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开始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它,称它为金窟。
“我们生病了。”
女人抬头看着他们,脸上是浓浓的疲倦和麻木,她穿着古怪的服饰,瞳孔的颜色很浅,她很漂亮,说不出来的漂亮,但是商人们夸赞她的时候,她说像她这样的多的数不过来。
“我们得了一种漂亮的病。”她这么说着,贴心的倒上茶水。
这里是遍地金色的沙漠,往日的商旅并不会来到此处,沙漠在这里一望无际,里头埋藏着杀人的流沙,呼啸的飓风,毒蛇悄无声息的游走过你的脚下,还有那座可怕又令人畏惧的蜃楼。
然而一场飓风的到来让商人不得不停下脚,只一刹那驼队便四分五裂被吹到各处,仅剩的人来到了这里。
女人说,这里是曲白城。
“我们生病了……”女人又说出这一句话。
“最初是男人和女人死了,最后我的孩子也死了,他死的时候浑身长满了鳞片,手臂贴着身体,脚也连在一起,扭动在地上头抵着足弯曲成一条弓弦,要听一下我们的故事吗?”
商人不以为然,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病,再者说若是男人和女人真的死了,又怎么会有孩子,况且,既是都死了,与美貌又有什么关系,怕不过是什么穷苦地弄出来的奇特传闻罢了。
他想当然的这么以为,可一个女人接着一个女人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商人被围绕在中间,仿佛还能闻见她们身上沁人的幽香,正钻进鼻子里。
“那个故事是什么?”
“我美吗?”女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目光却落到商人身上开口问道。
商人愣了一下,也不能罔顾事实说她们长的一般。
“世人爱美貌,你觉得我美吗?”她又问。
商人摆摆手,正想说些什么,脑子里诸如貌不如利,美貌一刹但钱财恒久的念头一闪而过。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劳驾,这里可是曲白城。”
来人脱掉帽子,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色服饰,不像是关内人也不像是关外人,头发短短的,只堪堪齐耳过,一双浅浅的琥珀色眼睛仿佛在发着光一样。
“客人从何处来?”女人问道。
男人笑着说:“我是一个商人,走到哪里便将生意做到哪里。”
他顿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不知可否有幸,听闻姑娘的故事。”
女人歪了下头,有片刻迟疑,但他笑得无害极了,她方才坐到一处,声音浅浅淡淡,明明声音清脆面容不过才二八年华,却让人听出了一种浮世繁华落幕的遗憾。
“这是一个关于长生的故事。”
“一座城里长着生树,一座城里长着死树……”
沙漠里有座城,叫曲白城,城下还有地下城,地下城亦有地下城,城外是城,城里是城。
“而我们从树上来。”
————
墙上的文字只出现了片刻,在他们被外头的动静吸引的时候,又像是被人抹去了一般,留下斑驳的痕迹。
又有另外一种说法,也许那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极久,久到重新建立起一面墙,时间于人类而言,短短几十载就是一生,而神明不记年月,通常闭关动辄就是千年万年。
对地府的孟婆来说,从生到死是一个轮回。
月老却说,记忆是会欺骗思维的。
孟浮能感觉到刚一瞬间字迹消失的时候剑在他手中振动了一下,是一种牵引的又熟悉的气息。
阿修罗的气息,他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瞬,只不过很快又被覆盖,他在另一边,在时间里,更具体的来说,他在一个距离了他们很远的时间里。
曲白城的时间不对。
没错,是时间。
孟浮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诸多记载中关于长生叶和婆娑枝的描述有一个共通点——长着人脸的树,长生叶是阴阳带来的,婆娑枝属于招摇山,按照时间来说,阴阳的存在要先于玄女神。
再往前一点,就要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玄女神是谁?”孟浮对着相思说道。
相思淡淡的瞥了一眼墙,曲着手指漫不经心的说:“抛开壁画不谈,最开始得知玄女的存在不是在曲白客栈吗?那位东家可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玄女神源自于东家那本偶然得到的奇书,当然了,天下神明何其多,月老没当月老之前也查无此人。
孟浮在意的是另外一点,《天下书》自然记载的是正史:“《海屿记事》在东家手里。”
他又诧异的道:“撞人设了。”
喊完随即他又想到什么,脸上表情一滞,仿佛忽然清明,被掩盖的天机露出头来,掐指一算,原以为曲白城这地方会被屏蔽,结果一算才知道一路开了绿灯一样,就差在他脑门上加大加粗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说的通了。”相思说着,推开门,“那本手札里记载的到底是奇闻异事。”
孟浮摇摇头,按了一下眉心:“是否真的有玄女神暂且不提,这里的时间不对,玄女神在曲白城飞升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没有信仰又怎么能飞升成神,从头到尾,事情都透着违和感,而且地下城里没有阴阳的气息,关于地下城虽是时间久远,却只在刚刚感觉泄露了一点气息,你对时间怎么看?”
相思脚步顿了一下:“你还记得在客栈的时候,小厮说过偷了钱的驼队摇铃人的儿子吗?”
