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晚了。
天地间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但却不是那种瓷实稠密的黑,而是透明朦胧的黑。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隐藏着见缝插针的光亮,就好像那些光亮原本就是活在黑暗心里头的,无法轻易用肉眼分辨,但却能清楚地感知得到它的真实存在。
到了夜里,温度骤降下来,松软的雪层被冻得坚硬无比。
祁正印穿着厚重的靴子,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生怕稍有不慎便摔个四脚朝天。
四野空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脚踩在结实的雪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尖利声响,为这沉静的夜晚平添几分生动。
又走了一段路,辗转奔波数日的女孩终于有些累了,忍不住问身前带路的哈萨克青年:
“怎么不骑骆驼呢?”
如果此刻他手里牵着的不是马而是骆驼,那她就能和行李一起舒服地坐在驼背上,不必如此狼狈地在雪地里艰难行走了。
面对她温柔的质问,巴太却是眸光一顿,露出一抹明晃晃的心虚,还好他此刻背对着身后的女孩,不然就要当场露馅了。
他当然知道骑骆驼更为合适,可是骆驼哪里有马跑得快,若是他真的骑了骆驼,不就彻底没有赶去县城的可能了吗?
当然,骑了马最后也没去成……
马儿没走多远便罢了工,横着蹄子撒野疯跑,令他不得不折回来。
但为了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保住面子,这个倔强的哈萨克青年却并不准备如实作答,早已在脑中编好说辞,梗着脖子煞有其事道:
“过两天就要转场了,到时候骆驼要驮很多重物,现在得让它们多休息。”
心思单纯的汉族女孩从未经历过冬季转场,很轻易便被他的话唬住,脑海里联想起骆驼驮着沉重的货物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的场景,深表同情地长长“哦”了一声。
再没有任何怨言,老老实实地埋头走路了。
身前的男人见她如此好骗,暗暗回头望了她一眼,最终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雪地里空旷无声,他略显放肆的笑声显得尤其突兀。
祁正印被笑得一头雾水,见他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脸,还以为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抽出手胡乱擦起来。
便是趁这个时候,他一把抓过她的手,紧紧地攥进了手里。
女孩的手纤细柔软,握在手里小小一团,因为长时间暴露于寒冷的空气中,冻得冰冰凉凉。
他不禁有些心疼,用自己的大手将其完全包裹住,揣进口袋里轻轻地揉搓起来。
夜里的温度很低,但男人的手掌却格外温暖。
祁正印默默地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偏头望向身前的男人,目光掠过他好看的侧脸,停留在他盛满月光的琥珀色眼睛里。
深山里的夜晚总是宁静而幽远,就连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一起一伏间,均匀地落在耳边,像极了某种细密无声的绵长情意。
通往村子的路可真远啊。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走着,时不时因为脚下太滑而踉跄着身子,但却莫名觉得好像没有刚才那般艰难了。
月光在那个年轻的男人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覆盖住雪夜的寒冷,也覆盖住她动荡的心神。
回到小卖部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本已经停了的雪又忽然下起来,零零星星几片细碎的雪花,还没落地就消散了。
炉子里的火还没有灭,屋子里面一片暖烘烘的。
张凤侠披着一床棉被从柜台后面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身上残留着未消的酒气,揉着惺忪的睡眼叫住那个正要冒雪回家的哈萨克青年:
“这么晚了,别来回折腾了,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她这样说着,示意傻站在一旁的女孩将人领进西边的空房,又想起什么似的,嘱咐她去柜子顶上的木箱里给他拿一床厚被子。
“入冬了,晚上很冷的,别冻死在我这里,影响我做生意!”
说完这些,那个醉醺醺的小卖部老板才披着被子回了房间,关门时扫落门边的空酒瓶,细长的玻璃瓶子沿着倾斜的地面呼哧呼哧滚去,搅散了冬夜里的寂静与安宁。
随着“砰”地一声关门声,又迅速恢复万物沉睡的寂静。
祁正印望着昏暗中那扇歪斜紧闭的破旧木门,忽而意识到——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其实是在刻意等她。
不由得埋头轻轻笑了。
她弯腰拾起滚落到墙角里的啤酒瓶,又简单地收拾了柜台后面散落一地的花生壳,领着巴太去房间里取棉被。
柜子很高,身材矮小的女孩需踮起脚才能够到顶上的木箱,她刚要转身去门后面取梯子,便看见那个哈萨克青年靠拢过来,轻轻一抬手,越过她的头顶毫不费力地取下了柜顶的木箱。
掉漆的木箱裹挟着沉积的灰尘迎头落下,她慌忙用手挡了一挡,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纷扬的落灰染灰她黑色的头发,就连睫毛也未能幸免,挂上些灰白的颜色。
巴太一边将木箱平放到地上,一边用手扇开面前的扬尘,回过头来冲着那个满头是灰的女孩讪讪地笑:
“哈哈,成灰姑娘了。”
被嘲笑的女孩皱着眉头拂干净脸上的灰,捂住口鼻望着他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他是故意的,也说不上来具体的怀疑理由,就觉得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哈萨克青年从木箱里翻出棉被,回头望见她一脸质疑的神情,却是满心的冤枉,摊了摊手无奈解释道: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箱子上年这么多灰,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动作轻点。”
他说得无比诚恳,但身前的女孩却是一个字也不信,这个满脑子都是鬼主意的大男孩,素来最爱捉弄她。
她才不相信他会舍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静静看他一眼,丢下一个“今天就不跟你计较”的宽容眼神,拍着灰走了。
却没走两步,便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拉了回去,撑开手里的棉被将她整个人罩住。
棉被兜头盖下,夺走所有的光亮,封闭狭小的黑暗空间里瞬间只剩下两个人此起彼伏得的呼吸。
慌乱间,她感觉有什么温暖而柔软的东西从头顶上方倾斜下来,深深地覆上了她的唇,贪婪而霸道地攫取着她的心跳,她的温度,和她的一切。
她听到那个呼吸粗重的哈萨克青年压低了声音在耳边说:
“这回是故意的。”
明天出去耍。
周一恢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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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这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