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勒泰：心随天地走 第1章 第一朵云

巴太告别了布尔津马场的大哥，便启程准备回到萨伊罕布拉克。

这三年来，父亲变卖了家里的牛羊抵了踏雪的欠债，他也遵守了合同和承诺，去青岛继续研习，替马场培育了几个赛马的好苗子，他终于下定决心回到萨伊罕布拉克。

马场大哥还恋恋不舍，和巴太约定好了等夏天的时候要带上需要修养的马去夏牧场找他，到那时巴太还可以继续培养马，毕竟在他看来这么些年没有人比巴太更专业也更适合培育赛马。

位于北疆之北的阿勒泰冬天还是那么寒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巴太原先是准备坐车，可是他舍不得那把从小长大的佩刀上交。

是的，他要回去了。他喜欢放牧，喜欢养马，喜欢草原，还有她。

三年前，他为了对踏雪的死负责，没有一句回应就离开了夏牧场，应该狠狠地伤了文秀的心。他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他想关心，又想后退，他想道歉，却又沉默，就是一个丢弃了盔甲的逃兵，把所有的问题丢给了和他一样稚嫩的女孩。

他无法奢求文秀停在原地等他，只希望还能远远地看清她，听父亲说张凤侠婶子还在开小卖部，在青岛培训的时候，巴太发现口里人很重视农历的新年，现在恰逢这个时候。

带着星星点点的希望，巴太翻越了最后的一个银白山头，在暗沉的薄雾之中，竟然看见了萨伊罕布拉克升腾起红绿色的烟花，这像是一个信号，巴太不禁加快了步伐。

近乡情怯，快走到小卖部时他还是选择下了马，一步一步地踏向属于他自己的归途，这里的雪很深，走起来其实更难，靴子踏在雪上，声音簌簌。但是万一她在，就慢慢走去吧。

在这个不是哈萨克族传统节日的一天，大家受邀来到小卖部一起观赏文秀带回来的三只烟花。

“库兰，你说，张凤侠刚刚来邀请我们看的是什么来的？”阿要刚在家喝完酒，张凤侠来叽里咕噜说的他没听懂。“是红的烟绿的烟？”

“爸爸，是放烟花，去吃饺子。今天是口里人的传统节日。刚刚张凤侠婶子让你再喊一下附近的邻居。”

“好嘛好嘛。”

小卖部灯火通明。

大家裹上厚外套一齐站在白墙外，在这个深冬的雪上大漠，见证了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它们转身即逝，而他们却温情不散。

张凤侠不由得按了按自己湿润的眼角，却在那一瞬间关注到了一个逐渐走来的身影，她用胳膊肘戳戳了身边的苏力坦，用眼神示意他看过去。这一行人发出了惊喜的欢呼。

文秀也在一阵阵烟花的爆鸣和听不懂却很喜悦的声音中看见了巴太，他有些变了，头发短了，人更加壮硕，神情又多了份坚毅，一时间文秀呆住了，看着巴太通红的眼睛和对自己慢慢扬起的笑容，却又似乎没变，文秀也终于含着泪笑了。

黯黑雪夜中，灿烂花火下，两人一马。

“我能不能吃饺子了？”奶奶看着大家一时间都停顿住了，冷不丁来了句。

“放完了放完了，走，一起去吃水饺，我们特意包了羊肉馅的还有喀啦蘑菇做的三鲜馅的，好吃得很。”张凤侠赶快呼唤大家，“文秀，巴太，你们也快来。”然后大家呼啦啦钻进了小卖部，一下子这个空间就留给了巴太和文秀。

“文秀，你好吗？”巴太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当年在他回到布尔津马场后，第一时间详细地和马场大哥说明了踏雪的情况，马场大哥认识巴太多年，只要求赔偿金额上的损失，甚至还继续送他去培训。在他明白原委后，也只是沉默地拍了拍巴太的肩膀。当年在文秀找来时他没有惊讶，也信守承诺，在得知巴太要从青岛回来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文秀，可是文秀再也没有来过马场，连电话都没有打来过。

文秀止住即将掉下的眼泪，“巴太，好久不见。我......”刚想好好地聊一聊，谁知张凤侠哐的一声打开小卖部的门，在风中大声咆哮：“文秀，有你的电话。”然后就直接扭头进去了，文秀尴尬的回答了一声就来，只能看了看巴太，“那我先去？”

巴太点点头让文秀先进去，自己顺手把马拴在小卖部的围栏附近。

“喂？”进门后屋内温暖的气息瞬间让文秀的眼镜蒙上了一层带有水汽的面纱。

“文秀，新年快乐。”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熟悉。

“新年快乐，吴然。”

巴太一进门就听见了文秀的话，吴然？是那个拖依上的达斡尔族小伙子，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有联系？

“文秀，替我谢谢吴然，她给奶奶买的年货都到了。”张凤侠一边给大家端饺子，一边挤眉弄眼地大声提醒文秀。奶奶也添油加醋，“我喜欢吃核桃。”像是这些年无数次说过的一样。

一时间大家吃饺子的声音都变得文明起来，耳朵却冒出了尖尖。

文秀一边转达张凤侠的话，一边客气地道谢，雾蒙蒙镜片后的眼珠却在跟随着进门的巴太。

巴太做到苏力坦旁边，心不在焉的坐到到大家中间，大家刚准备开始互相问候。

“巴太！”这个时候莫合比提夺门而入，“我亲爱的朋友，你居然回来了！”一阵旋风席卷过去，给了巴太一个拥抱。“这次回来待多久？”

这阵旋风大声又一股脑抛出了无数个问题，也把冰冻的氛围炒热乎了。吴然在电话那端听到了这边的氛围，笑着说，“你们家挺热闹的。”

文秀在这边点点头，“是的，今天大家都来我们家了，我也要去帮忙啦！”

“好的，文秀，年后见。”

“再见。”文秀笑呵呵地挂了电话。

巴太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有些刺眼，硬邦邦地回答，“不走了。”

张凤侠听了笑呵呵地说，“打算回来了，也很好嘛。”不经意地看了看假装忙碌的女儿。“文秀，打完电话了啊，赶快过来吃饺子。吴然是明天要来拜年吗？”

文秀惊讶地看着张凤侠，脑袋僵硬地动也不动，眼神却一直扫到巴太那边，“他没说要来。”

“没就没嘛，吃吧。”张凤侠一脸无所谓。库兰小声地给阿要叔做着翻译，却被大家都听了去。讨论的重点瞬间从巴太变成了文秀。

“文秀谈恋爱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那个老来你们家的达斡尔族的小伙子嘛？”

“自来水厂的那个？”

“是文秀的同事那个？”

“那文秀很快是不是要嫁到塔城去了？”

“离我们不算近呢？”

大家讨论着就自顾自地用哈萨克语聊了起来。只剩下不懂哈语的祖孙三代礼貌性的微笑点头和之前的重点人物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