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又病倒了,若不是春梅起夜时,不放心地远望了那么一眼,人怕是要死在梅树下了。
大夫被连夜请来,好一阵折腾后,热度总算退了些,沈老爷挥挥手,让大家都回去歇着,沈夫人抹着眼泪,痛骂了春枝春梅一顿,并扣了她们大半个月的工钱。
沈老爷:“行啦行啦,回去睡吧,清儿是个有主意的,两丫鬟哪里管得了他呀。”
“管不了也得管,她们管不了,那就找旁的人来。”沈夫人心疼地给儿子掖好被角,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沈老爷:“不如就让老李他儿子过来吧,前年他就把清儿照顾得很好,要不是他说要回家照顾母亲,我那时候就想把他留下了。”
一个管家的儿子而已,没什么好不同意的,沈老爷让沈夫人自己看着安排。随即摆摆手,说自己去二姨太屋里了,不用等他。
沈夫人恨恨瞪了他的背影一眼,把眼泪收了,她问一旁的小厮:“老李呢?”
“夫人,李管事带儿子去送大夫了,李管事说让他儿子认认路,以后有事也方便些。”
沈夫人点点头:“还是老李想得周到。”
沈清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只听得外面滴滴答答的水声。
他问:“雪化了?”
听到声音的春梅赶紧上前扶他坐起来:“是,今儿太阳还算好,檐上的雪都化成了水,是不是有点吵?”
“不吵,挺好的。”沈清接过春梅递过来的粥,一口一口吃着。
青瓷碗外圈缀了一枝梅花,苍白的指端恰好按在枝桠上,遮了半朵的红梅。
两相比较,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就像外面那棵被雪盖了的梅树。
春枝端了热水进来,絮絮叨叨:“少爷,您说您半夜爬起来看什么雪梅,看就看吧,非得跑雪里看,得亏春梅怕您又熬夜不睡,瞧了那么一眼,不然……”
“春枝,你少说两句,少爷才刚醒。”
“不说就不说。”
沈清:“谁说我是为了看梅?”
“不然呢,您那么喜欢梅花,还晕在梅树下。”
沈清笑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简单洗漱一番后,让春枝去把窗户打开。
“不行不行,外面化雪呢,太冷了,万一又吹伤了,我和春梅这个月工钱可就全没了。”
“母亲又扣了你们工钱了?没事,少爷我给你们补上,把窗户打开,太闷了。”
春枝转过身去,不理他,眼睛滴溜溜转,心里发虚。
沈清看了眼春梅,也不接药碗。
春梅叹了口气,他家少爷要做的事,还真没人管得了,只得让春枝开了窗。
春枝嘟囔:“开就开嘛。”
窗户如愿被打开。好在风不是很大,只偶有闯进来的。
两丫鬟赶紧在沈清怀里塞了汤婆子,脚上多压了层狐裘。
沈清一口一口喝着黑褐色的药汁,像喝琼浆玉液似的,对着窗外残雪红梅慢慢啜饮。
春梅:“对了少爷,午饭后,李管家的儿子春生会来咱们这。”
“他来做什么?”
春枝乐了:“不止今日来呢,以后日日都会来。是夫人的意思,让他上午跟李管家学习,用过午饭就来伺候您,晚上也宿您屋里。省得呀,您再半夜溜出去。”
“少爷,您的克星要来咯。”
沈清面露不悦,他一口闷了剩下的汤药,重重扔进托盘:“多此一举,去,跟他说一声,让他不用过来了。”
春枝:“这我可做不了主,您得跟夫人说。”
“母亲真是……算了,来就来吧。那个黑小子……”
他突然想起一颗饱满的后脑勺,黑色寸发直直支棱着,精壮结实的背有点颠,还有点硌人……
哼,又黑又倔。
没意思。
喝完药,沈清又睡了一觉。梦里乱七八糟的,一会是他一个人走在太阳下,又热又渴,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
一会儿是他画的梅树成精了,手腕粗的枝丫破开画纸,肆意伸展弯曲,他避无可避,被枝丫捆住,腰肢动弹不得,脸边的枯枝上忽地冒出朵朵红梅,扑了满鼻的梅香。
一会梅香又变成了苦味。
那些梅花忽地变成一张脸,肤色比他的深了许多,他伸手推拒这张脸的时候,眼前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起初他没认出来,后来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黑小子吗?
黑小子的嘴一动一动地,在说着什么。
什么……他在说什么?
“少爷,少爷你醒了吗?”
少爷?
哦对,他是少爷,很多人都叫他少爷。
“春生,你这样喂行不行啊?”
“春梅姐放心,我母亲病重没法张嘴的时候,我都是这么喂的。”
沈清只觉得自己脸颊被人捏住,嘴巴、被、迫打开,舌/根、上压了什么东西,紧接着苦涩的汤汁一点点地滑进喉咙。
他眨眨眼,脸上的痛感和药汤的苦涩太过真实,还有那张脸,靠近的时候,气息/很烫。
他不是在做梦!
“唔,痛,放开……”沈清咽下一口药,伸手拍了拍脸上的手。
“少爷醒了,春生快放开。”
“哦,好。”
桎梏撤走,沈清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酸痛,他被春梅搀扶着坐起来,手捂着脸,眼睛瞪着眼前的黑小子。
黑小子手上拿着根小号的汤勺,如给婴孩用的那般大小。
刚刚就是用这个喂他喝药的?
“你、咳咳!”
“少爷别急,慢些说话。”春梅给他披上鹅毛大袄,替他顺了背。
黑小子垂眸不语,依旧是那幅呆头愣脑的模样。
无趣,又让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