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汪洋大海之中,一座建筑独自矗立,高耸入云,仿佛触及天际。
它有几百层的高度,是洪水肆虐后唯一未被完全摧毁的遗迹——那是副本刻意保留的结果。
元以昼和孙云起、奥菲莉娅正在其中攀飞。
这座建筑原本是人类文明的“杰作”。
现在,它的外观却呈现出饱经沧桑和蹂躏的疲惫,犹如老者脸上的皱纹。墙体上布满了裂痕,曾经华丽的装饰多数已经剥落,露出内部的钢筋混凝土结构。
洪水过后,海水不再是蓝色,变得混沌不堪,夹杂着各种废弃物和破损的船只。
这座高楼在荒凉的水世界中显得格外醒目。它的窗户多数已经破碎,风穿过空洞的窗框,发出呼啸,听着如同哀伤的呜咽。
建筑表面附着着海藻和水草,一些地方甚至还栖息着海鸟。它们在破裂的缝隙中筑巢,给这里带来一丝生机。偶尔,其还会从建筑的残破窗口中飞进飞出,发出刺耳的叫声,更添几分荒凉之感。
“以昼姐,我明白母本为什么存在了。”奥菲莉娅边腾跳边说。跟着元以昼,积分很宽裕,她们换了赶路和爬楼道具。
她一路沉默原来是在思索“存在”的哲学问题。
“你觉得是为什么?”元以昼问。
“和你说的一样,它是为了让我们用另一双眼睛看世界。从生下来那刻起,自从被装扮和约束以来,我们就没有用自己的目光看过世界和自己的身体了,”奥菲莉娅煞有介事、认真道,“所以我们活得很痛苦。更可怕的是,我们将这种痛苦视为正常的,甚至要自己的后代也去习惯。”
元以昼说:“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感觉怎么样?”
“很美好,”奥菲莉娅的眼眶中充满水光,“有时候,生活美好得我都要怕自己在下一刻死去。”
“不,不用怕……你知道吗?千万年前,她们早就度过了如此美好的时光。你要相信她们也一定愿意你这么活下去。世界不会在下一刻就毁灭。你看,这么大的洪水,世界不还是好好的?对于人类短暂的生命而言,地星就是永恒存活的。”元以昼轻轻道,“在这样永恒纪元里,我们一定会构建出属于自己的时代和生活。”
“以前的‘她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捕捉到“千万年前”这个词,孙云起感兴趣地问。
地道中的银幕影像只是惊鸿一瞥,她并未完全探析洞明所谓“母系”的全貌。难道元以昼会知道吗?知道却藏着掖着,忒不厚道。
“你怎么确定我们一定能做到呢?”奥菲莉娅薄弱的信心被风呼啸着吹走,发出的几乎是气音了。
“我见到了‘普勒俄涅’,你们猜她长什么样子?”元以昼道。
联想到天宫广场上那些“美艳”的普勒俄涅雕像,还有墨洛珀所化成琥珀的模样,孙云起想当然地开口:“母神?她是美丽的、洁白无瑕的,有海藻一样浓密的头发,像油画里一样丰腴壮实,一看就很有力量?”
“后面那半部分倒是不错。我看见她虽处于绝境,却仍不失力量和威严。但她并不美丽——至少不符合他们所规定下的‘美丽’标准,和广场上那些天宫世人臆想、构造出来的形象完全不同。”
“母神还能是什么样的?”奥菲莉娅被美丽的叙事束缚太久,根本无法想象这里生命初始的创造者会有什么形象。
尽管对那些裸露的雕塑产生了不适的感觉,奥菲莉娅也不能清楚说明自己在哪感到不对劲。
她原本所处的地区叫欧洲。以往世纪流传下来的作品都是丰腴奔放的美人形象,所以看见那些雕塑不会感到陌生。
只是天宫人所塑的普勒俄涅姿态扭捏,虽其面目带笑,但如果里面真的有灵魂的话,她一定在苦痛地扭曲。谁会愿意被摆成这样客体的、求欢的附属姿态呢?
