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然,是来自塔城的达斡尔族,我们这个民族曾是辉煌的索伦三部,传闻我们的身上留着契丹的血。
虽然我还是偶尔会跟着家人去草原上去走动亲戚或者节日聚会,不过早在我的祖辈,我的家人们就已经搬到了县城来住了,算是响应国家城镇化的第一批人,因此我也获得了较为优势的教育资源,还去了北京读大学,现在在塔城的自来水厂工作。
所以,每当有人惋惜我们的民族不再能驯鹰,我们的未来都将逐渐远离草原和放牧时,我心里只觉得,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相比较不稳定的草原生活,县城里有自来水又有电,下楼就能买到新鲜的蔬菜水果,教育医疗资源全部都很集中,这种平淡又规律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之前在县城上学时,有几个哈萨克族的同学和我的关系很不错,其中我最好的朋友叫海萨尔,他哥哥今年结婚,新娘也是我们的同学叫娜拉比。他邀请我来参加哈萨克族最传统的草原拖依,于是我又一次有机会来到了绿色的海。
因为只有我一个达斡尔族,到了这天,我穿上了单位发的行政夹克和正装长裤,穿上了锃亮的皮鞋以表示尊重,去向草原的路总是枯燥又漫长,海萨尔便和我分享着最近的哈通传闻,这是他们民族独特的消息流通方式。
路上说到了他表弟努尔南的同学,也是女方家那边的亲戚,苏力坦家的小儿子巴合提别克从布尔津回来了,巴太,也就是巴合提别克的嫂子吐尔逊汗,大家都叫她托肯,最近闹着改嫁呢。
他们平时的定居点在萨伊罕布拉克,那里还有个小卖部,是汉族人开的,家里的小姑娘最近回来了,听说很会写文章,不过前两天到哈巴河县城的时候居然把自己奶奶弄丢了……
这姑娘心可真大,是个有趣的人。吴然内心不禁失笑。
颠簸了一路,太阳摇摇欲坠地挂在天空,远处的雪山顶环绕着这里。我们终于到了这次拖依举办的地点,这里支起了三个毡房有大又整洁,上面有着哈萨克族特有的红色图腾花纹,显得喜庆极了,还有一个露天的用餐区,整个场地上布满了灯带,还没有打开的时候,塑料在夕阳的照射下亮闪闪的,仿佛变成了水晶。
我们一到,就有个年轻小伙子迎了上来。海萨尔立刻和他拥抱打招呼,并和我介绍,这就是他的表弟努尔南。他们现在都在城里工作,汉语说的很是流利,也更容易地就熟络起来。他们知道我第一次来哈萨克族的拖依之后,一直拉着我介绍各种习俗,特别是乌尔铁克舞,谈冬不拉的时候,小羊木偶也会同时动,可太有意思了。
在路上,海萨尔和努尔南一直都在打招呼,我对其中一个小伙子印象深刻。“那个男生留着长的头发呢?”
“那个就是巴太嘛,我路上和你说的呢。”海萨尔瞬间就知道了我讲的是谁。
“是的呢,他还赢了叼羊比赛,刚刚娜拉比还和我打赌说肯定是他赢了。”努尔南接上话。
“那我们去看看今天的新娘子吧,正好我去打个招呼。”娜拉比是今天的主角,作为同学,我觉得还得去打个招呼。
海萨尔和努尔南把我往其中一个毡房引去,“新娘子在这,新娘子!”
“娜拉比,你说对了,是巴太赢了叼羊比赛。”努尔南自顾自地边说边坐下了。
这个毡房被装饰得很鲜艳,挂着隆重的哈萨克族婚服,坐在镜子前面的娜拉比戴着很高的帽子,上面还有着猫头鹰的羽毛。
海萨尔也不遑多让,他们和娜拉比很是熟悉,一点也不客气地带着我就坐下了。努尔南一边和我们分着吃桌上的点心一边问道,“巴太他去那儿了?”
海萨尔自然地接上了话,他和我们分享他的第一手消息,“他被阿要叔拉走了呢,长辈们希望他娶库兰,两家正在议亲呢。”
我点点头,怪不得,“我说的呢,他刚刚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海萨尔一本正经的和我分析到,“库兰是我们亲戚家的小妹妹。从小库兰去上哪个学校,巴太就去哪个学校。库兰去县城打工,他也去县城打工。”他还回头去找见证者,“娜拉比,你也知道的吧。”
我的视线跟过去,却看到那个白色的背影愣住了,僵直的身体里感觉充满了悲伤。“娜拉比,你是哭了吗?”
海萨尔像是也认同一般,“她的娘家人呢?没关系,我们这里新娘子在婚礼上哭是好的,是舍不得养她长大的人。这样孝顺的。”刚说完,他就被外面的亲戚喊出去了。
而我却发现,这个“新娘子”的裙子上,竟然订着订书针。这可是办公室常用工具,草原上极难见到的物件儿,这么别出心裁拿来订裙子?
“走吧,舞会开始了,库兰和巴太要一起唱歌呢。”努尔南站起身来,“娜拉比我们走了。”他转身出门。
“好,那我们走了。”我假装应承,却没出去,把门关上了,我到要看看是谁这么有意思。
这时,那个身影开始松动,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像是在想着一桩心事。用手把头上的帽子取了下来,一转身,一个白净又瘦削的脸上带着一副细边眼镜,穿着开毛开衫衬衣和百褶裙,这根本不是娜拉比嘛。
她回头突然发现了我,吓了一大跳,半晌说不出话来,慢慢地抱起了怀里的帽子,轻轻解释道,“刚才我朋友,她给我试戴。”
我都没认真听,联想着刚刚看到的订书钉和她不同于其他人的五官线条,我试探地询问道,“你是小卖部的那个汉族女孩儿?”
她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很疑惑,“你怎么知道?”
“牧场的人都知道,说是来了个汉族姑娘,很会写文章。”看她很紧张,我挑了些好的评价告诉她。
她却没在意,她头微低,却抬着眼,在恳求我,“你不要告诉别人行不行?”她可能也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冒犯和莽撞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好的。”
“谢谢!”她像是终于放下了心,还和我挥挥手告别。
在这个满是哈萨克族的人群里,只有我们俩如此与众不同,居然还能这样遇见,何尝不是缘分一场。我在她快要出门之前,还是问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文秀。”
“文秀你好,我是海萨尔的朋友,从塔城来的达斡尔族,我叫吴然。很高兴认识你。”
她礼貌地笑了笑,点点头。然后就像一阵风,走出了毡房,走向淡夜色笼罩的草原里那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