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名字都长得很奇怪,和我的病一样奇怪。她说我的脑子里出了一些问题,但她没办法很快帮我修复,也可能永远无法修复,取决于我自己。
但是这要怎么做到呢?我都不知道自己丢失了什么,又怎么找回来?我的记忆明明是完整的,到底哪里错漏了。
不过记忆的事暂且不提,我告诉医生幻象的事,问她有没有办法帮我消除幻象。她说这个倒是可以,不过需要我告知要消除什么样的幻象。我告诉她,我总是把一个人的脸看成另一个人的脸。医生说好。
然后就帮我消除了那个幻象。
虽然这事情实在非常玄乎,但在看到江旭的脸的时候,幻象确实不见了。医生医术高明,改日定送上锦旗。
只是那些药非常不走运地被江旭看见了,他生气极了,摔了门就走。我跟他解释是因为幻象的事情,他也不听。
我一晚上没睡着,一直在想怎么解释这个病,可想破头也没想到好的说法。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又怎么告诉他原因?
结果第二天他完全像忘了昨天的不愉快,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介怀,甚至把我带到办公室里明目张胆地吻我,我确信有不少路过的人都看到了。后来在晚上也是,他表现得很温柔,完全没有第一次的那种失控,但是却忘了在我失去意识后给我做清理,我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可我又不会自己弄,弄了半天最后也没有清理干净,肚子疼了一整天。
我疼的厉害的时候,又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我那爹出了车祸,在急救里躺着,估计快不行了。
我麻木的挂掉了电话,麻木的打车去医院。
心里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居然也是车祸吗?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爸妈就总是在吵架。别的小孩还在学“小花”“小草”这样的词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离婚”是什么意思。不过那时没人发现我的早慧。我妈妈姓白,是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出生,和我爸爸相识相爱完全是一场意外邂逅。
我妈妈是个很理想化的人,在她眼里,大概结婚是许先生对她爱情的承诺,却没想到是噩梦的开始。许先生背着家里和我妈妈结婚,被发现之后他爹妈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反对,一定要让他跟后来的秦夫人联姻。那时候我妈妈还怀着孕,他一力承担父母的压力,让我妈妈安心养胎生孩子,我出生后,给我取名“许忆白”,多浪漫忠贞的名字。
我现在才知道,“忆”这个字原来并不是什么爱的字眼,而是恨的字眼。悔恨的恨。
人还在的时候,就要提醒自己回忆,人不在的时候,又能回忆多久呢?
妈妈不是不知道。所以他们总是吵的很凶,只是后来她好像渐渐累了,不再争吵。我却以为,是她终于消磨了爱,只剩下恨。
直到那一天。我背着书包跑到妈妈怀里,想告诉她今天算数题都做对了,老师又奖励了我小红花。结果一抬头发现讨厌的爸爸也来了。果然,我小红花的事还没说出口,他们就又开始争吵。
“知言,我没有办法,我还没有站稳脚跟,我斗不过我爸妈,我已经向你保证,这一切都是一场戏,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一次?”
“许建业,够了吧?是我不相信你吗?你当初怎么说的,你全都忘了吗?孩子在这,我不想跟你吵,你记住,是你要抛弃我和孩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也永远别想洗脱你的罪过。”
我爸还想说什么,妈妈却狠狠推了他一把,下一秒一切都静止了。
我看到妈妈高高地飞起来,像是慢动作一样,然后重重砸在了地上。大片大片的血。
就跟现在这个叫许建业的男人身上的一样。他已经说不出话,看到我来了,却还能流下泪来。
所有人都觉得妈妈是在跟爸爸争吵才会出手推那一下。可我亲眼看到了,不是的。
妈妈看到了那辆突然冲出来的肇事车,她看到了。
我看着这个苟延残喘的男人。
“是不是终于觉得活着不那么罪恶了?”
我冷酷地勾着唇角。连我都看得到,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份罪恶也只不过让他延迟了三年娶秦夫人进门,也只不过让他虽对我尽了抚养之责但却再也不想看着我那双原封不动随了我妈妈的眼睛。
那双眼睛盯着他的时候,一定让他无时无刻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惧。却独独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爱意。
我看到过妈妈藏在抽屉里的结婚照片,那是一个紫藤萝盛开的春天,爸爸温柔地笑着吻在妈妈轻轻合上的眼。
心率检测仪上出现了一条毫无起伏的线。医生护士在嘈杂的机器鸣叫声中进行最后的抢救,但这个终于站稳了脚跟的男人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就死了。
许家的家产,那么多人巴巴地等着分一杯羹,其实都与我无关。因为我早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靠自己夺回了属于我妈妈的那部分,现在也会是永远属于我的那部分。
只可惜我潇洒淡泊地来,却有人不想让我全须全尾地走。
“许忆白,你不是被江禧年送出国去了吗?”
我不用抬头就知道来的是秦夫人。
江旭认亲之后被生身父母改名江禧年这件事我知道。虽说他用江旭这个名字已经二十几年,但他是在千禧年被认回来的,我能理解他爸妈的想法,确实是个很有意义的年份。
但秦夫人张口就是他送我出国。她看到我的表情,似乎突然顿悟,“哦哦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会不会刺激到你了?天哪,你可别突然又发病啊!啊哈哈哈哈哈……”
秦夫人演了一会儿,似乎自己都觉得特别有趣,笑的花枝乱颤。
她笑够了,拿出手帕抹抹眼角笑出的泪,踩着高跟走近我,“真是个可怜人,你妈妈一辈子都没有得到幸福,你也一样。”
“许建业先生的家属呢?”
秦夫人痛哭流涕:“建业啊!……啊啊……”然后一把推开我冲了过去。
我没有再看她自导自演的戏剧,快步走出了医院。我只是觉得,再待下去,就会被这座白色的幽灵一口吞下去,连骨头渣都不剩。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江氏的大楼底下,我果然没猜错,上次在办公室里的事情大概都已经在公司上下传遍了,前台看见是我,笑着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儿了,我做梦一般进了电梯,又做梦一般按下去顶层的按钮。
我幻想有人可以接住我,但那原来真的只是我的幻想。
李秘书看到是我,脸上并没有前台那样的热情,也没有往日见到我的会心一笑,而露出了一丝惶恐,带着同情的惶恐。
总裁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江总正忙……”
门里面叫声突然变大。
“啊……啊……慢点嘛……”还有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对李秘书温和地笑:“看得出来。”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酒吧。我很久很久没去那种地方了。
我不是个总是脆弱的人,比起喝酒买醉,我更喜欢清醒着思考问题。江旭只会比我更坚强。他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好学,最勇敢的人。
我们只有一次一起去酒吧,那天不知道抽哪门子风,说什么好学生当腻了想试试坏学生的感觉,江旭居然还由着我闹,说那他也试试。
然后两个人进了酒吧喝的一通烂醉,抱着酒瓶跌跌撞撞地滚出来,不知道躲进什么犄角旮旯里,喝一口,就吻对方一次,最后喝的酒全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竟还哈哈大笑,嘲笑对方的傻样。我真是怀念!
回忆是毒品一样让人上瘾的东西,又像毒品一样致命。
我像记忆中一样喝的烂醉。
突然想起白天秦夫人的一句话,然后崩溃地哭。
没错,我的确得不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