“她的身躯并非人类形态,而是……融合了各种海洋生物的特征。她的头部像是一颗巨大的海螺。”元以昼措辞,被吸取能量后,普勒俄涅的躯体变幻成了这副样子,“我还看见俄里翁在咀嚼她的舌头。他吸取能量的方式是与她们交换唾液等液体吧。”
“她毕竟是海洋女神。”孙云起点头。
“上半身覆盖着坚硬的甲壳,像螃蟹壳,甲壳上都是海水痕迹。然后,她的双臂变化成了两条强健有力的海蛇……下半身则如同巨大的鱼尾。这些都只是我能找到最贴切的形象,具体是什么物种还未可知。既然她是生命起源,说不准那些都是已经灭绝的物种。”元以昼道。
“兽和动物,人本就是动物啊。”奥菲莉娅思考。
元以昼点头:“母神就是这样的,她必须强壮,否则无法诞育;她必须威严,否则无法管控子嗣;她必须凶狠,否则难以在世界中存活;既然她是生命起源,便断然不会是一副像雄性一般只会打扮自己的模样,她是粗犷有力量的,也是有野性、有掌控力的。”
“刚才在地道里,那银幕展示了俄里翁的手段。他将母神母女二人都压制住了,谋权篡位,一跃成为天宫的统治神,”奥菲莉娅琢磨,“他什么都喜欢!我还以为他们只会喜欢墨洛珀那样的。”
她对墨洛珀降临时代的优美仙姿念念不忘,那显然惊艳了她。
“将任何人打扮成那样弱小、美味又可吃的模样,无论是谁都会喜欢的。不论身处何位,人们都喜欢欺凌弱者的感觉,这是永恒隐藏在人心中的阴暗面。那些在底端的男人平时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实则只要将他们放在高层的位置上,会制定出一系列更离谱的规则。这恐怕就是身为被践踏之人,一朝翻身做主所必然产生的应激反应吧。正如贫穷的人一夜暴富,传统家庭关系中媳妇终于变成了婆婆一样。他们会变本加厉。”
“怪不得我会产生喜欢的感觉,原来她被装扮成了观赏品。”奥菲莉娅叹息。
“他当然会喜欢普勒俄涅了,”元以昼讥讽地微笑,回答另一个问题,“男人,什么都可以。普勒俄涅那样原始的母神对他而言自然更具诱惑力,他的沦陷并不奇怪。”
“那她怎么会沦落至此?!”孙云起揪住不对劲的地方。
是啊,按照元以昼说的,这名母神如此有力量,为何还会被困囚海底?
“我刚才获得了探索进度推进所奖励的信息。普勒俄涅生有一个男儿,她对这男孩的喜爱远超过其余七个姊妹。这从他死的那一天,她极尽哭泣便可看出。女儿们在身边,她却只偏心他一个——以前天宫的女人们可不是那么做的,她们会把男孩们赶走,使其自求活路。”
“她最先诞生了多余的同情心,对于这些危险的不定时炸弹,她选择了宽容和原谅。”孙云起恍然大悟。
哪有什么事物是坚不可摧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永恒不败、永恒不灭而无敌的存在,连大名鼎鼎的战神都有一只脆弱的后脚跟。
从内部溃烂是谁也挽救不了的。
明明看见风险却不去规避,自欺欺人地同欺压辱灭自己万千年的物种生存在一起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大抵是她自己便会源源不断地诞下这种东西吧?
她爱,她有软肋,因为她无法控制诞育是何。
“男孩名叫法厄同,他和俄里翁不同,更喜爱弱柳扶风、体型纤细的女人。法厄同喜欢上俄里翁,却央求墨洛珀帮他搭线,”元以昼露出兴味的表情,“他怂恿墨洛珀按照他的喜好装扮自己、去接触俄里翁,墨洛珀看在母神的面子上也得关爱这名弟弟,她当然不会拒绝这小小的请求。不想俄里翁真的爱上了她。这名好色之神自然什么都全盘接受的。”
“绿色的火焰焚烧了他的心,他恨上了自己的姐姐,却又想让俄里翁后悔。于是他驾车自毁,想用死来彰显自己的存在——可惜俄里翁并没有多大的感想,反倒是普勒俄涅哭肿了双眼。”元以昼说到他的死亡,显然对他的选择很满意。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墨洛珀当然不是什么断情绝爱的神,她爱上了俄里翁,引荐他见了母神,俄里翁却又迅速移情别恋,想要母女通吃,”孙云起直犯恶心,抱着这种想法接近离异并带有一个女儿的女人的“继父”并不少见,她在原来的世界就有一个这样的继父,只不过俄里翁将接触的顺序反了过来,“他应该又用了很多其他的手段吧?”
墨洛珀和俄里翁的孽缘沾染到普勒俄涅,母神的孽缘又沾染了天宫,天宫母亲们的孽缘再次传递给女儿们……
一环又一环的性缘传递定律残害无数女人。
“是的,他部分力量实际上是通过窃取得来,至少蛊惑人心方面是用了人鱼族首领的声带。他根本就不足以使人害怕,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削弱自己的气焰,不要怕。”元以昼看着奥菲莉娅说。
“但是……我们一定能赢吗?不,赢不赢的先放在一边,我只是惧怕面对死亡。”奥菲莉娅忧心忡忡。
话音刚落,她们三人已经到了神殿,母本慷慨地放出信息,指示她们来到这里。
“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元以昼看着眼前无尽的漆□□,“在活着的时候被压制、欺辱,一辈子都要生活在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和习惯耀武扬威地在青天白日下生效。”
孙云起伸出拳头:“打爆他们的世界!”
“我们没有退路,因为死了还要面对死亡后的世界。那时,我们依旧以灵魂粒子的状态存在,那时会如何被父本利用呢?”元以昼说,“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是,处于无能为力并无法改变命运的状态。现在,起码我们的双脚双手都能活动,不是吗?当然要在此刻拼一份机会。”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元以昼伸出手。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孙云起搭上去。
“只许活着,不可以死!”
奥菲莉娅说着,慎重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二人的手上。