孟浮点头跟上他的脚步,踩过被掰碎的藤蔓,前头传来他的声音:“每隔二十年来一次,可人怎么能活三千年,他是被困在了这里,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记忆只有二十年,蛇母的蛇子为母亲寻找喜爱的食物,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那些商人……怕也不是人。”曲白城来往的商人极其多,当流言传出去的时候光这三千年里来了多少人,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而这些人真的还活着吗,怕不尽然吧,蛇子为蛇母寻找事物就是天性。
孟浮心里想着,目光一转,发现自己来到了神殿的外头,外头空空如也,城里人消失了。
孟浮刚想踏出去一步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这时候,他身侧的剑突然抖动个不停,他按住剑柄,手掌心被震的麻酥酥的。
“阿修罗在这里。”孟浮肯定的说着,目光在前方打量,手底下剑柄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竟是按捺不住,搜的一声,如同流光一般脱离了剑鞘飞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当剑触碰到眼前的屏障的时候,隐隐浮现出了一片文字,这是由密密麻麻的文字组成的一堵墙,可惜文字只浮动了一下又消失了,文字也辨不得,没想到,接下来剑身似乎在穿透屏障的时候,如同在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身上划下了一道狭长的伤口,眼前的东西格外的庞大,在划开的口子上,伤口边缘流出点点淡金色的碎星。
孟浮接住那个碎星,等碎星落到手上,才发现自己接住的是一个文字,随后融化成红色的,如同血一样的从指缝中流走。
他愣了一下,那是一个死字。
在他眼前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它无影无形。孟浮张开满是鲜血的手,目光望着剑所在的方向,只见那个伤口裂开的越来越大,但里面却不是血肉,而是另外一个地方,另一座曲白城。
天空、流水,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曲白城,正如他高耸入云的庞大身影,绵延的城池,城门闪烁着熠熠生辉的荣光,那是月半人引以为傲的国城,整合大漠最繁华的城都。
孟浮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淡漠的黑色眼睛,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脸上是一道从嘴角蔓延到耳边的陈旧伤口。
他在绞刑台上,目光冷漠的扫视着众生。
然而相思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听见了他的名字。
孟浮眉头狠狠一皱。
四代神阿修罗胥离,这个名字在怪物中如雷贯耳。
还有另外一个人。
孟浮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一场久远的、又突如其来的交替,在一座落幕的晚霞里,神明迎来了他最终的结局。
从生至死,从死至生。
……
送葬的队伍抬着一具棺材走在浩浩荡荡的街道上。
白纸散开,招魂幡动,阴阳殊途。
“城主死了。”
何清蹲在一户人家收集的柴火堆里,抱着一个面具满目惊恐,手指头被啃的坑坑洼洼的。
太诡异了,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仅剩下的人就迎来了一场大屠杀。
他们举着剑矛毫不犹豫的朝着人群进攻,锋利的武器闪着令人胆颤的寒光,一些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以为找到了主心骨的人群躁乱了起来,他们四下逃窜,你争我抢。
那是卫兵也是侩子手。
何清手里的面具就是从他们脸上扒下来的,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那副铠甲之下空空荡荡。
铠甲活了!
幸存者躲了起来,然而铠甲只是开道者,等到他们藏的起来,铠甲找不到人便不再杀人,他们便又整齐划一的组成几只队伍有条不紊的离开。
接着送葬的队伍到了。
一行人踩着满地的鲜血、残骸,带头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孩,披麻戴孝,手捧着城主的灵位,棺材并没有封闭,那位城主躺在那里,模样是完全陌生的。
何清见过这个城主,这个莫说一样,简直毫不相干,他险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然而掐肿的胳膊和飞溅到脸上的血液做不得假,
他们说首领死了。
可是曲白城哪儿来的首领,明明只有一个城主啊!
疯了疯了。
送葬的队伍缓缓而过,纸钱飞到他脚边。
棺材从他面前而过。
城主是个模样大约二十五六的男人,这人却分明是个肚子大的惊人的女人,女人约莫二八年华,面容痛苦,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是那样痛苦和绝望,满目是无声的控诉。
她在控诉什么?是命运的不公和还是身体里背负着罪恶的血脉。
何清哆嗦的哭成了狗,眼泪止不住的一直掉一直掉。
再看到女人的那一刻,仿佛就有无尽的悲伤压的他喘不过气。
恐惧、无助和怨恨。
她瘦弱的身体唯有肚子高高隆起,那是很多的孩子,她死了,死在难产上,然而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
真该死啊。
没由来的,何清脑子里出现这句话。
他们也并不是要去下葬。
那是去哪里?
——带去神殿。
何清缩了缩身体,把自己蜷缩成一个虾球。
女人的面孔离他越来越远,他恍然间突然知道他们要去神殿做什么了。
——生孩子啊。
——让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让她生孩子。
我们真该死啊!
何清恍恍惚惚的举起一块锋利的石块,抵在自己的喉咙处。
刺痛的感觉无比清醒。
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狰狞的面孔在他脑子里反复而过。
然而下一秒,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猝不及防被甩出去身体撞到墙壁上。
何清痛的龇牙咧嘴,撞的晕晕乎乎的。
殷娘子利着声音朝着他骂。
“你个小瘪三,你的命还是老娘给拖回来的,不想活了也别想死在老娘边上,老娘今天非的打醒你,呸,晦气玩意儿!”
何清听到这中气十足的骂声,瞬间清醒了过来,一身冷汗如同在水里泡发了似的,虽然脖子上的伤口痛的让他龇牙咧嘴,但好歹只有条血痕并不很深。
但一想到自己险些寻死,整个人哆哆嗦嗦的抱住殷娘子的大腿,语无伦气的:“我、我不想死,救救……救救我……”
“这里……太他娘……他娘的邪门了……”
“你个小瘪三,老娘的腿是那么好抱的!你给老娘松开!”
“是是是,我冒犯了,冒犯了。”他连忙点头哈腰,却抱的更紧了。
殷娘子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这力道并不重,何清显然也知道殷娘子看起来虽然有些刻薄,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他乐呵呵的想,眼光却突然瞥见一旁熟悉的身影,忙的大喊:“孟浮!孟浮!”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他脖子上,高兴的突然一顿,笑容僵在脸上。
随即惊恐。
“蛇鳞疫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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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