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巴太陪着祁正印一起去隔壁村参加阿依努尔的婚礼。
又经过那片广袤的针叶林。
夏天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苍翠绵延,此刻却是枯黄零落,层林尽染,唯有长河依旧,流水淙淙,永不停歇地奔赴远方。
心有感概的汉族女孩忍不住驻足停望,举目眺向河对岸的方向,想起曾经在这里和徐宝宝讨论过的问题:
世界精密运转,缺分少厘,命运的轨迹都将发生巨大的偏移。
她忽而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之所以能够站在此处,遇见这片针叶林以及身边的人和事物,或许都是命中注定。
凡所经历,一切过往,哪怕是悲伤的,痛彻心扉的,一度以为永远迈不过去的,都只是为了成为此刻和未来的自己。
她记得曾经有个知名作家说过这样一段话:
树木在生长的过程中,需要阳光的照耀,但树木始终是以树木的方式在生长,而不是以阳光的方式在生长。
任何人与物的影响,只会让你变得越来越像自己,而不是像别人。
她从前对此只有一知半解,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其中真意,不禁轻笑出声,流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释然。
秋风瑟瑟,涤荡于天地之间。
马背上的男人抬眸望向身前的女孩,他还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般神情,琥珀色的眼睛略微一顿,驱使身下的马儿缓行几步到她身旁。
微风中,年轻的男女比肩立于高而辽阔的河岸,气氛有片刻的沉寂。
巴太忽而想起秋天来临之前的那场弹唱会,微微一挑眉毛,有些期待地问身侧的人:
“你知道在我们哈萨克族,年轻的男女在节日里一起骑马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声音清亮,透着一股少年的雀跃,好似怀藏着惊人宝藏,急于展示给所有人看,却又因为太过骄傲而故作矜持,只肯显露出一点点边角,故意等着有人来猜中答案,再全盘托出,肆意炫耀。
殊不知那个汉族女孩却是丝毫不解风情,茫然而诚实地摇了摇头。
没能得到满意答案的哈萨克青年脸上顷刻划过深深的失落,很快又化作愠怒,一扯手里的缰绳,扭头走了。
被丢在岸边的人却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个表情哪个动作惹恼了他,满头雾水地追上去问:
“怎么了嘛?”
他回头瞥她一眼,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她只好又靠近一些:
“我说错什么了?”
可转念一想,她刚才好像并没有说话,正要出言更正,却听见那个莫名生气的男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不知道去问你的好朋友!”
话音刚落,便见他扯起缰绳,于满目萧瑟的浓郁秋色里,气鼓鼓地策马远去了。
艳阳高悬,长河蜿蜒。
簌簌风声穿林而过,层叠的金色树林在河的另一边寂静伫立,慈蔼地看着河对岸那对因为年轻而肆意闹别扭的男女。
祁正印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他为什么突然生气,直到后来阿依努尔告诉她,在哈萨克族的文化里,年轻的男女在节日上一起骑马便代表互相确定心意。
她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向她表露了心迹。
可她竟然毫无察觉……
想想确实可气!
偏远而美丽的村落里,哈萨克姑娘的婚礼正在热闹有序地进行着。
祁正印帮好朋友梳妆打扮完从毡房里出来,已经找不见那个哈萨克青年的身影,问遍了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才知道他到旁边的草场参加叼羊比赛去了。
草场坐落于公路的另一边。
祁正印穿过公路的时候,意外遇到了来参加婚礼的桑贾尔,那个年轻的哈萨克小伙开着一辆白色的货车,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与她打招呼:
“诶!那个汉族姑娘,要搭我的车吗?”
他的汉语说得不是很好,带着浓浓的口音,断句的位置总是很奇怪,尾音习惯性往上扬,无论说什么,都让人感觉热情加倍。
祁正印笑着冲他摇了摇头,抬腿就要离开,却被他出言叫住。
桑贾尔推开车门跳下来,三两步便跨到女孩身前,微微泛红的脸上挂着一抹古怪的神情,犹疑片刻才开口道:
“我知道你跟巴太好了,但是我也很喜欢你,而且我从来没喜欢过别人,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你跟他分手,和我好吧!”
此言一出,着实惊呆了那个阅历不足的汉族女孩。
祁正印当场石化。
她从前只知道热情奔放的哈萨克族儿女直言爱恨,不屑迂藏,却不知道竟然直接到这种程度,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踌躇了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而这般反应落在桑贾尔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他当即又道:
“你不要被他骗了,他不是真的喜欢你,我舅舅在县里开书店,前不久他还去店里买过李文秀的书,他根本忘不了她。”
身前的人闻言狠狠一愣,惊讶地看向说话的人,不得不承认,买书的事情确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直都很清楚,李文秀之于她和巴太,就像是一堵透明的空气墙,肉眼不可见,但只要伸出手去,便能真真切切地触摸得到。
那个早已离开的陌生女孩,一直就存在在那里,既没有被刻意抹杀,也没有被刻意提及,每每将要触及到这个敏感的存在,她都会心照不宣地绕道避开,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揭过。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被毫不遮掩地被曝露于阳光之下。
祁正印的脑子一片空白。
谈不上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就像是已经搭好的积木突然缺了一块,她当然是毫无保留地相信着那个男人,但同时她也看过李文秀书里的故事,隔着薄薄的纸张,亲眼目睹过那段纯粹动人的爱情。
透过那些温暖的文字,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巴太对于李文秀来说意味着什么,唯一不确定的只是……
李文秀如今在他心里的重量。
冷风袭卷,卷起地上的尘土,也卷起她埋藏已久的心绪。
祁正印定了定神,拒绝眼前的哈萨克小伙,头也不回地折回了婚礼现场。
暮色将至,树上挂满彩灯,葡萄架下,不知名的民间歌手正在调试电子琴,传出断断续续的零碎音节。
形单影只的汉族女孩置身于逐次亮起的彩灯下,于人来人往的热闹当中,抬眸望向深山的尽头。
那里,夕阳正在坠落。
她的心也跟着缓缓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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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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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堵透明的空气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